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二府的赏花宴确然不错,尤其是作为没有社交任务只是凑个热闹的小孩。
林璟更打卡了稀缺限定“宁国府·完整的会芳园”——元妃省亲的时候宁府的会芳园墙垣楼阁拆去,并入荣府东大院中,泰半成了大观园的一部分,仅天香楼、从绿堂等几处轩馆幸存。
荣国府还没来得及被改造成贾赦东大院的大花园也漂亮,文端容的花鸟图更好,虽然最后为着名声好听,还是用了小史氏,也就是贾敬夫人、贾父娘家侄男的名头,横竖花园是看了,画也赏了。
再是年纪小,再是亲戚家,也是女男七岁不同席的岁数了,贾瑗一个小女娘邀请林璟来家中玩是天经地义,贾敏也可说是舅父,但吴、赵二夫人与裴雪,虽说也是长辈,到底好说不好听。
倒不至于有什么龌龊话,到底年纪尚小,但是长于内宅夫人之手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虽说自家亲戚聚聚也不外传,总归是不如用几个夫人的名头来得好,偏张夫人已经过世了,王夫人又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说他参加诗社竟是自己都不信的,所幸还有个小史氏。
不然贾父都想着要不干脆他亲自来做这个东道罢了。
如今自然没有娘娘了,但是东大院估摸着还是得造的,而且贾家会不会再出个“耶耶”也不好说。
因此,真的是限时景观,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一来纵使社会背景来了个大转弯,但贾家只要还有当皇亲国戚的想头,大雍不能送女儿进宫又如何?送男儿不也是一样。
二来,贾元春生在大年初一有大造化,这不还有个贾宝玉,衔玉而生怎么不能有大造化了?
男儿能有什么大造化?可不就是嫁得好人家,天底下至尊至贵即皇家,就是贾家不愿意,皇家也不能答应一个有大造化的男儿不嫁入皇家啊!
或者说,不嫁也行,出家侍奉三清还是佛祖皆可,只能二选一,而且不是贾家选。至于嫁到旁的人家去就不用想了,退一万步来说,你贾家敢嫁,别人家且不敢娶。
谁敢和皇家抢人?
昔者秦汉时,魏王豹强纳薄氏不正是因鸣雌亭侯为其看相,谓之当生天子也之故。娶一个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男儿,这是想作魏王还是想当汉高祖呢……
这都是后话,迫在眉睫的还得是林海又给她们加功课了。
对于林海来说,一个标准的文人,就是要大事小事写点诗文抒发一下情感,没事也最好写写,要不怎么说“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也有几分道理,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日常不多练习,如何能在贡院里下笔如有神?这与后世的日记、周记又或观后感、读后感、听后感……听着都叫人想问哪来那么多感想的练笔作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用来锻炼文笔、培养手感罢了。
道理自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于林璟而言,这不就是春游还要写个命题作文吗?
这都什么人间疾苦!
说归说,闹归闹,该写的还是得写。
何况,比起制艺,就命了个题的小作文算什么?
“制艺”又称“时文”,有个更广为人知,也可以说是臭名昭著的名字,叫作“八股文”。
是的,林璟已经开始学写八股文了……
虽然在后世闻风臭十里,堪称因循守旧禁锢思想的代名词,但是真正身处“古代”,林璟越发认识到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可谓至理名言。
站在后世的角度,八股文当然是落后的,但是在具体的历史时间,却不能一概而论。在成为必然灭亡的“旧事物”之前,八股文也曾经是充满活力的新事物。
所谓八股文,就是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组成的文体,故谓之“八股”。
曾经林璟也觉得八股罪大莫及,但是身在其中才知道,不是的。
存在即合理,八股是内容僵化,是束缚思想,但是在这个知识垄断严重的时代,也正是这样强制的刻板格式,在一定程度上拉平了世家门阀和寒门之间的差距,保障了科举考试的相对公平。
绝对公平是不可能的,起码在现今,及至未来几百年的社会环境下是不可能的。
都不用别人,就林璟自己,不说一般的寒门士子,就是主角光环加身的众多起步状元,动辄□□,更甚至是六元及第科举文主角,有她的起点的都寥寥无几。
她要不是生在林家,也没有烦恼课业太多的余地,笔墨纸砚就够她犯愁了,甚至读书都是个奢望,再差一点,命都不好说有没有……
即使往前两朝都已不是门阀士族当道的时代,但不代表底层百姓读得起书,考得起科举。
寒门,也得有门才行。
就古代书籍的价格,能读书的最差也得是个小地主才供得起。
堪堪开蒙的林璟尚且如此,往后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可没有互联网,书中自有黄金屋可不是虚话,书本身就价比黄金了。
就算是传播最广泛的四书五经,用最便宜的梨木,纸也用最次的竹纸,也得百文一册。
后世仿制的竖版线装书,全套四书五经下来得要十一册,但真正的古代书,印刷和装帧的水平都远远比不上,更是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当然,哪怕就按着十一册算,一千一百文可也不是小数目了,都够刘姥姥一大家子大半个月的嚼用了。
可是刘姥姥虽然在书里看着再贫苦不过,却也是天子脚下的庄户人家,二十两银子够她家三代五口人过一年了,王狗儿又是个吃喝惯了的,愁冬事未办的时候还能喝得起闷酒,其实花费比同收入的人家更大。
换个俭省些的人家,这么一笔银子,一家子再多过上个三五个月,甚或是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四书五经还只是科举考试最基础的,也可以当作考纲,此外的经史子集更是价高,单黄纸刊印的二十四史,就要四百两银子。
古籍、善本、孤本等自不必多说,有价无市都不好说,不晓得有多少你根本都不知道存在这么一本书的……
她是吃了资源红利的,她知道。
就算是另一个时空数百年后的现代,也尚且没能做到绝对公平,教育资源不平衡不充分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八股文能提升相对公平的程度已经居功至伟了。
只是后来走错了路。
何况,比之林璟前世清朝康乾之后的所谓“清真雅正”,实则厚古薄今的空疏士风,大雍的八股文更像是明代中后期的风尚,更多是对格律化的文体要求,而并非一板一眼的教条,更远远不到为人所批判的一潭死水的地步。
考虑到如今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学阀不仅存在,甚至还挺光荣,八股文非但不是流毒,还是能推进科举考试公平的进步之举。
当然,认可八股是时代的选择,不代表林璟就喜欢它了——哪个当学生的喜欢应试作文的?
更不用说时下讲究“开讲”四书即当“开笔”,强调一个“八股文从娃娃抓起”,这个“开笔”可不是新得了毛笔要捻松,也并非过了年要开始办公,而是指的学童第一次动笔写八股文。
更消受不来的是古人是很推崇积少成多的,书要读百遍,文章自然也要多写。
若要说循序渐进倒也不假,先作“破题”,其后“承题”,之后再“起讲”,都合格了才作全篇,至于十几股的“加餐”那就是往后的事了。
乍一看还挺科学,好像和后世小学语文先是看图说话,而后扩写段落,再之后三段式作文,接着四百、八百、一千往上加字数要求一样的原理。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回事,贾宝玉开讲四书不过一个月,就已作了三篇八股文章了。
他还是个众所周知最厌功名的,像是林璟贾瑗这样奔着科举去的,一旬做个三篇五篇也不稀奇。
十二年的水磨工夫,考虑到字数要求——本朝规矩,八股文的篇幅一概不得超过五百五十字,说是六年也行,一口气压缩到一个月,不说揠苗助长都说不过去。
学四书的顺序也很值当一提,与后世大相径庭,后世的学生如果不学汉语言,那么在大学之前,摘录进语文课本的不是《论语》,就是《孟子》。
四书的另外两本,《大学》和《中庸》,是连选读都够不上,甚至语文老师都不会当课后阅读书目推荐的……
但是时下,四书都是必读书目自不必多说,顺序也和林璟以为的不同,头一本不读《论语》,反是《大学》占了先。
第二部书本该是哪一个倒是众说纷纭,有说《论语》的,也有说《中庸》的,但是这第一部四书,各家首推《大学》确实有了公论的。
另一个无甚争议的就是《孟子》与《论语》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顺序还不能反过来,必得是先读《论语》,其后才是《孟子》。
林家是推崇先论孟,最后《中庸》的,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道是立其根本,尽其精微,而后激其发越。
具体有没有这样的效果,按这个顺序通读了四书的林璟本人是没什么深刻感悟的。横竖就这么个说法,从林桓到林清林海,再到如今的林璟、未来的黛玉也都是一样的次序教的。
贾敬等人读书时是什么顺序倒是不知,贾瑗反正是跟着林家的规矩来了。
如今贾瑗的进度已经跟不上林璟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是主流的世道,过目不忘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至于理解,怎么说都是两度为人了,要是比不过真小孩,她还活不活了?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班级制是近现代的产物,古代一个先生对着一个班里全都是进度不同的学生可太常见了。
若是几十个人说担心一下照顾不到还罢了,名师一对二,可不就相当于一人一段时间的一对一吗?
至多就是一人听讲的时候,另一个必须留在原位做课堂作业而不是自由活动罢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二月清明满地青,寒梅才谢了,迎着春风次第开的杏花已为京城换上了粉白的春衫。
又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闱。
自然,这和五经关都没过完的林璟二人不相干,但却又对她们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林海是要参加今科会试的。
先前日子不紧还罢了,只当教学相长就是了,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要进考场的光景,哪里可能还带孩子?回头考中了更是直接入仕为官,也没有教小儿的道理,这和官场上的师生可不是一回事。正式拜师的从学童教起的也有,但这又是另一码事。
贾瑗不好说,林桓是断不会让林璟拜林海为师母的,以两家的关系,这是一种纯粹的资源浪费——多好的筹码呢!
现在两个暂时失学儿童就只得抱着厚厚的一摞功课各回各家过“春假”了,就是要另聘西席也得等会试之后了。
不独林海,现在只要还有志向往上考的举人都不可能不在家头悬梁锥刺股而是出来教书。
已经致仕又或是干脆没入仕的大儒倒是不用考试了,但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起码落第举人三年就能出一茬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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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春风又送及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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