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历数,后汉大都小儿继位,先后六位太后垂帘听政,章德窦皇后窦氏、和熹邓皇后邓绥、安思阎皇后阎姬、顺烈梁皇后梁妠、桓思窦皇后、灵思何皇后何氏,朝堂兴于此,亦败于此,牝鸡司晨,终归是埋有祸患。
司马兴男紧抿着唇角,这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也是她料想的最坏的结局,她望向默然坐在对面的庾冰,上一次见面是几日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肱股之臣,此时哪怕外面的烈日当空,极力掩饰还是掩饰不住的无力,甚至两鬓间隐隐白发,想来这几日宫中局势瞬间万变,他亦无力回天。
“琅琊王呢?当初与庾家针锋相对,势必夺下帝位,如今就这样心甘情愿退让了?”庾翼失态的抓着他的头发,烦躁道:“将大晋的江山交到一妇人手中,琅琊王他疯了吗!三哥你也疯了吗,你怎么不劝阻!”
似察觉到目光,庾冰一抬眸便与司马兴男对视,缓缓开口,不知是回答庾翼还是说给司马兴男听:“虽然结果无力回天,但我们的两场交易,都成了。”
“交易?什么交易?”庾翼怔愣的看向庾冰,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司马兴男。
密密麻麻喘不过气来的暗夜中露出了点点光亮,压在心头的巨石微微让司马兴男有了喘息之机,她绷直如张满弓弦的身体骤然一松,可大悲大喜之际根本无力从头回答庾翼的问题,庾冰便替她从头说起。
自从那日司马兴男被皇上拒绝求见,她心中愈发不安,连着多日梦见她的父皇,斥责她,说司马家失了天下都是她的祸根,她日日不能寐,思来想去给桓温写了一封信,可信如石入大海,连个声响都没有听到,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再次与庾家联手,就像当初庾家与她做交易一样,她与褚蒜子和琅琊王司马昱也抛出筹码做一场交易。
她知道褚蒜子不露人前的野心,知道褚蒜子与琅琊王的矛盾,于是她找到了庾冰,庾冰留在宫中,对宫中的局势了如指掌,岂能不知早已逼到了墙角,为了能给庾家再博一条出路,毫不犹豫答应了司马兴男。
“皇太子和琅琊王鹬蚌相争,但不想渔人得利,朝中支持琅琊王的世家并不少,皇太子登基并非易事,尤其是我们庾家的态度,所以我同皇后做的交易,表明我们支持皇太子登基,但皇后要答应琅琊王入朝摄政。”
庾冰一点拨,庾翼混沌之中抓住了一道灵光,可立马便否认道:“琅琊王会答应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心甘情愿入朝摄政?”
“所以我答应他,只要他愿意入朝摄政,我们庾家再也不会提北伐一事。”
庾冰的声音很淡,可听在庾翼的耳中轰然如雷,他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惊疑不定重复道:“什么叫我们庾家再也不会提北伐一事?”
庾冰没有回答他,他岂能不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意,他知道那种唾手可得又不得不放手的绝望滋味,或许这就是身为庾家人的宿命,他垂着眼眸道:“各取所得的一场交易,我们庾家的筹码。”
“不行,绝对不行,”庾翼猛地的起身,近乎嘶喊道:“我怎么能轻易放弃,还有前线上等我回去的将士,我不能......”说到这儿,他又无力的坐下来,后面的话在嘴里转了转,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一时间,厅内寂静无声,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下来。
此时寝殿的外室里,褚蒜子与琅琊王司马昱相对而坐,司马昱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太医说皇上的病情越来越不乐观了。”
褚蒜子淡淡扫了内室一眼,轻声嗯了一声:“怕就是这几日了,他方才醒来说想见南康长公主,”她顿了顿,打量着司马昱脸色一变,方又缓缓继续道:“她出宫了,好像是去了庾家。”
司马昱不置可否,他的手指掩盖在宽大的袖中,有节奏的轻弹着,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安时常有的动作,自从上次突生的变故,他总会从心底里抵触着这个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与庾家搅和在一起。
“琅琊王放心,皇上没有等到又睡着了,”褚蒜子眯起眼睛,又想起什么嘱咐道:“你确定这次回来的只有庾翼一人?”
庾翼回建康,他们并不意外,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庾翼追随他的北伐将士们无一人回来,当然也包括南康长公主的驸马桓温。
谈及到桓温此人,司马昱自然比褚蒜子多了解几分,比如他对北伐的执念,
司马昱一笑:“孤倒是能猜出他为什么没能回来,皇后可能不知道,他那个人和莽夫差不多,满脑子里都是打来打去。”
但褚蒜子显然不这么认为,垂着眼睑道:“我听闻上一次他可是陪着南康长公主一起回建康,琅琊王可能不知道,就几天前,南康长公主还送出了一封密信。”
褚蒜子知道司马岳能登基最大的功臣就是司马兴男,她甚至从司马岳嘴里听说司马兴男之所以对北伐如此有执念是桓温,所以褚蒜子一直对桓温是否回来耿耿于怀。
司马昱眯起眼睛:“他回不回来能有什么区别,反正庾家已经同我们做了交易。”
褚蒜子瞥了司马昱一眼,不再与他争执下去,换了个话题:“听说谢安公子也没有回来?”
司马昱嗯了一声,对于谢安突然与他辞行他也奇怪,他虽然猜出来点缘由,但他并不想与褚蒜子多说,他们两人只不过各取所需的盟友,还各自有私心。
但褚蒜子并不想轻易揭过,继续道:“琅琊王摄政后,不知谢安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司马昱摇摇头,就听到褚蒜子轻飘飘的声音:“不如也请他出山如何?庾家有意退让,朝廷正在用人之际......”
可司马昱却认为朝中局势并非褚蒜子认为的那般乐观,哪怕庾家不插手,还有何充那些老臣,他们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他忽然又想起与庾冰的那场交易,不禁自嘲一笑,算上与皇兄司马绍的一次,他已经三次失之交臂,或许他真的与它无缘,所以他从内心深处并不认同褚蒜子的野心。
褚蒜子说了两句,察觉出司马昱心不在焉,自然住了嘴,她内心深处忽然涌出一丝不安。
当天夜里,司马岳身体突然高热,太医们进进出出,最终还是宣告了皇上无力回天,一份早已拟好的遗诏送了出来,殿外跪满了朝中大臣,庾翼头抵在地面上,遗诏上的一个又一个字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知道为了这几个字他放弃了什么。
琅琊王司马昱与褚蒜子站在他们面前,听着他们失声痛哭着,惋惜着,他们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一人的面容上,她很平静,静静的看着寝殿的方向。
司马兴男从庾家回来一直呆在殿中,冥冥之中她总感觉司马岳会再见她一面,可是等到申时却传来皇上身体病情加重的消息,抛开加在他们身上的身份,若是在寻常的百姓家,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弟,讽刺的是因为所谓的变数他们临终都不见一面。
继皇弟司马衍之后,又一个亲人,她的又一个亲皇弟,建元二年十一月十七日也彻底离开了她。
或许是那夜寒凉,回来后司马兴男病倒了,连皇太子司马聃的登基仪式都没有参加,不过匆忙间赶回来的庐陵公主司马南娣参加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脸色阴沉了好几日,常常在她面前抱怨。
“皇姐,你肯定不知道,竟然是太后抱着皇上坐在龙椅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登基呢!”司马南娣今日又提起,说到怒气攻心时一掌拍在桌子上:“刘惔这老东西竟然说正常,说皇上年纪小,理应如此,哼,竟然被京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就被收买了,气煞我也!看他就是活能耐了!”
这些话司马兴男已经听了不止一次,她紧紧皱着眉头,不知是因为司马南娣的话还是手中汤药传来一阵阵令人厌恶的味道,半晌,她将手中的药放在案桌上,淡声问:“你说刘惔留在建康?”
一提起来,司马南娣心中怒火终烧,语气愈发不善道:“还不是太后说皇上年幼,朝中需要肱骨之臣,皇姐你在家中修养不知道,与琅琊皇叔一起的谢安谢公子并未进京,于是心思就打到了我家那位身上。”
两人的话涉及到刘惔,便无法避免提到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另一人,桓温,见司马兴男郁郁寡欢,再加上这几日不见桓温的踪迹,愈发对司马兴男鸣不平:“桓温这厮,皇姐还护着他干什么,就应该听先帝的和离算了!皇姐都病了多长时间了,人影都不见一个。”
在心中早已将桓温骂的狗血淋头的司马兴男,反而在司马南娣面前无悲无喜,只轻轻回了句:“朝中怎么会缺人,只是先帝驾崩了,又不是庾家的人死绝了。”
庾翼就是踏着最后一句话走进来的,闻言颀长的身子一僵立在房门外,尔后自嘲一声,边走边道:“也差不多了吧,三哥也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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