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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归

此回战役己方掌握资源与兵员均极其有限,届时一线指挥的军官人选自然显得尤为重要,除了熟练掌握对应的战术,也需要熟悉山道之内的地形环境。

人员名册递呈到将领们之前,并由幕僚一一翻页,偶尔插口两句解释。当安静许久的萧敬暄发现沈雁宾的名字赫然其中,他终于问出迄今为止的第一道疑问:“这位沈副尉某曾一晤,却有些年少率性,突袭凌云堡的任务倘若交给他……”

所谓凌云堡,即本次将攻打的东面山上的狼牙戍堡。虽说萧敬暄言语尚算委婉,但隐约有指沈雁宾心浮气粗之意,一旁的余芜即替其辩解:“沈副尉年岁不长,但自戍守雁门以来累战俱捷。况且去年初太原守城间,他以寡制多,辄解重围;李司空倾众出击叛军后,他又屡摧敌锋,率队斩首五百余。”

萧敬暄神情似无变化,然眼眸中已流露一丝不经意的赞许:“果毅勇壮,确实当得此任。”

狄一兮立得虽远,仍不自觉朝他犹疑地瞥去一眼,倒没料对方居然颇为认可沈雁宾。萧敬暄随后不再开口,一时只闻柳裕衡与章规的交谈声。

狄一兮一门心思聆听主将筹划,丝毫不感闷极无聊,正当他全神贯注之际,忽然萧敬暄的嗓音再响:“稍等!”

厅堂内的众人齐齐转视,可萧敬暄却没有进一步解释,他只是顺手执起身前书案上的一管狼毫,径直于册上一勾。翻册的那名幕僚立刻脸呈异色,不由瞄了上峰章规一眼:“这……”

章规未及作答,看清的柳裕衡先蹙了眉头:“萧副督军,你划去狄校尉之名,这是何意?”

狄一兮先是惊愕,转而脸色冷冷地直盯着萧敬暄。柳裕衡这回特意带自己上黑水城,事先便提了要派遣他参与迂回袭击西侧乌卢堡的重任,萧敬暄的反对既让人生气,但也让心中装满疑惑。

怀着对萧敬暄目的的猜疑不定,狄一兮只能老实站在原地,听着他向柳裕衡做出的看似合理的解释。

“乌卢堡后的不花岭地势险峻,而今仍有积雪,冷瘴重生。如至高处常令人气急晕眩,身热无色,呕吐神迷,久居平原者极易因此羸病。”

高宗年间,薛仁贵兵败大非川,其中便有冷瘴致使大批士兵尪弱之故,这也是唐军难以突入吐蕃腹地的最大阻碍。柳裕衡晓得其中厉害,于是凝眼打量:“萧副督军对此有何高见?”

“陇右、河西长居的胡汉健儿时常驻扎山地,耐受冰雪冱寒,难中冷瘴之毒。况且不花岭虽不及昆仑、葱岭之高险,但也崎道险远,马行艰涩……”

萧敬暄一顿,转瞬语意平淡地继续:“某曾盘桓昆仑两载,于此类山战略敛心得,而麾下部属中也多有出自河陇各军的长征健儿,足以应对。倒是带上别军,途中如尽辄僵不苏,疲汗难行,将失事机,反难破敌。”

他句句言之有理,倒是说动了柳裕衡,对方已然露出深思之貌。可狄一兮更知其动机,当即眉梢一剔,抛开礼数而反讥:“萧副督军,天宝十二年封大夫平大勃律及吐蕃之乱,我曾随大军于高险陡峻的雪封丛山间驱逐虏骑,怎么到你口中却成了羸病之辈?”

狄一兮的语调高响,口吻尖锐,便是素来对其宽容的柳裕衡耳闻也难免眉心微颦。萧敬暄却面色无改,甚至根本未看向他一眼。

狄一兮毫无惧意紧盯着对方,过了半刻,萧敬暄方才启口,话里似乎另藏深意:“说到驱逐虏骑的勇慨……狄校尉,你难道曾亲手擒杀过哪怕一名吐蕃士兵?还是你与敌军的正面相接,不过指当初随我检视俘虏时顺道偷瞧一眼罢了?”

狄一兮面色骤变,萧敬暄此时终转头注视他,神色里倒不见讥讽嘲笑:“你当日属我亲兵,若说出入营帐传递事务倒是常见,至于纵横雪岭、破戎平蕃……恐怕没有。”

他描述的语气是平静缓和的,甚至称得上温和理智,内容更符合实情。当初征讨大勃律时狄一兮的确随军,但萧敬暄出于对年少师弟的爱护之情,仅仅令他与堂弟萧敬烨一并留守营寨,从未让二人真正身临万箭千刀的场面。

狄一兮瞪着萧敬暄半晌,末了干涩着喉咙说:“是吗?”

然而他确实无法反驳存在的事实。

柳裕衡虽然感到萧敬暄的言语里对狄一兮隐约的排斥,不过那些情绪完全称不上恶意。考虑到必须提前消除潜在的矛盾,不令它在战场中引发致命的后果,天策主帅严声吩咐:“狄校尉,不得再言,此事便依从萧副督军的安排。”

狄一兮止言,深深吸一口气,但神情间全无休战之意。萧敬暄仍望了过来,清澈无波的目光反而显得格外宽容,因此也尤为令人气愤。他的态度分明是明白狄一兮的真实心意,却依旧以这种看似委婉和善的态度,强硬地将一切足以使彼此关系破冰的可能拒之门外。

“萧副督军,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你如果连这点信心……”

可不等狄一兮硬着声音把这句话讲完,厅堂某个角落骤然爆发出一连串的低笑,猝然打断了随后的讲述。由于它出现在如此场景中太过突兀,导致一时间所有人齐齐将目光转向了笑声的源头。

何清曜慢慢走上前,立在萧敬暄身侧,且保持着轻松愉快的笑容,或许还过于轻松愉快。绿眼深处潜藏着某些不大适合当下的神态,仿佛一个得意洋洋的小孩子忍不住要手痒揪一把倒霉路过的小猫小狗的尾巴尖。

可明教弟子的口吻居然称得上彬彬有礼,如同真的深为感慨一般:“时隔五载,本该灰飞烟灭的兄弟情谊竟能历久弥坚,出乎意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狄校尉仍将萧副督军视同手足,体恤备至,教在下这等良心泯灭的小人也不由深受触动。”

他抬起头,虽然兜帽未揭,落下的暗影遮蔽半张面孔,但眸子里的光芒越闪越明显。是幸灾乐祸的,甚至是阴险恶毒的。

“狄校尉,上回我用那词儿还真不合适。兄弟阋墙后再图和好的情况形容起来,你看换成死而不僵恰当,还是死灰复燃更贴切?”

柳裕衡不禁微疑地抬眼,不大明白平日与会间很少发言的何清曜何故开口,而且不仅目标直指狄一兮,话中还极藏不善隐意?

狄一兮脸上有些苍白,他当然清楚如果继续纠缠,何清曜大概有的是刁钻办法让自己下不来台。萧敬暄则轻轻一垂眼,随即目光转往别处:“柳将军既已定夺,他人就不必置喙了。”

狄一兮也埋下头,没持续争论的心情。尽管他至今仍不后悔当初所为,但何清曜那些尖锐刻薄的用词终归再度唤起压抑心底的愧疚。

沈雁宾因突发急事未能与会,但他很快从余芜口中得知了晨间发生的所有状况。吃惊之余,苍云青年很快替狄一兮抱起不了平。

他不知不觉地握住手里的短刀刀鞘,紧紧地一刻不松,堆蹙的眉心也一刻未解。狄一兮的请求真正是为何,曾走入对方生命中一部分过往的沈雁宾完全能猜透,更能料到被蛮横拒绝的那个人如今内心一定非常不好受。

他不由心间充满了郁懑之味,暗暗道:守笃没有错,不该受这种不公平的对待。

甚至没等想清楚对策,沈雁宾已在一室同袍愕怔的目光中猛然起身,飞一般往外奔去。

被沈雁宾迎面挡住去路的萧敬暄面色中呈现出一点诧异,但也不多。即便存在微乎其微的转侧不定,戎装男子的语气平和得毫无异状:“沈副尉,你为何拦我?”

心兀地没着落般往下掉了一下,沈雁宾的脸亦在不觉间微微发红,但他依旧鼓足勇气回应:“萧副督军,我想与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单独?”

萧敬暄略含笑意地反问,尽管已知狄一兮同眼前这名神情尚见稚气的青年私下的关系,他对这个相对陌生的人究竟不存在多少敌意,更谈不上恶感。

沈雁宾仍红着脸,亦未接话,但点头的力度和速度倒展现出了内心的坚定。

萧敬暄挥挥手命禁卫退下,又上前数步,唇角稍稍一牵:“自然可以,不过你打算同我说些什么话?”

他影影绰绰猜出些沈雁宾的来意,大约是替早间遭窘的狄一兮鸣不平。如今萧敬暄倒是颇为好奇这言行依然几分孩气的苍云士兵到底打算如何启口,毕竟以往总见狄一兮对其全力维护,阻止他被卷入早年恩怨。

沈雁宾愣愣地看了好一阵发话者,之后的语声很低。

“守笃……守笃他……他其实还在心里拿你当哥哥看待。”

这句开场白实出萧敬暄的意料,入耳全说不出是哪等滋味,又似欣喜又似感伤。

二人一时俱无声,静默仿佛要持续到无限长。

萧敬暄仰头,今日无云,天空无边的湛蓝满了眼,却似实而虚。岁月倥偬,种种纷繁迫促不绝,然若静心思虑也觉梦幻一场,亦似实而虚了。他最终微微叹息,再度低首时,眼中情态好像从一场久远的旧梦中苏醒过来。

但萧敬暄回应的嗓音十分冷静:“沈副尉,你倘若打算替狄一兮做劝客的话,凭你与他的关系,未免不大合适。”

“和守笃没关系,我是……我是自己想来的,不过是……帮他说两句公道话。”

这回萧敬暄没再掩盖惊讶之色,但沈雁宾的言语依然不太有信心:“我听余校尉讲过早上的事情,你曾质疑为何启用我这般资历浅薄的后辈参战,但有往昔功绩为证,立刻欣然认同。虽然以往几次见面的经历不算愉快,我对你也曾抱持偏见,但其实……其实可见你本通达事理,绝非是拘泥仇怨与偏颇之人……”

词句越来越磕绊,而他的脸也越来越通红,呼吸越来越急促。可萧敬暄仍只安静注视对面之人,不见嘲弄之意。

“你不让守笃同队,当然因存关怀之念,可他的心意,估计你也应该非常清楚。他明明在关心维护你,也试图缓和双方的关系……”

沈雁宾低喟了口气:“守笃和我讲过当年的事,他本意绝不是为害你,奈何结果竟然……他的心里,到现在还为此难过。”

萧敬暄的眼里浮现出难见的失神,只是存在的时间极短。

“沈副尉,旧事无需再提。代远年湮,虽竭力追溯,也终是挽不回的过往。”

苍云青年怔忡须臾,许是对方的口吻太过随意轻忽。

“他自认曾有不是,我也知晓身怀罪愆,彼此清楚便罢了。如今既共御狼牙,我与他亦能暂称袍泽,但仅此而已。”

萧敬暄唇角还是露出丝丝笑意,可这笑容在沈雁宾眼里毫无真实可言。

见沈雁宾只是发愣,不自觉地默默咬唇,萧敬暄料他已无话可说,于是道声别过,便绕开对方欲自去了。然而刚走几步,背后一声响亮:“等下,我……我要跟你打个赌!”

萧敬暄目光微惑,但看似无意地随口笑问:“你想与我……打赌?”

沈雁宾重重点头,萧敬暄淡淡笑了,不过语气里升起一丝兴趣:“那赌什么?”

“余校尉提过你曾夸我果毅勇壮,我想……能够说出这些话的人,应当十分赞赏这种品行,并且他自己也应当拥有才对……”

萧敬暄不出声,但一扬头,唇角闪过一丝微笑,却是谁也看不穿笑容底下的真意如何。当然更看不出他对沈雁宾看似鲁莽无礼的要求是咨嗟,或是隐怒。

他回过眸光,沈雁宾静静望过来,眼神坚利决绝,显示着刀刃临胸亦无悔的毅然与坦荡。

至少令人欣赏,于是萧敬暄又不由一笑:“赌约与赌注是什么?”

“此战我若不仅功成,还保全身,届时无论提出任何要求,都请你能立即应允。”

“好。”

对方允诺过于利落,以至于沈雁宾都不禁呆了呆:“你不……不问我到时候会要求些什么吗?”

“未定之事,揣测但有何益?可你既慨然,敢以性命为注,我如再拘泥,仿佛也不太妥了。”

萧敬暄应声极轻快,沈雁宾反倒更不安:“可如果到时候你觉得为难了,也请别……千万别责怪守笃,全是我自己的馊主意。”

这番言语倒坦诚得分外可爱,萧敬暄不由轻轻又笑:“我尚不至于如此糊涂,哪怕并无这份赌约,也望你此战顺利平安。”

他这般口吻,居然不觉间几分前辈对待后辈的嘉许。沈雁宾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放松,长长吁出一口气,好似要把胸中浊息呼尽。

他虽还微红着脸,神情已平稳许多,颔首轻声语:“谢谢。”

当夜一行人返回城外营地,沈雁宾再约狄一兮相见,去时那人已正坐在草垛上出神望天。天色尚且皎明,西方余晖间长庚星留光横天,令相望的一弧勾月不再孤单。

狄一兮等他坐于身旁,仔细端详半晌:“怎么喜滋滋的,遇上什么好事儿啊?”

沈雁宾不好明说,同时难免心虚,虽然并未做哪些坏事:“呃……没啊,可能就是觉得天气不错。”

他不自觉一结巴,狄一兮觉察端倪,不免挑眉:“背地里捣鬼万一给我逮到,你就倒霉了哦。”

“真没有……”

冷月清光渐照一地明澈,沈雁宾容色虽有腼腆闪避,目中却亦如月色净明。狄一兮再瞧一眼,不觉笑了,亦消了求索谜底的心思:“罢了,往后被揪出来干了不好的勾当,我再抽你屁股。”

二人安静地并肩眺望那一点微冷星辉,随后沈雁宾闭目凝思一阵,开口则说:“守笃,我找你借一件东西。”

狄一兮正没边没际地思索,乍然听来不觉一怔:“找我借?”

“我以前送了你的那个……”

“啊?”

眼瞧对方仍一脸迷惑,沈雁宾不得已指头戳戳他的脖子:“就这个。”

狄一兮不由一摸,登时明白过来。手指一勾,牵出一根皮索来,底下坠着的正是沈雁宾送他的五铢钱。

“我去,你这人什么怪毛病,但凡是你们沈家送出去的礼,迟早不要脸皮硬讨回来是吧?当初沈叔叔送我的短刀,你一撞见非不由分说抢走,现在拿一枚破铜钱也当宝贝舍不得……”

他嘴里虽责怪,手却已灵活动作着取下套在颈项上的皮绳,并很快替沈雁宾栓上了脖子。沈雁宾摸了摸犹带一丝他体温的小钱币,嗫嚅半天:“你不……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它?”

狄一兮支颐瞧他半天,蓦地噗嗤一笑,巴掌丝毫不重拍上那边脑门:“还用问,你不就学传奇故事里面情人之间相互讨要体己爱物,以备日后留个念想,顺便还求求保佑之类。这木脑瓜子,现在也开始懂风流事了……”

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摩挲起沈雁宾的侧脸,那副俊俏面容此刻呆呆的,肌肤发烫。

思考老半天,苍云青年才终于考虑起应该反驳,低声抱怨:“我没有风流……”

琥珀眸子斜眼瞧他:“是风流啦,不是下流,没骂人,夸奖你呢。”

沈雁宾讷讷,狄一兮目光下移,落在他腰间某处,遽然一叹:“不过这东西重新归你,确实更好。”

沈雁宾探手一触,父亲沈庆周赠与童年的狄一兮、后来又辗转回到自己掌中的那把短刀皮鞘光滑,甚至比起前些日子更润了。

他轻而慢地抚摸着,眼里微见湿润,身侧的狄一兮柔声说:“大概沈叔是希望它能通过你的手重新啜饮敌酋之血,你一定也非常乐意。”

二人一并缄默,一并沉思,四周但听几声萧萧马鸣。狄一兮浅吸一口气,平整好思绪,含笑继续:“不过你当初又说把它送还我,那正该是我的东西,不过寄存在你这儿。可要记得只是借的,等这仗打完了,你得亲手还我。”

沈雁宾郑重点头:“我知道,另外……我肯定没事,毕竟……我还想给你准备一份礼物。”

“礼物?”

沈雁宾抿紧嘴唇,不免懊悔险些说漏了嘴,过一会儿方笑:“等我打赢了好好回来,自然对你就是大礼了。”

狄一兮啧一声,再度斜眼:“回来就回来,说这么神神秘秘,丑话放前头,背着我做了坏事要挨揍哦。”

营寨各处篝火渐亮,二人预备早些歇息,又自来路归去。途中狄一兮忽脚步一停,沈雁宾随他望去,迎面的几人装束并非军卒,面色阴晦。其中一个简直可称是哭丧了脸,狄一兮思索片刻,记起这好像是何清曜的手下。

奇怪,这么晚来,还是这副表情……出什么状况了?

那一行人拐过数个弯,到达何清曜的暂居处,他选的扎帐地也偏僻寂静,难有官军经过。为首的嘱咐几句给手下,又望着透出光线的帘缝踌躇片刻,面上终显出决毅之意,几乎一头撞了进去。

帐内光亮熹微,明教弟子的眼睛映成深翠之色,瞧不清里间的真实情绪,不过脸上始终挂着微嘲的笑容:“曹阿了,你可真给我长脸啊。”

曹阿了埋下头一声不吭,这回监押粮草失手,他是主动过来领罚的。何清曜靠着高耸软垫半躺半坐,双脚不大规矩地搁在前方案几上,手头正轻快转动一柄黄金刻花的象牙匕首,眼睫底下偶尔瞟更远处跪着的部下一回。

过了许久,他好像玩够了,手一停,同时吹出一声口哨:“行了,过来吧。”

曹阿了老实走近,依然低头不语,何清曜将下巴冲桌面一甩,漫不经心地命令:“爪子放上去,搁稳了。”

曹阿了晓得他这回损失不小,迟早拖出一两个倒霉鬼发泄怒火,自己不如主动认错,能少吃点苦头。按以前的规矩,出这样大的事怎样也该少根小指头,不过好歹比丢了吃饭的家伙强。

他正低头给自己暗暗打气,嘀咕着少根手指不妨碍啥的,手背已陡然一凉,错愕一看,一道雪亮突兀地生在掌背中央。曹阿了愣了半晌,直至迟到的疼痛从手心往肢体各处飞快蔓延,激得头皮也发僵发冷,才明白这只手给一刀攮了个透。

何清曜皱皱眉,如出刀一般又疾速抽刀,然后嫌弃地向旁边甩甩血珠,再拖一条巾子抹掉锋刃上残余污迹。曹阿了捂住伤处,脸色煞白,但他生性凶悍,即便如此都一声不吭。

不过倒是奇怪,这刀看似下手狠,但避开所有的筋络、血脉与骨骼,将养好了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曹阿了正狐疑,明教弟子雪白的牙齿在唇下微微一露,仿佛是笑,阴沉眸子则冷冰冰地俯视埋头不语的那人:“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曹阿了满头冷汗,稍一屏息,咬牙回答:“掌令,应当是我不谨慎,平时喝多了马尿失口乱讲,一定才给别路马贼偷听到趁机算计。这罚单我一人领了,不关其他兄弟的……”

“蠢货”,白衣男子轻蔑地笑了一声:“你确实不谨慎,不过不是喝多了有跟外人吹牛,而是怪睡错了婊子。你在黑水城里厮混过的那**,早跟你道上结识的好哥们儿偷偷躺上一张床。消息是她走漏出去,又被你的连裆兄弟卖给了那帮家伙。”

曹阿了立马瞪大了眼珠子,何清曜的笑容充满逗耍猎物的意味:“我要没记错,这家伙应该被你举荐进了恶人谷没多久吧?”

胡人壮汉面色狰狞,牙关咬得咯吱作响,何清曜摸摸下巴,不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俩下贱货色现在已经落我手里,不过我暂时没空搭理,干脆送你收拾吧。赶紧审问清楚他们泄密给谁,然后怎么弄死出气都行,只别搞残肢断体的,血糊糊太打眼……”

他托着下颌两眼上望,若有所思:“寻个少人出没的戈壁滩扒光活埋就是,记得先割了面皮,省得太快给认出身份。问出哪些有用的,只准报给我,不许传去别的地方。”

曹阿了亦知首领暗存维护之念,默默顿首,何清曜面孔上一时毫无表情,也不知正思索什么。

“除开这件事,我还有一桩任务交给你……”

曹阿了当即低声:“您吩咐。”

“你悄悄回飞沙关一趟,打探一下岑朗健那边的情况。”

胡人汉子倍感困惑,阿咄育死后何清曜必然面临危机,但说起来最被岑朗健视为眼中钉的,应该是萧敬暄。毕竟岑朗健当年叛离天策府,是因萧敬暄的父亲萧之仪对其欲加惩处之故,而他们二人同在雪魔堂期间也发生过不少暗斗。

何清曜沉吟久久,摆摆手:“照我说的办就行。”

曹阿了离开后,何清曜又靠回软垫,忽取出那只神鼠像端详。摩弄良久,最后却随手一掷,将木像丢进边上燃烧正旺的炭盆。

小木像很快烧成通红一团,他一面打量,一面慢吞吞地说:“天没黑透,你这时悄悄摸进我的帐篷,孤男寡女的太容易惹人闲话。”

“你跟萧敬暄是孤男寡男,难道不惹闲话了?”

白衣男子吃吃直笑,假意流露些许羞涩:“我们衣裳穿好好的时候,确实比你看起来更安全。”

吉兰娜步出阴影,居然在他面前直接盘膝坐下,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何清曜耸耸肩:“你好像正盯着一个傻子。”

“你损失不小,可对曹阿了的惩罚太不了了之了。我刚才进来前,听外头护卫聊起,你居然只把他赶去做些辛苦跑路的差事。”

“大概因为上了岁数,我的脾气变得越发和善可亲了?”

吉兰娜眯起眼睛,倍感兴趣地注视男子:“萧敬暄会去很危险的地方,你不准备拦一下,也因为脾气和善了?”

何清曜思考一阵:“他在昆仑时常遇山战,问题不大。”

吉兰娜低哑地笑起来:“怎么突然不操心你的心肝宝贝了?还是说确实同我预料的一样,由于他带来的麻烦越来越多,所以你对他的兴趣正逐渐丧失?”

对面的眼光在女人脸上搜索一晌,品味着她的用意,方才闪烁起乖戾谑弄的亮光:“哪回我们又躺进同一个被窝里,你可以抽空过来偷看,不就知道我对他的兴趣究竟丧失了没有?”

仿佛生怕对方不接受这个荒唐的提议,何清曜甚至还用上了更为真挚的口气:“你以前发誓撞见哪个女人和我睡在一起,立马砍掉那女人的脑袋。但萧敬暄是男人,对你来说绝对不会碍眼了,不至于产生多大问题吧?”

吉兰娜不怒反笑:“提议挺合理,等我有空还心情不错就来观摩你们的表演。希望过程稍微精彩点,不至于让人感觉枯燥。”

“一定不叫你失望,说回正事吧,石失芬有没有出来活动的迹象?”

吉兰娜摇头:“暂时没发现。”

“如果他出现了,说不定身边会带着我的一位老熟人,你就帮我做一件事。”

“你要杀安门物和他,看来是有把柄捏在他们手里。”

何清曜的眉毛扬了起来:“很好奇吗,或许你打算找出这个把柄?不过你得记着,你的把柄可也捏在我手里。”

吉兰娜看看他,神情间全无愤恨的迹象:“确实,我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生命,大概受到你贪生怕死的影响了。”

这些日子间,极北之地的寒流再度南侵,凛冽北风掀动旗帜,上面绘画的神像在周遭火光辉映下清晰可辨。何清曜的帐篷离萧敬暄的住处不算太远,掀起帘子便能望到正仰首凝望旗帜的他。

明教弟子仿佛若无其事地踱过去,站定后也顺着对方视线看去。天王像头戴宝冠,身披铠甲,胸垂璎珞,腰系宝剑,左手托五柱宝塔,右手持黄金长戟,这便是军中供奉的武神北方天王毗沙门天。

萧敬暄神色凝定地望着天王旗,黑而密的夜里,何清曜看不清那与夜色一般乌沉的眼中究竟涌动着什么。忽然之间,他抬手合什,那一瞬间的庄严肃穆,竟令旁观者生起一丝超拔尘世之感。

弹指刹那,两人之间仿若隔出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可当萧敬暄再垂下手后,那种感觉又极快消失了。

何清曜安静一晌,终于问:“你怎么也开始信仰神佛了?”

萧敬暄摇头:“不算,不过是大唐军旅征伐前必行的仪式。”

何清曜停了有顷,才缓缓又问:“仪式……其实所有人做什么,都要给一个理由,大约也是仪式的一种。如果要这样细分下去,可能习惯也属于仪式,但我记得你在飞沙关里从未做过这类事。”

萧敬暄淡淡一笑,他思考了许多解释的话语,可最后选择却是看似最不能理解的一句。

“那是不同的地方,而这里……这里却是我五年之后可以重新礼拜这尊神祇的所在。”

何清曜一言不发,也许他曾有叹息,但只藏心底不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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