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出乎敖澈意料，柳萱突然伸手掐住了他的鼻子。
“小姐，你干什么？”香粉的味道冲得敖澈闭了一下眼睛，鼻翼在两片蔻丹的压迫下，问起话来瓮声瓮气。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高兴？”
她反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没有挣脱，说话时滚烫的脸颊不断蹭着敖澈的手指。敖澈感觉自己像烧开水的砂锅被堵住了气孔，热劲噗噗噗升到头顶，寻着地方要呲出去，只好先放出鳃来——脖子两边露出三对血红的裂缝，随着柳萱嘴巴的活动剧烈开合。呼吸之间，他摸出一根思路确认道：
“我是很高兴。”
柳萱手上一松，挑起眉毛——这个回答大部分在她预想之中，但她还是忍不住问：
“牵个手而已，让你高兴成这样？”
……！
敖澈的脑袋突然像被敲响的木鱼，极细微地抖了一下，眼珠已经将视线扯到一边：“小姐，你是说我得意忘形？实在抱歉，方才……”
说着将搁到柳萱脸上、身上的手慌忙地撤掉，双手垂在腰侧，空握了两下，又上来替她拉好衣领和袖口，低着头，一副忠诚认错的样子。牵手与牵手之间怎么会一样呢？他心里极小声地抗议着。可柳萱这边，身上的热力是消下去了，却感觉又有一股热气爬上双颊，连忙摆手给敖澈台阶：
“不用道歉……方才是我自己没站稳。纯属意外。”
“是意外才不好，我不喜欢。像是蓄意轻薄你，又不光明磊落，只好拿这个词找补。”
太近了。敖澈说话时，柳萱甚至看得见他脖子上那些裂缝翕动的幅度，像六条被指甲划出来的血道子。
“我分得清，要是你真的轻薄我，我就上手抓你了，”她笑着亮出红彤彤的指尖，冲敖澈颈下努努嘴，“不过看来有人比我先抓过？还挺对称。”
“这是鳃。”
“咳，失礼了……”柳萱讪讪地缩了缩手指。敖澈像堵墙一样挡在身前，气氛微妙，他又不像往常那样先讲话，逼得她绞尽脑汁地找话讲，总算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丝话茬，不经加工就整条扯了出来：
“你说不喜欢意外，看来你是光明磊落轻薄他人的作风？哈哈哈，想不到——”
“是。”敖澈大方承认。
“……？”
敖澈突然死死盯住她，目光如炬。柳萱一声“啊？”还没问完，就像个猪崽一样被拎起来放到桌子上。还没从屁股底下的冷硬上回过神来，就见敖澈越逼越近，吓得她六神无主、四肢发麻，想放狠话又不敢，只能不停地抠指甲，为自己语言的莽撞疯狂追补：
“行了行了！我不说你了好吧？你怎么这么不禁逗啊？刚才还说我是‘敖夫人’，想干什么都行，才开一句玩笑，这就气急败坏……”
然而双瞳血红的敖澈让柳萱感到陌生，为着存心吓人，他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只顾着迫近她。柳萱打了个冷战，从下腹开始战战兢兢地发慌，连忙两手一伸抵住敖澈胸口，摇头摇得鬓角都散了，欲哭无泪：
“哪有这样的——采花贼还会讲几句好话呢，就你这个凶神恶煞的态度，哪个冤大头做你的夫人？”
敖澈虽然让她推着，却像铁碑般半步都不后退：“你不就是那冤大头？”
“……就说是啊！”柳萱气结，恨不得当场念个天雷破扔他脸上，“要不是你，有人冲我这么发疯，我非剐了他不可！”
然而，同样的，不知哪半句戳中了令敖澈满意的点，他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却也没把柳萱从桌子上拎下来，而是换了一种温和的方式靠近她，要讨他钟爱的牵手环节：
“我怕了你了，小姐。以后不吓你了。”
“你还知道怕我呢？”柳萱是伸出一只手跟敖澈相扣，却打鼻孔里哼气，底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怕我剐了你？”
“小姐是仁慈亲和的人，怎么舍得剐我。”敖澈摇摇头，将她两鬓滑下来的头发拢好，“我是怕你再给我抓一对鳃出来。”
“吭？那可不一定。”柳萱抬起下巴，“阿爹安排的育幼堂我就没正经去过几次，邻里都说我既不亲和、也不仁慈，反倒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小时候拿弹弓打过我的孩子到现在见到我都两腿发抖呢。你今晚若是睡得太死，明早发现自己缺胳膊少腿、或是被割了舌头，再求饶可就晚了。”
讲的时候柳萱不住地瞄着敖澈的表情，本以为他会有什么特殊反应，岂料他听了，竟失笑道：
“黑龙本人也不亲和、不仁慈，黑龙王妃自然也不需要。既然小姐你心狠手辣，得妻如此，竟然是在下的福分了。”
这也能拿来恭维人？柳萱一时语塞：“我……你……呃——这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听，人会说我们夫妇狼狈为奸。何况你怎么就不亲和了？我觉得你……嗯……也蛮慈祥的吧？”
慈祥二字一出，轮到敖澈语塞了，干笑两声道：
“也无妨。慈不掌兵。小姐觉得我慈祥，我从此可有借口将军务推到你身上了。”
“掌兵不应该是将军的事么？”
“亲兵也是兵，直归龙王麾下，龙宫现在还有校场和点兵台，”敖澈解释道，“我小时候习武也是在校场。”
“呀！”柳萱突然一拍手，不知想到什么，倒把敖澈吓了一跳，“这么说，有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射箭吃瘪？”
怎么就想到这上了。敖澈轻轻把柳萱从桌上拽下来，推着她：
“校场平时没人。去看看吧，看看我吃瘪的地方。”
柳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79.
冷风瑟瑟，吹起柳萱鲜红的裙裾和敖澈黑青的袍角，校场宽阔干燥的地面上，一场较量正上演。
“那天在卧室里，你不肯动手，今日你必得和我有来有回地打一场不可。”
“不是要比射箭吗？”
“我改主意了。你不擅长射术，我却是京城闺女中的神箭手，这样对你未免太不公平。换格斗——赤手空拳的那种。”
“龙族铜筋铁骨，换成什么都不公平，”敖澈试图劝阻，“而且校场是沙地，万一有磕碰，很疼的。”
“放心，磕了碰了也不怪你。放马过来！”
柳萱摩拳擦掌，大喝一声就是个起手式。见她这么认真，敖澈叹了口气，甚至没后退起势，只伸手一抓，柳萱顿感衣领发紧、身子腾空而起，双脚离地足一尺有余，举得高了，反倒两腿定住、浑身僵直，像被捏住后颈皮拎起来的猫，呆愣、惊诧、不知所措。敖澈举了有一会，她才反应过来：
“你举我干什么？！不是比武吗？”
敖澈面不改色：“这也是比武。我什么别的都不做，小姐试试让我松手。”
“先让我下来！这怎么使力？”
柳萱扑腾得太狠，敖澈无法，只得松了点力气让她踩到地面。只不过衣领仍然被他抓在掌心，不轻不重，看着也不像用了很大劲，大不了附些茅山功法在手上，柳萱信心满满，呼出一口气，双手运起功来，照着他胳膊上用力一劈——
一声闷响。敖澈果然卸了力，只不过是憋笑憋的：
“小姐，你这是什么武功？牛头山劈柴功？”
“你——！”柳萱本来就砍得掌侧生疼，一听敖澈气她，又羞又恼，拎起手来狠狠锤了他两下，也不见他吃痛，反倒自己胳膊给震得又酸又麻，敖澈一边拼命下压嘴角，一边帮她把筋骨揉开：
“来年令尊做寿，喜堂上可不能只挂麻姑献寿了，还得有幅‘萱姑劈柴图’，方能彰显你的孝心。”
“好烦，你整天就知道编排我！”
“怎么叫编排？你也见过杨复的弟兄劈柴，可不就是你这架势？不过小姐挥起胳膊来总归比他们好看些，是你赢了。”
“赢什么呀……”柳萱嘀咕着瞪了他一眼，“说是来宫里闲逛，实际上就是你昨晚被折磨惨了，找由头报复我，是不是？”
敖澈作揖：“夫人明察秋毫。”
“啊——”是降调，柳萱满脸大失所望，“本来以为你多稳重一个人，还跟云瑛她们吹嘘呢，如今一看，都是白给你脸上贴金。”
当时敖澈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带柳萱逛完龙宫书房，看了一会小时候的习字作品，天色就已经渐黑。柳萱大起大落地折腾了一天，行到河滩上时已经眼皮打架，只好扒着敖澈的胳膊缓慢挪步，半梦半醒，脑袋一磕一磕，最后到底趴到了他背上。她常骑马，敖澈掌下的腿肌紧实、温热，又在他的手掌里显得有些纤细。他背着柳萱像背着一只明明睡熟了又很易醒的猫。
其实柳萱没有睡熟，只是侧脸贴在他背上眯缝着眼睛。黄昏将尽，夜风好像已明显挟住春日的温度，岸边水声潺潺，远处渡头上有几星微弱的渔火，路很黑，敖澈却胸有成竹。明明他平日里也有凡人的面孔和身体，又绞尽脑汁地模仿着凡人举手投足，可是，柳萱想，他从未比现在更像凡人，披沐夕阳，背着妻子归家。
一股温暖悄然爬上脸颊，是从腿底被敖澈托着的地方涌到全身。柳萱惊觉原来夜风仍然是冷的，渔火也很远，暖是他的体温。
TBC
注1：鳃是多数水生动物的呼吸器官，用来吸收溶解在水中的氧。龙族不一定有，但我觉得很好玩就设定成在脖子上了。
注2：天雷破，茅山术里的一种攻击型咒语，比较初级。
注3：育幼堂加亲和，如果是攻略其他男主，初期一般都安排女儿打这个工，但奇怪的是，攻略敖澈并不需要亲和度，反倒是去种地比较多（）
注4：校场，古时候操练或比武的场地。亦作“较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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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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