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虽然睡得沉，事情敖澈倒没忘，只是柳萱比他记起更早。晨间，正梳着头的时候，柳萱从妆奁最底层捧出一只描漆小盒，并一张折起来的单子，指甲在单子上点了两下，笑道：
“看见没？早就备好了，可别说我抱佛脚。”
发梢的动作一顿，敖澈本来在她背后立着，突然弯下身子，镜中胸膛的阴影把柳萱吓了一跳。只是他似乎并非有意拥住自己，而不过是想伸手将盒子上的锁扣挑开，借着窗棂漏下来的晨光，好细细端详——锦缎里躺着的两对金环熠熠生辉，他看入了神，近在咫尺，柳萱不敢胡乱扭头，只能拿手上捏着的银钗戳戳敖澈的手腕：
“好了好了，别看花了眼，你头好重，压得我脖子疼。”
“多谢娘娘赏赐。”
敖澈含着笑，自说自话，一点也没有移开的意思。而后突然把鼻尖凑近柳萱通红的耳垂，隔着一指宽，极认真地嗅了嗅：
“小姐身上有脂粉味。总有。”
“……胡扯，我才起来洗过脸，搽的什么粉？”
柳萱小声反驳，缩了缩脖子，反倒像是又把他的脸往里夹了点。敖澈闻言，故作惊诧错愕状：
“沤入味了？”
“去你的！”柳萱气急败坏甩了他一个头槌，又生怕自己身上真有什么气味，慌忙分辩道，“反正不是我身上的，你若不信，我午后洗过澡了再让你闻闻看。”
敖澈起初不接柳萱的话，只是笑，被盯久了，才开口解释，说的话、还有他摆头否认的细微幅度，全缠在她的头发丝上：“错不了，小姐去操办喜宴那日，我闻过你的粉盒。”
……
“——干的什么呀！你……”柳萱轰地一声从头滚烫到脚，颤着唇抓来粉扑，也不抖动，抬手就掸了敖澈一鼻子香粉：“你怎么不去闻粉扑子？呛死活该！”
敖澈闭了气，柳萱一通乱扑，反倒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想将他推开，看到他脸上挂着豆腐块，又生不起气，只能剜了他一眼，认命地递过手帕。敖澈倒是神态自若，接过来简单掸掉脸上的粉，又轻手摆正柳萱的脑袋，将刚才结起的发辫拧到上面：
“我没用过，也不许好奇一下？小姐不妨去问问姐妹们，管什么山贼还是富商的，保不齐都闻过，只差在是自己说出来还是让夫人抓出来罢了。”
“还搬别人出来挡箭，倒显得你比他们诚实了？”柳萱咬着滚热的下唇骂道，“整日里长了个鼻子四处乱嗅，活像个登徒子，今日是粉盒，明日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后脑突然一紧，敖澈略显急切地把簪子别进去，拿起盒里的金耳环央求：
“小姐别骂了，我知错，请你帮我戴上吧。”
说着又要低下身子。他求得温顺，柳萱也不好再说什么，更怕又像昨晚那样一见他矮身子就没辙，连忙自己站起来，将他换到凳子上坐着。妆台的确是按柳萱的身量添的，凳子矮，敖澈一坐在上面，膝盖支得老高。绞眉毛时还没感觉什么，要戴耳环就总卡着柳萱的腿，耳洞又小，不凑近看不清，她只好撅着身体，像隔着马厩的围栏给一匹高头大马梳毛：
“扎疼了你，可别大呼小叫。”
说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放得很轻。
85.
敖澈原本的黑玉耳环很重，平日不出门时都是塞着茶叶梗，离得近了，有股清郁的茶香。柳萱悄悄吸了一口气，将茶叶梗旋转着拣出来，还算轻松，可金针质软，她一心急给捏弯了，怎么也戴不上去，手上出汗，滑的很，就更加难戴。紧张不仅是手上打绊的缘故，由于敖澈不像绞眉毛那时闭着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瞳仁是柔和的红，染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迷恋。明明坐得端正，双手安安稳稳地叠在膝盖上，却像已经攀到了她的腰后，只肖一扯，就能将她拉得再近一些。敖澈才不是龙，是盘在蛛网正中的一只巨大的蜘蛛。想到这的柳萱心下漏了一拍，可他还要再叫她一声：
“小姐……”
“什么？”柳萱手上用了些力也戴不进去，额头蒸出细密的汗珠，胡乱应答。
敖澈蹙起眉头，垂眸抱怨：“很疼，你怕是又扎出一个洞。”
“……？”
柳萱本就绷着根弦，听他这么控诉，呆愣着，捻了捻敖澈的耳垂，感觉指尖好像真的有些黏湿的血迹，吓得腿一软，可还没到要摔倒的份上，就被敖澈轻轻一扯，殷勤地接到臂弯里抱了个满怀。蜘蛛阴谋得逞，收起网来，整个脸都埋进她的颈窝，笑声闷闷的：
“龙鳞怎么轻易扎得穿。我吓你的。”
“笑……？还笑！”被他笑得从颈下痒到全身，柳萱心头火起，恶狠狠地扯过敖澈的耳朵，一边一个，发力将金针怼进去扣紧：“就该扎死你个老不正经的！”
可扎不疼他，她一气急败坏，敖澈反倒乐得连耳环都在来回摇晃，甚至从妆台上摸了一根簪子塞到柳萱手里，讨饶说：
“好夫人，生气会作病，你气不过就再扎我两下。”
“你——！你失心疯啊？”柳萱挥起簪子，刚想怼他又舍不得下手，只能扔回桌上，曲起膝盖，拎着敖澈贴在自己脖颈的脑袋一个劲地往下撕，“少套近乎！多新鲜——别人都巴不得妻子对自己温声软语，你倒好，我越没有好脸，你反而舒服了？”
“此言差矣。我是拿准了小姐有好生之德——方才簪子都举起来了也不下手，可见你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疼我的。挨两句数落，还能骂坏我不成？”
眼见再怎么挣扎，敖澈都纹丝不动，还能分出心来柔声顺她的毛，柳萱只能由着他搂抱，端起胳膊，从鼻孔里出气：“哼，早知你的脸皮如此之厚，当日父亲盘问时，我就算出家当姑子，也不来求你成全。”
敖澈摇头：“哪里是求的，是互相成全。若无小姐，在下或是死于心魔缠身，或是后半生都形影相吊。即便归隐山中，又怎敢奢望像如今一样，日日有美眷作伴、出双入对？”
“……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言善辩了。”
“不过，说到成全，还有一事想求小姐。”敖澈又牵起她的手按到胸口，一副诚恳的样子。
“什么事？”柳萱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何况手心里触感柔软得很，一挨到，就浑身酥酥麻麻的不自在。
“昨日见了杨复的福气，我嫉妒。嫉妒得很。”
“别指望我带你骑马，我不会带人……”
敖澈轻声打断她：“又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
日上三竿，烤得柳萱浑身滚烫，敖澈的目光那么温驯、殷切，直盯得她将嘴巴咬成波浪线，又不肯松手，大有不得到回应不让她起身的意思。柳萱先是不服，又愤慨，更是捶胸顿足地追悔怎么就会让他吃得死死的？然而抗拒只占了一丝上风，就突然有另一个念头冒出来轻轻扯动柳萱的心弦——不能涨他人威风，主动些是她占了他的便宜才对，云瑛都做得，她怎么就做不得？对丈夫亲昵一些，难道有什么不对么？而且，坐在敖澈腿上，距离又近又方便，甚至不用像在马背上那样扳他的脸，就可以……
屈起的腿慢慢搭下，柳萱被蛛网卷得更紧了，找准方位，豁出去，两眼一闭——
“啾”的一声，像往滚烫的锅子上贴了一只饼。
……
而反应出乎柳萱意料。敖澈不知怎的，既不是说些好话哄她，也不是和她一样窘迫，而是又埋进她热腾腾的颈窝里——开始闷笑！柳萱又羞又愤，就着搭在他胸口的手搡了一把：“你又笑什么！”
“我是可惜你嘴上今日没涂胭脂。”敖澈满嘴惋惜，说着就要伸手拿口脂盒子，“涂上了，再赏我一个吧？”
“再没了！想都别想……”
敖澈可没打算听她的，拧开盒子捻了一块就要往柳萱唇上点，而柳萱忙用两只手撑着他的胳膊。两人正闹，忽然隐约听见阿妈急切地叫“柳萱”，声音很小很远，仿佛是站在院门口喊的。
“在呢——什么事呀？”
“我刚要出门去，你快看谁回来了——正在府门口等你呢——”
“知道啦——我马上去看看，您路上小心——”
柳萱心想可算救兵来到，高声应着，就要拉敖澈出门去看，敖澈却不肯出门，咬着牙，帮她拢好发髻和衣服：
“谁我都不想见。你去见了，也帮我打他。”
“瞧你这小心眼儿。”
柳萱白了他一眼。
86.
柳萱出来时，阿妈已经下山去，是唐哲修立在乌漆大门边，穿着他好久没穿的那套奇怪的衣服，背后是一只开着盖的琉璃巨球，和后院摆着的那个大同小异，只是显得新一些。
“小唐！”柳萱惊喜道。
“小姐……你脸好红啊，生病了？”唐哲修错愕了一下。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屋里炉子生热了些。”柳萱慌忙摆手，就要带他到后院去，“咳，你回来也不送个信，我没准备给你接风，连你的屋子都没收拾……”
唐哲修拦住她，神情复杂：
“不用了，我……我呆不了多久，过来是叮嘱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如此匆忙。”
“若宫中来人授旨赐婚，小姐务必接旨。”唐哲修说话一字一顿的，“务必。”
“说什么呢？”柳萱笑道，“我早已嫁人了，这事皇帝又不是不知道，还来赐婚？”
“你不晓得个中缘由，我也不能将已编好的史料给你……”唐哲修敲敲额角，“总之，接旨对小姐没坏处。凡人活得再久，终究是龙族更久一些，知不知道？”
后头这话说得柳萱心中不安：“没头没尾的，你说些什么呀……”
唐哲修不知该作何解释，一阵冷风刮过，他掏出一只小巧的铁板看了一眼，低下头，向柳萱道别：
“我该走了，小姐，你多保重，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诶——这就要走？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等我答辩完了吧，不会很久。”唐哲修坐进时光机里，轻车熟路地拨弄开关，冲她笑了一下，“别担心，历史……咳，若按古人的话说，‘因果注定’，你担心也无用，听清了么？”
盖子关上，柳萱听不真切，只听见“因果”、“担心无用”之类，没等追问，面前一道蓝光闪得她睁不开眼，再回过神时，面前已空空如也。
唐管家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TBC
注1：沤，长时间浸渍着。
注2：脸上挂着豆腐块，参见京剧里的丑角，其实是唐玄宗时期才会有的说法，但这里因为是客观叙述就直接用了，不是bug~
注3：茶叶梗养耳洞是一种偏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感觉很符合茶味满满的夫人线敖澈，遂写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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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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