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内旧例,春末出征前设灯祭一夜。
夜风微暖,河岸边灯火浮动,孩童追逐着流光,脚步声拂过草地,如梦呓般轻响。
我站在远处,未靠近人群。额心的红印藏于发间,无人察觉。沉沉暮色,仿佛将我与这场欢庆隔出了一道水的距离。
“怎么不写一盏?”
泉奈出现在我身边时,手里拎着一盏空白纸灯,尚未点燃,灯骨上还挂着笔。他将灯塞给我,像是怕我拒绝似的压低声音道:“随便写一个,灯神不收空灯。”
我接过,眼神落在那盏灯上。“你小时候不信这个的。”我说。
“啊是是。”他小声嘟囔,“但我现在希望你能写一个。”
我没有立刻动笔。风吹过来,纸灯微微晃动,像要飞走。我垂眸,在灯底落下一行极简的字:有人归来,有人仍在。
墨痕未干,灯骨轻颤。我没有放下它。我的手指轻扣灯底,一下一下,仿佛要将这句话按进纸中。
“怎么不放?”泉奈低声问。
“太晚了,来不及许愿。”我轻声说,却未解释那句话的真正意思。泉奈皱了皱眉,还想再问,却忽然止住。他目光一动。
我回头,看见斑不知何时站在河岸不远处,目光投在我手中的灯笼上。他没有出声,只是在确认我确实还在。
我终究没有把灯放进河里。
——
灯祭散去。归途静寂。
我回到屋中,将那盏未放的灯放在桌角。案前封印术草图仍未收起,纸卷半展,像等待未至的落笔。
房门被轻轻推开。
斑站在门口,带着夜风。他手中拎着一壶清酒,指节微白,显得有些克制。他走近时,我已取出两只盏盏,未言语,便为他斟了半杯。
“听泉奈说,你没放灯。”他语气平静。
“放不出去。”我看着杯中微光,淡声道,“太重了。”
他未追问,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轻轻顿在桌上,声音沉而利落。
屋内静得只余纸墨的气息。我侧头,望见那盏纸灯映着烛光的倒影,被风微微吹起灯骨,像一只未能起飞的蛾。
“明日出军。”
“嗯。”
“你有在想回不来吗?”
“……不常想。”
“我也不常。”他说完这句,又顿了一息,补了一句:“但你若不在,我会想。”
我的指尖轻轻敲了下杯沿,像是有意掩饰停顿。我没有回应,只是将他酒盏斟满。他忽然伸手,将那盏未放的纸灯推近我面前:“明年春末,你写的这个,我来替你放。”
“你确定我不会回来?”
他看着我,目光很深,却没有笑。
“你总是走得太快。”他说,“有时候,我想追,但想了想。你未必愿意回头。”
烛火在他眼中微晃。像是有千言万语未出口,又似什么都不用说。
“你追不上。”我望着他,语气如常平静,“我回不来。”
“……那我就等。”他端起酒杯,喉结微动,“等你放慢一点。”
我微微垂下眼睫,将那盏灯重新收入纸匣中。我们对坐而饮,风吹窗纸微响,灯影如梦。此夜无言,却比言语更重。窗外纸灯早已漂远,唯独这一盏——未燃,未放,未忘。
夜深了。
酒已经喝尽,纸灯也已收妥,我起身想去添水。衣袂轻拂过地面,一如我平日的步态,不快也不慢。但就在我转身的刹那,斑忽然伸手,指尖落在我手腕处。
不重,只是拦住。
“天音,”他低声唤我,声音带着几分不常见的沙哑,“你这一走,要杀多少人?”
我回头看他,愣了一瞬。
他靠在案边,半坐半倚的姿势懒散而锋利,像一柄未归鞘的刀。灯光映在他眼底,漆黑如夜,隐隐映出我自己的影子。
“能杀几个是几个。”我答。
他没笑,也没松手。
“你从来都是这样。”他语气低沉,近乎喃语,“什么都握得紧紧的,却偏偏从不回头看一眼。”
“看了也不会停下。”我淡淡道。
“我知道。”
他终于松了手,却没有退开。
斑走到我面前,站定。他比我高半头,站得近时,那股逼人的压迫感便几乎要与他体温一同包裹过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肯歇一口气?”
我看着他,想了一会才开口。
“等有一天,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我。”
“那你一辈子都得跑下去。”
“那也行。”我轻声说,“反正我也不是为了安生。”
他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让他头疼又不舍得放手的结。
“你不是‘总有人’。”他说。“你是你。”
那句说出口时,连风都仿佛停了片刻。
我别开视线,道:“宇智波的刀,不能钝。”
他轻笑一声,嗓音发冷:“可刀要是卡在心上,拔都拔不出来。”
我没接话,等了一会才说:“你是在怪我?”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在劝我自己。”
这话听着模糊,但我听懂了。他知道我为什么非走不可,却还是想我能留下来。
哪怕只多留一夜。
斑忽然俯身,手指落在我额心,那道尚未封完的红痕,像一线未灭的火。“别再自己一个人熬到天亮。”他语气低了些,“下次……找我。”
“你不是不信封印术么?”
“我是不信。”他顿了顿,“但我信你。”
我盯着他几秒,什么也没说。
他轻轻点头:“去吧。杀人,活命,回来。”
我还是没应声,只是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风从门缝灌进来,掀起我的发,吹动他身后那盏还没熄的烛火。
我却没能走得太快。手握着门框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站在那里,没挪动半步,也没收回目光。眼神沉得像压着千军万马的心事。他不是劝我留下,他是在把自己所有不说的话,藏进那一句“回来”里。
我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个男人,从来不挽留,却总把路留给我。我知道他担心我,却不肯说“别去”。也知道,他在赌我能活着回来。就像他从来都信我,不信术,不信命,偏偏信我。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动摇。
不是动摇要不要出战,而是第一次在战场之外,开始想……如果我死了,他怎么办?
这念头让我瞬间警觉,赶紧别开眼神,像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就会舍不得走。
我迈出门槛,背影稳如往常。可没人知道,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喉头紧了几分,指节也用力到泛白。因为我知道,若这次没回来,最难熬的,不是死。
是我再也看不到他那盏为我留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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