“坐没坐相!”林如海拧着眉批评林瑾,“端正些,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
此时林瑾正闷头啃肉丸子,她口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几句,林如海就头疼得摆手,“罢了,你还是先吃饭吧,慢些,无人与你抢。”
林忠打着帘子进门,端上来一碗荠菜鳕鱼羹:“姑娘用些汤羹吧。”
林瑾冲林忠龇牙咧嘴地一笑,看得林忠乐了:“哎呦,姑娘吃得可真香啊。”
“还是忠伯端上来的饭食太好了,这碧梗米小女子还从未吃过。”林瑾咽下口中的饭菜,开心得摇头晃脑,又看向林如海道,“大人不若也用些?”
“食不言。”林如海敲敲桌子,转头对林忠道,“叫林义去查金陵贾家的事,另叫林砚带上他媳妇,一起去京城荣国府上送端午的节礼,顺便探望姑娘,问问她过得如何。”
“是,”林忠恭敬答道,又看向林瑾犹豫片刻,“现下客院里并无姑娘的物事,姑娘这样子,还得去自己屋里洗漱吧?”
林如海思忖片刻,不防被林瑾抢了话:“无妨,我稍后自己溜回去。”
“你刚刚不是说被看管起来了吗,若是主家发现你偷溜出来,罚你怎么办?”林如海不赞同地看向林瑾。
“没事,”林瑾开始呼啦啦喝汤,“前些日子大爷巴上了知府供养的一个清客老头,我估摸着他们是想把我送去当那老头的小老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会打我的。”
“什么?”林忠顾不得礼数,急切地问到,“一个清客而已,怎能将正经主子姑娘……”
林如海也是一脸厌恶,却碍于礼貌没有出言指责,林瑾看看他们两个,耸了耸肩:“这就是女子的凶险情形之一,长辈将其随意许配给一人,以换取莫须有的利益。”
林瑾不无嘲讽地强调了“莫须有”这三个字,虽用于此处文意不通,林如海倒也没有多说,只是若有所思地凝神细听。
“林家只有老太爷是举人,如今已重病在床动弹不得,其余人等也并无科考的才能,怕是连得个秀才也要费劲千辛万苦,更别提得官身了。看着老太爷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急了吧。”林瑾辛辣点评,“不过,若不是大人要来此处,小女子也没有脱身的机会,只能以死明志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林忠低声重复了好几遍。
林如海皱着眉头:“小小年纪,不可说这等狂悖之语。等到了扬州你去抄十遍金刚经供奉于大明寺,消灾免厄。”
“是,谨遵大人教诲。”林瑾笑得眼睛弯弯,“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带我去扬州。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去吧。”林如海淡然开口,看着林瑾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只是她那身小厮衣着衬得人不伦不类,“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便是,这几日稍安勿躁,好生歇息,三日内我会向主家开口,带你离开。”
他忍了忍,又补充道:“若是他们对你动手或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可闹出些许动静,我自会让人注意你院子的。”
“多谢大人!”林瑾高高兴兴地向林如海道谢,便带着林如海小厮松针、柳叶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林忠看着她的背影,劝林如海:“老爷,您的咳疾...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动气了。”
林如海端起一小碗荠菜鳕鱼羹,深深叹气:“若是这丫头不再故意气我,我自然不会再动气。”
“她惯会装乖觉,只是行坐无状,明明也算生在乡绅人家,却更像个村野丫头,”林如海惊异于林瑾的特立独行,“不过她生在市井,幼年失怙失恃,这三年想来也无人教养,要靠自己在这林府上生活,成了这么个性子也不足为奇。难得她天生聪慧灵透,若是回扬州能教得她把心思都用在正道上,也不愁将来。”
“老爷是想?”
“若黛玉也有她三分灵活机变又不肯吃亏的性子,我也就放心了。”林如海觉得今日这汤羹格外香甜,不由地多喝了几口,心情也松快几分,“这孩子是有些执拗劲的,若她将来真能如她所言,与黛玉守望相助,也算是不枉我来此一遭。”
*
林瑾带着两个小厮认了认林家宅院的布局,便在自己破破烂烂的院子边上和松针、柳叶挥手告别。她偷偷爬狗洞进院子,又翻窗进了屋子,把床上伪装的枕头铺盖重新铺开,又脱下小厮的粗布衣裳,拆散发髻佯作即将洗漱睡觉之态,唤门口仆妇备水。
边洗脸刷牙,林瑾边复盘此次的大胆行动。
她到这具身体不过三天时间,原主正因或要被嫁给一个老头而崩溃跳湖,阴差阳错之下让她上了身。正当她醒来接受现实,悲叹命运不公时,听得丫鬟婆子们议论,说那扬州的林如海老爷要来,一时之间大喜过望。
林如海,那可是黛玉的亲爹啊!若是抓住这个机会,有朝一日是不是也能见传说中那神妃仙子黛玉一面?
原本还在哀叹这个架空朝代她两眼一抹黑无处可寻,但红楼梦这架空不一样,她熟啊。林瑾作为黛玉唯粉,一下子就充满了见偶像的动力。她整合了脑中记忆,也细细思索着原书中对黛玉和贾府的描述,盘算多日才将一切与林如海和盘托出。
只是她说上头了,将她真心想问的问出了口,言辞难免激烈些,当真把林如海惹怒了。幸而林如海当真忧心女儿,考虑到林瑾言语中的一些信息,还是决定把她的僭越冒犯暂且搁置。
林瑾暗暗思忖,不知这苏州林家对林溯一家的死是否有手脚,若是真能到扬州,还是要想个法子从林府脱籍,免得给林如海和黛玉平白无故地招惹麻烦。
*
林瑾百无聊赖地自闭了两天,为了避免看守的仆妇觉出异样,她如前几日一般默不作声,连饭都只吃朝食,晚食都原封不动。正当她饿的两眼金星直冒,想着要不要再偷溜出去问问林如海情况时,大管事林苏亲自带人来请她了。
“老伙计,你没听错?老太爷当真要见这姑娘?”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把林苏拉到一边紧张地问。
“当然不错!”林苏低声吩咐嬷嬷,“还不快给姑娘换身见客的体面衣裳梳洗妥当,要快。”
林瑾竖着耳朵听他们的交谈,这两个奴大欺主的家伙根本不在乎她一个小姑娘是否在听,她只觉得雀跃,林如海果然说话算话,三天内当真来接她了。
到正院里,林瑾听了一耳朵林如海和老太爷等人的虚与委蛇,对林家人明里暗里的敲打和耳提面命只作充耳不闻,麻木得像个木头一般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做反应,实在不行就一声“是,谨记于心”了事,倒看得林忠心下啧啧称奇,这还是前几日狡黠的小姑娘吗?若不是音貌未改,倒还真是不敢认了。
林瑾兢兢业业当一工具人,站得腿酸脚麻,终于等大老爷说够了让大家都散了,又被大太太的婆子叫住,正当她暗自叫苦不迭时,林忠横插一脚,道是林如海有请,林瑾瞬间又活了过来,干巴巴地快速辞了大太太的人,跟着林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人!”林瑾巧笑着讨好林如海,“多谢大人救我出来。”
林如海此时也有闲心与林瑾说笑一二,道:“你是谢林忠把你从大太太那接走,还是谢我把你带出这林家?”
“自然是都要谢的。”林瑾卖了个乖,笑嘻嘻地给林如海奉茶,“大人请吃茶。”
又朝林忠不伦不类地作揖:“谢忠伯救我于水火之中。”
林如海也笑,末了正色道:“此次我带你去的说辞,是为黛玉寻一同龄女伴一起读书,你要谨记于心。”
林瑾也肃颜称是,又问起林瑕之事:“当年我是亲自把户籍注销的申请送到县衙上的,林汾既敢让林珂冒领身份,或许户籍一事有异,烦请大人帮忙求证。”
林如海沉声道:“我知道了,自会派人查实。另外我本想开族谱,将你记于我本家宗祠上,只是我才提了两句,大老爷就推诿塞责,我观他形貌,似不像是为了发难于我,而是有些难言之隐,你可有头绪?”
林瑾沉吟:“三年前我也不过六岁,许多记忆都模糊了,亦无甚头绪。”
“既如此,我让林忠现下就去给你申请一临时过所,以便你同去扬州。”林如海微微笑道,“这都是小事,你现在要做的是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这是兰霜,也是我扬州林家之人,从此后便跟着你吧。”林如海唤一丫鬟入内,将她赠与林瑾,“时日匆忙,等到了扬州,我再与你补上用度,如今先暂且将就一下。”
“林瑾先谢大人赏!”林瑾俏皮地福福身子,“大人,林瑾将来可会见到姑娘?”
“自有你们相见之日。”林如海笑道,“只是她虽不在扬州,你的书还是要读的,免得祸从口出。”
林瑾哑然,看来是前几日自己太过莽撞,林如海虽面上已经过去了,心里还惦记着改造她呢。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今日助你也有我的原因,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林如海挥退仆人,“我知晓你有些话顾忌着并未说全,你愿意说时还请都告知于我。”
林瑾看着林如海睿智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心虚:“大人前日还说我是捕风捉影揣测之语呢,只是风言风语有些不必当真,有些确有其因。我擅自揣测,实是观其迹,从不论本心。大人,经义中常有称赞品行高洁、舍己为人等诸多君子,世上确有只寻求理想信念的圣人君子,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无论市井小民、王侯将相,大多如此。小女子今日并未有更多言语进于大人,只想请大人看人,还是更从人性叵测处着眼吧。”
“譬如何人?”
“譬如……姑娘曾经的教书先生、曾陪伴姑娘一起前去京城的那位进士大人,贾雨村。”林瑾吞吞吐吐,看着林如海的脸色风云变幻,只得眼睛一闭道,“整个应天府街头巷尾都暗中传遍了,大人怎会不知?那贾大人审理皇商薛蟠打死平民百姓一案,说是已经处斩,但百姓都在传薛蟠没死,还须全须尾地上了京城,借住在亲戚家中,其中媾和之处不知凡几。”
“那薛蟠如今正是借住在——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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