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林璟下学早,虽秋季的白日光景已日趋少了,她到家时晚霞也还尚未染上天空。
这倒不奇怪,林海原也不是一定要讲到固定时辰的人,不过是看两个学生的进度罢了,难得的是林桓竟然比她还早。
更稀奇的是,她竟然听到林桓在和吴夫人说要多发一月的月钱。
林璟进屋请了安,逗趣道:“不知是有什么喜事?祖母要赏,可不能落下孙儿。”
“还能少了你的份?”林桓是真的很开怀,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羊脂白玉兔衔如意佩给了林璟,“可不是大喜事?今日朝会,当今新点各省学台,你娘子名列其中,得了四川省的学差。”
林璟了然,难怪她这个一向推崇君子风度的祖母这样喜形于色。
升官自然是喜事,虽然学政本身无品级,出任者仍然依照原品级待遇,但是能担任学政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在履历上添一笔了。
何况林清还很年轻——都说三十而立,但这个岁数在官场上真的还是个小年轻,今年才在翰詹大考位列第二等第七名,已经擢了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正五品的官。
虽然没实权,但是有前途——如今这前途可不就来了?
早前林清开列过试,名在前位,兼因前科会试选了同考官,已从“照常开列官员”升为“通行开列官员”获得选派优先权,顺利得了试差。
四川乡试副考官。
五月廿九就赶着上任去了——不赶着不行,为了防止这个打招呼那个拜托的,朝廷明文规定各省乡试考官名单定下后五日内起解,只两广云贵等格外偏远的省份可以宽限到十日,四川并不在其中。
现在又从临时差遣就地转任了学政,即使学政本身不带品级也可算高升——有的是有品有级的“高官”愿意拿自己身上的虚衔换个挂编修、检讨衔的学政官。
虚衔哪有实权好?
说来也是巧,纵然没有贾代善的事,林海去年也得因为林清这个堂姐退考,林璟的两个姑姑就是因此推了一科。
林璟当时就觉得这怕不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手一定要林海作那“前科探花”?所以,她在此之前才会这样的考运不佳……毕竟都说她实力已经到了,也就只能往运气上靠了。
不过林清如今外任四川学政,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会试就是她三个姑姑一起考了——小姑裴霁今科乡试可算成了正榜举人,捷报都已经送到林家了,林璟还看着裴雪给小姑收拾贺礼呢。
倒是林海,林璟算算自己根据贾瑗推算的黛玉的出生年份——她怕不是还要再等一科……
就不是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缘故了。
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名义上是太子的属官,但实际上,自前朝以来,左右春坊诸官皆只作翰林官迁转之用——主要是擢升,要贬一个小翰林可犯不着多此一举。
翰林虽被誉为“储相”,但每三年一批新翰林,历朝历代拜相的才多少?小翰林熬成老翰林还只是个翰林的又不是没有,不如说这才是大多数。
因此,有没有太子对她们这些所谓的“太子属官”其实影响不大。
譬如现在,去岁元宵宫变先太子被废自刎,当今也不曾再立储,东宫空悬至今,并无太子可以侍从辅佐,但这不耽误詹事府仍然是翰林官迁转的主要阵地,只看连升级考试都是两边一起考的就可见一斑了。
当然影响大的也有,最近的例子就是贾瑗的堂伯母贾敬,如今还在守孝的前詹事府司经局洗马,虽然她没选上庶吉士,但人家会投胎,拼娘拼成二甲进士,还拼进了詹事府——太宗以来,屈指可数的,不是翰林官的詹事。
不过,贾敬毕竟不是翰林院出来的,太子洗马惯例兼职的“翰林院修撰”是没她份的了。
至于开国那会,背景不一样,那个时候想找个翰林出身的詹事才不容易。
当然,福兮祸所伏,曾经皇帝为了将四王八公绑上先太子的船,破格让贾敬进了詹事府,先太子兵败自杀,皇帝因此不舍得迁怒太子的夫儿,还能不舍得迁怒太子的属官吗?
什么,你说詹事府早没了辅佐教导太子的功能,就是个“第以翰林叙进之阶,姑留以备词臣迁转地耳”的地方?
这话说的,好像皇帝是一种很讲道理的生物一样。
迁怒是不需要理由的。
去岁元宵后,原本的东宫属官——别管是真太子党还是被殃及的池鱼,总之是一个都没落着好。
贾敬有救驾的母亲和叔母,本人在风暴发生时又正在守孝,看着是侥幸逃过一劫了,但是除非她就此消失在皇帝的视线中。
否则,只要她人伫在那都会提醒皇帝这桩旧事,而她又要袭爵,又要做官的,身后是一族的人,贾敬哪里敢真的让皇帝当她不存在?
《红楼梦》里贾敬去修道,还有个贾珍可以袭爵,别管他这人是不是荒唐吧,反正是有这么一个人,现下虽也有一个贾珍,可他一介男儿,就算贾敬愿意让爵,国法家规也不允许啊!
何况,贾敬本人也是不愿意的。
话又说回来,也是够讽刺的,若非前面的坑空出来了,林清且还有得资历要熬……哪里能升得这么快?
试差被点为乡试副考官还可说是林清水平过硬,当官了也没耽误学问,试文章于太和殿中名列前茅。
但是,正好学政任满,就地转任学政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了。
要知道,自有了“提督学政”这个官职以来,只有主考官当地转学台的,副考官是一个也没有。
林清可以说是第一个乡试副考官转学政的例子了,虽然建立在其它省份有主考官丁忧解职,而本省的主考官点了顺天学政,这才给她机会做了后来者的“前例”。
当然,本来学政是本朝新设,前例就也不多,但是各省都有副考官,林清能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是她的本事。
学政主管一省教育、科考之事,只从两榜进士出身的各部院侍郎、郎中,京堂,翰林院和科道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中简用。
除侍郎和京堂外都是穿白鹇鹭鸶的,却是个官卑权重的,其地位实际上可与总督、巡抚相当,还有专属的官署,印信同督抚相同,公文也与督抚平行。
除非六部侍郎或京堂官出任,学政和布政使的品级都差了好些,更不必说督抚了,还能有如此地位。
教育和科举本身的重要性之外,也有虽然任职在地方,但是学政其实算京官,不受地方督抚节制的缘故。
更关键的是,学政是朝廷驻各地的耳目之一,有专折密奏之权。
简单来说,这是钦差。
此外,学政负责主考院试和生员的岁、科两试。
院试自不必多说,过了院试才有了生员资格,也就是俗称的秀才,这也是科举最初的功名。至于童生,虽然有这么一说,但是“童生”并不是正经的功名。
如果说院试决定你能不能当生员,那么岁、科两试则是决定你能当什么样的生员,因此被称为生员最重要的考试。
岁试是学政按临地方所举行的考试,根据成绩划分生员类型,通俗来讲,就是决定你是可以领廪米还可以给应考的童生具保的廪膳生员还是被降为青衣,甚至黜革直接县、府、院三试白考……
这里所谓的“青衣”可不是戏曲的那个青衣,而是对生员降级处分的名目,是“脱掉襴衫,著一般青色衣服,以示贱之”的意思,不允许参加乡试,也不许科考录遗。
科试为选拔生员应乡试所举行的考试,也就是说,不是你是秀才就可以参加乡试的,要通过科试才有资格参考。
如果把乡试比作高考的话,科试就相当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实行的高考预考制度,过了预考才能拿到高考的准考证。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主持科举考试的好处不用多说,棚规、红案银……这些经济上的利益,比起隐形利益——“桃李满天下”根本不值一提。
院试被录名的秀才称学政为“大宗师”,又因为乡试资格考试也是学政主持,考出来的举人也是学政的门生,这就是所谓“门生故吏”的基础。
一任学差,面子实惠都有了,所以,无怪读书人都对学差趋之若鹜。
但是……
吴夫人叹息一声,吩咐小厮:“请你们少爷来。”
他自己是没指望过情爱的,毕竟早知道自己是给人做续弦的,期望阈值就不大高。
但是裴雪不一样,吴夫人也是见过这两个孩子曾经浓情蜜意的好时候的——虽然当时他很是看不过眼:“绥之,天恩浩荡,点了清娘接任学台,身边不好无人打理。你是自己去,还是让你房里的两个舅爹去?”
这几乎是明示了,林清只有一个名堂正道纳的臣,姓白,唤作白舅爹的便是。吴夫人说的却是“两个”,也就是要给林清的通房提位子了。
本来林清去四川是做乡试副考官的,也就是临时差遣,相当于出差几个月——还是因为交通不便,其实大半时间都花在路上,真正的工作时间不满一个月,自然轻车简行,用不着带什么人。
但是如今任了学政就不同了,学政一任三年。
这也是翰林官的常规路子了,相当于镀个金添点资历,还是特供版——只有两榜进士出身才能出任学政。
天底下哪里的进士含量最高?
无疑是翰林院。
裴雪主动提出:“那就给溪客也提了舅爹罢,山远水远的,也怪不容易的。”
比起白舅爹一枝独秀,当然还是鹬蚌相争好叫他这个渔翁得利来得好,裴雪可不想要养一个知道亲爹是谁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如果一定要二选一,甚至多选一的话,裴雪情愿是溪客。
白舅爹是林家的家生子,溪客却是裴雪的陪嫁。
“是这样的话,时间紧,也委屈那孩子了,这么着,我出钱给他摆两桌子,咱们自家人乐呵乐呵也就是了。”吴夫人赞许地点头,就算是关系最不好的时候,在林璟的问题上,这对翁婿也总能达成一致。
要是从前,他倒是希望裴雪跟着林清去陕西,好给他留出时间和孙子培养感情。但现在,一来林璟已经开蒙读书了,横竖也不常在家里,主要矛盾受客观条件影响直接消失了,二来儿婿和诗友那能一样吗?
自打和裴雪一同在明月洲组了诗社之后,吴夫人对裴雪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他们之前关系很差,事实上,进京之后就已经和姑苏时不可同日而语了,但自古翁婿是冤家,磕磕绊绊总是难免的。在诗社就不同了,社中以别号互称,不论世俗关系方才雅——当然,真的相信完全不论的就是傻。
但是,一样的道理,习惯了诗社内部相对平等的关系,回到翁婿关系的框架,也很难完全抽离,毕竟人心肉长,又不是林璟的游戏存档。
不见吴夫人如今都称裴雪“绥之”了?
雪者,绥也,裴雪字绥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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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提督学政林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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