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苏到扬州一路旱路水路复杂交错，林瑾随林如海车船来回倒腾了几次，早就累蔫了，没了刚开始的活泼。
林如海确也体谅她年纪小，又想到黛玉年纪更小便离开家去往京城，从扬州到京城比起姑苏到扬州，路程更是五倍不止，又逢母丧，只会更加辛苦，一时间也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是否当年把黛玉送入京城是他做错了。
林如海本想慢些走，只林瑾坚持要速战速决，早些到扬州为上策，故而一行人虽偕病兼幼，赶路速度亦是不慢，不日便到了京口。
“说到这京口，边上就是北固山，瑾丫头不如随我登高游览一番？”林如海实不忍心见孩子如此遭罪，便提议道。幸而林瑾身体康健并未生病，只是因疲惫看上去憔悴了些，便想带她上岸散散心。
见林瑾犹豫不决，林如海又劝：“北固山就在水边，你我登山最多两个时辰，我坐船也乏了，不如上岸走走？”
林瑾这才应下，难得地又高兴起来，张罗着要换身方便行动的衣服。
林如海自是无不允的，便笑着看她来回折腾。
叔侄俩准备妥当，便准备暂且弃舟登岸，亦轻车简从，只带了林忠与兰霜二人。
北固山并不算高，登山也用不了多时，只是千百年来文人墨客诗篇颇多。二人先是去甘露寺敬香，又去登那多景楼。
只见长江滚滚而逝，西侧阴云压境，东侧又有太阳透过层叠的云洒下几缕灿烂的日光。
“看着要落雨了。”林瑾望向这开阔的景色，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乡书何处达？”林如海叹了一声这山水远旷。
“伯父，此情此景当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虽山迢水远，但只要还惦念着亲人，那就是‘天涯若比邻’了。”林瑾知道林如海这是想黛玉了，便宽慰道。
林如海以外地看了一眼林瑾：“伯父竟不知，瑾丫头读诗如此通透。”
林瑾干笑两声：“偶尔听兄弟们读罢了。”不过是她搜肠刮肚掏出几句九年义务教育的成果，以便安慰林如海罢了，为免林如海这高学历探花郎追问她，立刻转移话题道：“伯父，我们不如去旁边那小亭子坐会儿？”
“也好。”林如海温和地笑着，没有戳破林瑾生硬的转移话题操作。
正当二人有说有笑地准备下楼时，却听得一声箭矢破空。
“老爷小心！”林忠迅速出手将二人推至楼内角落，林如海抵着墙角将林瑾护在身后，兰霜吓得发抖却仍然迅速地站到了林瑾和林如海跟前张开双臂。
“伯父，不必管我。”林瑾扒开林如海的胳膊，视死如归地挡在林如海跟前。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只觉得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满脑子都是“林妹妹的爹可不能死在这里”，以及“若是自己死了不知能不能回到现代醒来，权当做一场大梦”。
林如海气得暴锤一下林瑾的脑壳：“小孩子家家，胡闹什么。”又把她团巴团巴塞到自己身后的墙角。
林忠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把林如海推过去的角落恰好是箭矢的死角。见远攻武器不行，三五偷袭之人只得跃入楼中，林忠便直接与其缠斗起来。
只见林忠袖中掏出一对双开刃的匕首，舞得虎虎生风，近他身者无不受伤，他又不让人逃出这狭小楼宇之内，不多时就让那几人红了衣袂，只是他自己也无可避免地受了伤。
“伯父，有没有办法通知其他人赶来救援？”林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头上渗出了一层热汗。
“无妨。”林如海低声安抚，“你且看着。”
不多时，林忠立时掏出一只口哨尖锐地吹起来，下头小厮们从楼底一拥而上，趁机将那几人都扣下了。
林忠立时向林如海作揖汇报：“老爷，人都在这了。”
林瑾探出脑袋：“忠伯，叫人排查周围了吗？确定没有同伙了？”
“看到同伙被抓，他们也早走了。”林如海摁住她的脑袋，不叫她乱来。“倒是你，胡闹什么？”
林瑾撇撇嘴：“伯父又没有提前告知我！早知道这是请君入瓮之计，我才不会被吓成那样呢。”
“忠伯，你要不要去搜搜他们！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去吧，搜一搜身也好。”林如海道，“至于什么来头，不审我也大概知道，等到扬州我再慢慢与你说。”
“这就是我说的，扬州不太平之处。”林如海又狠狠叹气。“唉，京城也未必好长居，我倒是两难了。”
“那就想办法让它太平！”林瑾目光灼灼，知道林如海这是在为难黛玉之事，“扬州城可是伯父的地盘！瑾倒要看看谁敢把手伸到御史府上，他们就是不敢在扬州行刺伯父，才跑来京口出手的。”
林如海看着她怔了片刻，又释然：“不错，还是瑾丫头说得有道理。”
他有些自责，又有些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怅惘：“这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贯虹气势，也不知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是如何养出来的。”
“再难的难关都会过去的，”林瑾只劝道，“更何况伯父已经站得很高了。”巡盐御史哎，在盐商云集的富庶之地扬州，不说只手遮天，亦是有极大能量了。
不过，从何而来的气势……当然不是来自这个时代了，只是她不敢说，也少敢抬头看人。原因无他，这古典女子看人的眼神都半遮半掩的，她属实学不来，只能低着头装鹌鹑了。
因要处理这伙刺客之事，又耽搁了半个时辰，只是林如海赶着今日能回到江北，故而先留下松针几人，先携了林瑾等人过江。
“姑娘别看松针年纪小，他身手不错，行事也妥帖。”林忠上了药，便又来帮林如海传话，叫林瑾准备不多时就下船，正逢林瑾拉着兰霜问松针的事呢，便聊了两句，“姑娘若有事也可尽差遣他。”
此时松针的岗换了柳叶在值守，他亦笑道：“正是呢，松针可是忠伯一手调教出来的，是我辈中的佼佼者了。”
“哦？那柳叶你也会功夫吗？”林瑾笑着搭话，指挥兰霜给柳叶搬个小凳子来坐着说，“我觉着会些功夫好些。”
“小的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敢在姑娘面前自夸，自然是不如松针的。”柳叶告罪坐了，“只是小的脚程尚可，姑娘若有吩咐可叫小的跑腿，小的定然快快帮姑娘办好事。”
“那我日后可不客气咯，”林瑾叫兰霜给五十铜板，让柳叶自个吃茶，“多谢你随忠伯跑这一遭。”
“虽知林府现下只有林如海这一正经主子，也不知府内权力构成如何，若有贾敏留下的仆从太有自个的想法，那可不好对付。”林瑾暗自思忖，“何况扬州内对林如海不满之人大有人在，这御史可不好当，只是林如海本人聪明才能干到现在。”
想着想着，林瑾又对皇帝不满起来：“人家干这巡盐御史只一年一年地干，林如海一到两淮就是数年盘桓，劳心劳力地维系平衡，给皇帝当钱袋子使。”
“也不知林如海效忠的是今上还是太上皇，若是太上皇，那面上可不大好过啊。”林瑾又愁，“得想个办法搞清楚扬州里外形势，且不急着出言，走一步看一步吧。接林妹妹回家这事亦不可操之过急，万不可出纰漏。”
林瑾安安静静地倚着窗子出身，兰霜倒也不打搅姑娘想事，只是默默地暖炉子上茶点。
不多时，扬州城就近在眼前了。
*
“姑娘，赖嬷嬷求见。”早晨，兰霜正在给林瑾梳洗，就有院里配的小丫头来通报。
到扬州林府已经五日了，林瑾全都用来狠狠休息，终于觉得自己在路上耗费的精力养回来了。只林如海一回扬州就不见人影，问林忠就是老爷在忙。想来也是，去了几日姑苏，林如海的公务怕是要堆积如山了。
因林如海忙着，林忠便暂给了她最好的客院，林瑾这几日一直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歇着，也不忙着出门。
“赖？”林瑾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看向兰霜。
“赖嬷嬷是先夫人的陪房，听说与荣国府大管事赖大有亲，”兰霜肯定了林瑾的猜想，压低了声音，手上仍给林瑾梳着小辫，“先夫人去后，老爷又不叫大姑娘带这些老仆去京城，又见她先前是惯帮着先夫人打理府内事务的，便仍旧叫赖嬷嬷暂领着。”
林瑾若有所思地问：“想来伯父自大姑娘去外祖母家后，也不甚关心府内事务吧。”
“婢子不敢妄言，”兰霜尴尬地笑笑，“赖嬷嬷只负责府内安排，那对外人情往来礼单交接，都是由林砚管事统领着。”
林砚，仿佛是林如海安排去京城给贾府送礼的管事，林如海没叫原贾府的赖嬷嬷上京，倒是特意交代让林砚媳妇同去。
林瑾若有所思：“先梳洗完，小荇，先请赖嬷嬷去偏堂里候着，看茶。”
“兰霜，你好好梳。”林瑾道，“梳洗完就摆饭吧。”
而偏堂里，赖嬷嬷茶已喝了三盏，正当她由端正坐着逐渐有些坐立不安时，林瑾这才姗姗来迟。
赖嬷嬷忍着腹胀起身，却闭口不动。
林瑾不管，只坐了上首，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她。
两厢对视，赖嬷嬷这才垂下眼，规矩地福下身子：“老奴给堂姑娘请安。”
“赖嬷嬷有礼了，今儿是什么风把嬷嬷吹来了？”林瑾端的是春风化雨一般的和善态度。
“老爷吩咐了，堂姑娘屋子里亦有婢女还尚未配齐，老奴便给堂姑娘把人带来了，就在院外等传唤。”赖嬷嬷毫不客气地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冲林瑾说道。
“那就把他们都叫进来吧。”林瑾敷衍道。
兰霜十分有眼色地进言：“迟了五日才到，害得姑娘这几日饭吃不好、觉睡不香，不敬主子姑娘的下人，须得先打二十板子才是。”
赖嬷嬷身子一僵。
林瑾轻嗤一声，兰霜真是越来越上道了，便故作和蔼地跟兰霜道：“也不必二十板子了，只是我今日虽不罚，但这账却不能不记上，且先记着，等我想好如何罚他们再议吧。”
“姑娘仁厚，是婢子的福气。”兰霜附和道，一副狗腿样子。
正说着，十数名婢女已在院里站定，兰霜指挥小荇搬了椅子，让林瑾在廊下坐着。而赖嬷嬷只能自己站在一旁。
赖嬷嬷已经憋得左脚打右脚，她强忍着向林瑾介绍道：“依规矩，姑娘当有两名掌事嬷嬷，四名大丫头，六名二等丫头，八名小丫头，如今姑娘身边已有一名大丫头和两名小丫头，余下共十七名婢女，现下都在这院中了。”
众人都道：“见过堂姑娘。”
林瑾扫视这几排奴仆，见那两个婆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便示意兰霜。兰霜清了清嗓子：“我们姑娘不喜欢这两个嬷嬷，还请赖嬷嬷再挑人来。”说罢，便先把那两个嬷嬷指了出去。
“三名大丫鬟都有谁？”
便有三个大丫鬟立时上前向林瑾行礼。林瑾让她们都伸出手向上摊着，见其中一名手心无茧，便又把那一名指出去。
剩下的，林瑾也懒得看，便都收下了。
自己的院子，那是首先要捋顺的。
“姑娘院子里还缺衣裳钗环，摆件书籍，还请赖嬷嬷下次一并带来吧。”兰霜又大声吩咐赖嬷嬷。
此时的赖嬷嬷已汗流浃背，也无余力再与林瑾多掰扯什么，只含混答应着，如释重负地带着那两嬷嬷一婢女退出了院子。
“老姐姐！你走那么快作甚。”刚出门，两个嬷嬷就一齐堵住了赖嬷嬷，可赖嬷嬷已再无精神同她们纠缠，脚打后脑勺地溜了。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赖嬷嬷的怒意。
“你们跟我来。”林瑾点点那两个大丫头，“兰霜，你去安排其他人。”
兰霜应下，姑娘吩咐她去做的第一个管人的活，她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你们都叫什么？”林瑾依旧笑眯眯地坐了上首，问那两个婢女。
“婢子梅雪、菊露，见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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