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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生

唐勤过一阵再来,他告诉二人可以离开并说驴车已雇好。讲完唐门弟子却丢开正道谢的狄一兮,赶忙去拉住沈雁宾的手,笑容过于亲切和热情,如同对方是失散多年又重逢的亲兄弟。

“沈弟娃,最近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什么事想请教唐大哥的?”

狄一兮本怀警惕,一听这古怪的口吻,脸顿时拉老长。沈雁宾在察言观色的反应上素来慢一些,也不太理解唐勤问话的用意,想了一会才答:“我很好啊,没受伤也没想问的。”

唐勤只是笑眯眯:“不是问你啷个打仗,我说那个事情,未必才过好久点,你居然又懂了黑多吗?那我看小狄怎么一听我问这些,脸当场马起。”

沈雁宾一脸迷糊,狄一兮则立刻将眼一瞪。可他还没开口,唐勤已经兴奋地对前者加以解释:“你多背下我教的书上那些话嘛……”

沈雁宾再愣一阵,脸猝然红了。狄一兮瞧他会过意来也懒得再管,直把人朝自己这边拖过,一面做势抡圆胳膊驱赶那饶舌货:“滚滚滚!我又没死,明明在你面前站着喘气呢,竟然还敢教坏他……”

奇怪的气氛里两人一起离开货栈,进入车厢坐稳后沈雁宾不由又回忆唐勤的一番话。没想唐门弟子居然当着狄一兮的面便提起此等**,即便他与后者少小相交,可大喇喇嚷出来也太叫人羞窘。

稍一停,沈雁宾忍不住偷觑狄一兮一眼,不防对方正巧盯着他。沈雁宾咬一咬唇,不觉做出保证:“我以后肯定不会随便问唐勤的。”

狄一兮眼神飘忽,只低低嗯一声。沈雁宾刚欲松懈,脑子里忽然又飘过许久以前的旖旎景象,随后又一个念头蹿上心间:自从去年底在纳怜道突围后,我们是很久没有……没有那个了,如今都四五个月过去了……

欸,不行!这次出门是为任务,怎么可以脑子里装下这事?

沈雁宾冲狄一兮不自然地笑一下,之后再没敢抬眼瞧他。狄一兮当然从那一瞬的眼神照会里揣度到对面正想什么,便迅速且狼狈地扭开脸。

他们维持这等欲盖弥彰的寂静气氛,直至到达居住的客舍附近,下车之后狄一兮望望犹明的天空:“阿郎,你早起说想上集市挑几样新鲜玩意儿送娘子,这阵还去不?”

这回出来接头,原定由狄一兮伪装胡商,沈雁宾假扮随从。哪晓得他前些日子与萧敬暄对打落得满脸伤痕,只好临时改变计划,两人的身份掉了个个。

沈雁宾的脸色恢复正常,摸了摸穿着始终不大习惯的锦缎夹袍,清清嗓子后接话:“那就……走走吧。”

哪怕无头苍蝇似地瞎转悠半天,总比回到客房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尴尬下去好。

他们各怀心事,走得步调都不甚一致,沈雁宾一路几乎没留意街边店铺,一径垂首乱行。但听狄一兮说了句边上那家羊肉毕罗看起来不错、要不买几个回来,青年匆匆答句可以,但也未因此放慢步伐。

于是等他终于鼓足勇气回头一望,道边诸多行色匆匆的路人,独不见狄一兮的面孔。沈雁宾心知是自己太出神,以致二人走散也未察觉,转过身正预备往回行去,附近一阵喧嚷则又令他迅速收回脚步。

左侧一间不大不小的馒首铺,是上回自己与狄一兮在宁寇军驻地内看见的那家。此时里外人头攒动,然而非因生意过好,而是一群妇人扭打在一起,引来众人围观。更确切地讲,是一名哀哀哭叫的女子给其他七八个岁数相近的同性摁倒在地撕扯踢踹。

被打的那名容貌娟秀,但额角不知是给打伤还是被什么撞破,汨汨涌血不止,看着狼狈不堪。而她脸上除开这一创口,还有两道挖出来的血路子,另有无数的指痕掐印。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妇猛地骑上她的身,拖起脸来又一阵左右开弓,口中恚骂不休:“今日可逮住你这好娼妇了,仗着一张脸到处勾引别家汉子,老娘非给你面皮抽烂了!”

挨打女子只是哭泣,似乎求饶的话都无力说两句,手臂徒劳无用地妄图遮挡面孔。与打人壮妇一道来的女伴一口唾沫直啐她脸上,尖声嘲笑:“呸,少拿勾人儿那套对付咱姐们儿!好个狐媚子,一年间整条街的男人居然给你睡个遍,今儿非得连衣裳带下面全给你撕烂喽,瞧瞧谁还看得上你这**!”

七八悍妇一拥而上,扯衣裳、拽下裈、揪头发、打耳光,个个手上不闲。挨打女子叫喊愈发凄厉,奈何周边众百姓嬉笑的有,冷眼的有,偏是无一人出手劝阻。唯见最开始被吓得缩在馒首铺屋檐下、一直发抖的两名六七岁上下、衣衫褴褛的男童,一齐哭喊着扑去拉拽那群殴打正酣的妇人们,嘴里不停悲声:“莫欺负我娘!莫欺负我娘!”

打人者气性正烈,见孩童拉扯非但不停手,反一记耳刮子将人抽得一个趔趄:“小杂种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起打死!”

孩子们人小力弱,哪经得起这不留半分力的抽打,一先一后摔倒在地,又大声嚎哭起来。沈雁宾心里顿时燃起一簇火,一阵冲动后倏然踏出一步,大喊道:“不许打……”

胳膊上陡地传来一股拉拽之力,沈雁宾诧异回头,馒首铺老板娘面上神色极不赞成:“郎君,我瞧着您脸生,大约是外乡人,这种腌臜事莫费精神管它。”

沈雁宾脑子里思虑电转,虽觉定有缘故,但这场面着实太欺负人,他迟疑着问:“敢问娘子,她们这到底是……”

老板娘鼻孔里重重哼一声,目光不屑:“那被打的家里男人死一年多了,熬不住日子艰难,到处和有妇之夫勾搭讨钱粮。”

她看锦衣青年容色错愕,放言越发无拘:“您可晓得,她这一年里搭上手的有妇之夫少说都二三十了,又白拿别人的家资粮食,不知惹多少对夫妻失和吵闹!呵,这□□如何不该挨打,我觉着打死了才妙!”

老板娘言罢,本当面前的郎君了解事情由来,自然会明辨是非。但青年面上毫无义愤及轻蔑,反倒眉心紧蹙,甚至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痛楚。

沈雁宾喉头上一阵子发紧,声调不由发起颤:“虽说失去丈夫,可……可她的其他家人呢?再怎样也是孤儿寡母,亲友总该周济帮忙……”

老板娘对他的反应感到十分不解,不过还是照实说:“这贱货不是本地人,是个兵户,男人一直在青海神威军里,结果前年神威军被吐蕃杀得全军覆没。她虽失了丈夫依靠,好歹还留下几亩薄田和一座小院傍身。谁叫那猪脑子又糊涂透顶,蠢到被熟人哄着顺顺当当地签了契约,骗走田地房产转卖,结果闹到如今的山穷水尽。后头打算带两孩子回老家又没钱,偏她还生得两分姿色,被男人拿着衣食稍微勾引,就自甘堕落起来。”

“自甘堕落……”

一刹那间的感触,令全身的血流在激湍,沈雁宾喃喃着这句话,回忆起十四岁目睹的与母亲相关那一幕。曾经的自己满心都是愤怒与厌弃,如今的自己却满心都是悲哀与怜悯。

战火纷飞,朝廷连粮饷都发放异常艰难,抚恤更是想都别想。家中的顶梁柱骤然撒手人寰,乱世之中一名无依无靠的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幼儿,究竟能凭借什么过活?即便她一时愚笨,使得微薄的傍身家资统统被人骗取,到底罪不至遭遇这等深重的羞辱折磨。

“平民百姓乱世里朝不保夕,为活下去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世上多少人才是刀俎,又有多少人只能沦为鱼肉,如果有别的选择,谁会愿意如此?”

眼前的一幕,忽然使得沈雁宾回忆起狄一兮说过的这几句话来。

要求每一个普通人必须坚毅勇敢、智慧超群,原本就极不现实,也过于苛刻。扪心自问的话,又有几个可以一口认定自己已强大到心意如铁、无可撼动的?

几名悍妇已把眼里的罪人外衣撕剥下来,又开始揪扯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的小衣,只怕再过须臾,她就落得被迫当街赤身露体的下场。已有那登徒子吹着口哨,嬉笑催促:“快点呗!赶紧让大伙都看看这具身子到底妙在哪里!”

叫骂最高声的妇人又冲那女子脸上吐一口浓痰,抓紧衣领正预备撕开,斜刺里闪电般伸出一只手,锁住她的腕子。妇人一愣,不觉大力一挣,未料那人五指竟似铁箍死硬,根本纹丝不动。

几个捶打的看事态不对,纷纷停手看是哪路人敢出来碍事,原是一名衣着富贵的俊秀青年。手腕生疼的妇人迟疑半晌,到底振声喝问:“你谁啊!干嘛的!”

沈雁宾盯她一阵,淡淡道:“那娘子哪怕行举失当,你们打的这一顿也教训得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的语声并不高,却不知何故弥漫着一丝冰冷的威压,左边一壮妇不知对方来历,用语倒小心:“郎君,这娼妇不知检点,咱姐们儿收拾她算为民除害。您何必劳神来管,倒污了自己的眼。”

“我非道这娘子无错,但你们将人折腾到这般模样,着实过分了些。”

有个大胆的民妇眼珠一转,登时露出一抹略显轻蔑的神气:“这贱货跟你是哪门子关系,轮到你替她喊冤?我说啊,你莫不是她新勾搭上的姘夫?”

沈雁宾面色沉肃:“我只是一个看不下去的外乡过路人。你们单同她计较倒罢了,两个小孩子又有什么错,竟也一并拳脚相向、污言相辱?”

衣衫不整的挨打女子抖抖索索地爬起来,显然惊魂未定,连脸上的尘土和血迹都无暇擦拭。她愣愣老半天才拾起被剥下后揉得不成样子的衣物,重新穿上时双手仍颤个不停。两个孩儿瞧见事态暂时平息,又哭叫着“阿娘”扑入她怀中,母子三人紧紧相拥着嚎啕大哭。许是哭声实在凄惨悲苦,看客里有些颜色间渐露讪讪,亦有了些微不忍,于是悄没声地散去几成。

沈雁宾静静地旁观,见到那几名壮妇眼内也终于闪烁起微弱的窘迫,他接着说:“俗话说捉奸拿双,本朝刑律也云: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若不满,便将自家夫君与她一起押送官府治罪。何况她是生计困顿的妇孺之辈,当真计较起来,被胁迫诱骗而失足的可能更大。你们仅拿着她当街肆意羞辱,却撇开那些放浪不轨的男人不予追究,是何道理?!”

打得最厉害的妇人当即怒声呵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自己不检点……”

沈雁宾冷冷回答:“你丈夫就是那只绿头苍蝇?”

“臭小子,你说什么!”

沈雁宾不准备继续同她们做口舌之争,冷声道:“我在官府里认识人,你们不便报官,我帮忙怎样?”

那群妇人齐齐怔住,她们本见青年气度与装束不一般,而今还丢出这句硬话,叫人吃惊不小。说到底闹事仅为出口恶气,实在犯不上把自己夫君赔进去。几人聚拢后嘀嘀咕咕一阵,不多时就骂骂咧咧地各自离去。

沈雁宾看着喟叹一声,再去望那被打的女子。她好歹回过神,擦了擦眼泪,忽然猛地左右看顾,嘴唇发颤:“馒首呢……我才买的馒首呢?!”

大些的男孩怯怯地牵住母亲的衣袖:“娘……刚才……刚才打起来掉地上,被狗叼走了。是我不好,没法留给娘吃了……”

女子青肿的面庞上一片错愕,再过半刻,轻轻一叹:“娘不饿,只不过你弟弟他……”

年岁小点的孩子一脸坚毅:“娘,我不怕饿!娘也别怕!”

沈雁宾听过这些再见她额头流血不止,愈发不忍。于是叫馒首店老板娘包上十来个热气腾腾的馒首,与一枚亮铮铮的金币一并递给对方:“吃的这里还有,钱你拿着,找个郎中赶紧瞧瞧伤口。”

女子见这陌生的年轻郎君先替自己出头解围,现在又送粮钱,更是感激不尽。她不接东西,反而直直跪倒,将头磕得脆响:“多谢郎君的大恩大德!孩子们,快来给恩公磕头!”

两个孩子早被母亲拉着一起跪地,才要磕拜,沈雁宾伸手拦住:“不必,只是举手之劳。”

妇人含泪顿首不止,一手揽着一个孩子,攥紧那枚金币泣不成声:“我们有钱了,娘马上给你们买一堆好吃的,还有……还有赶快做几身过冬的袄子。”

沈雁宾不免提醒:“娘子,还是先去看伤吧。”

女子含笑带泪地抹了抹脸:“没事、没事,撒一把香灰就好了。”

想来家中维生艰困,做母亲的总把一切吃食衣用先紧着孩子,从未考虑到自己。

恍恍惚惚中,沈雁宾又回到十四岁与母亲重逢的那一天。那间昏暗破旧的小屋内,脸庞淤青累累的母亲也是这样地搂抱着尚且幼弱的异父弟弟,强笑着淌下眼泪。

一颗心变那么酸涩,又那么沉甸甸。

“郎君,您……”

沈雁宾被这呼唤一惊,弹指之间仿佛魂魄重新拾回躯壳。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止住即将溢出目眶的湿热,慢慢解下腰间悬挂的钱袋,放在她跟前。

“这些钱你全拿去,省着花大概能支应好几年。趁现在河西还算道路通畅,赶紧带上孩子回老家,记得别再轻易被骗了。”

他飞快说完当即转身,很快背影消逝在人群间。女子好一阵子终归反应过来,这时恩人已不见踪影,纵想感激都不知应追去哪里。她抱住孩子们缄默良久,又潸潸落下泪来。

狄一兮追上沈雁宾时手里的羊肉毕罗都快凉透,他赶紧塞给对方一只,小声催促:“快吃吧,脂油凝起来会腻口。”

沈雁宾心不在蔫咬一下,还好,饱满内馅尚有一丝余温,味道调得鲜美合口,外壳也依旧酥脆。不过他仍是吃得食不甘味一样,未免引发狄一兮的好奇。

“怎么回事,我刚才四处找你时听到路过的百姓说……你凑热闹看女人打架?”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难说,有时你很爱突发奇想。”

沈雁宾默默地再咬了一口毕罗,低声道:“胡扯,根本不是那样的……”

狄一兮真饿了,三两下干完手里的胡饼,斜着眼,两腮鼓囊囊地说:“那是怎样?你见鬼似地溜了,让我找老半天,总有个缘故吧。”

苍云青年发出一道微微叹息,眼中光彩黯淡了些:“我见到母子三人……”

他的语速并不快,缓缓湖波似地荡漾过去。狄一兮自然听得很清楚,可他仿佛无意立即点评,一路都沉默不语。

他霍地停下脚步,沈雁宾也随之驻足,彼此静静对望着。浅褐眼眸里的情绪安然平和,借由视线的交汇,渐渐融入对方的内心深处。

狄一兮的嘴角扬起,舒展且欢乐:“你做的很对,更是了不起。”

沈雁宾愣了愣,半天才似回过念头来,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狄一兮湛湛的目神注视着他,唇畔笑纹重重:“能将过往彻底卸下,其实是在帮自己解脱。”

沈雁宾恍惚一阵,记起关于母亲曾因继父逼迫而沦落成暗娼的那段不光彩经历,面对因羞耻而愤懑不平的自己,他是第一个提出相反意见的人。

天暗了,戈壁上的晚风一改往常的凌厉暴烈,和舒习习,掠过鬓发时恰如温柔目光抚触彼此的笑颜。狄一兮心底暗暗感叹,沈雁宾确实又成长了,比他设想的更快速,也更稳定。

大概正如沈庆周曾提及的只言片语间描摹出的形容,眼前的人原本就拥有宁和善良的心灵。虽因世路的坎坷颠簸蒙上了一层层的尘土,但只要机缘巧合,细细将那些尘埃擦拭去,余下的依旧一片明净通透。

可忽然之间心里一个更现实的意念划过,狄一兮的微笑转眼变为蹙眉。沈雁宾不懂他何以瞬间变脸,一头雾水地瞧着人,狄一兮干咳两嗓子,慢吞吞问:“你究竟给了那母子仨多少钱?”

沈雁宾又一愣,反应过来的刹那不由张大了嘴,活像谁给他口里硬塞一只生鸡蛋。狄一兮一瞅这样也是瞠目结舌,而且大感不妙。

苍云青年一时绯红了脸,再咽一口唾沫,竟露出期艾的容色:“我……我……好像……应该……袋里的全送给她了……”

凝神倾听的狄一兮倏地跟他同一副表情,再过老半天,终归憋出了那几个难以出口的字眼:“天呐,我……全部的金币呀!”

考虑到装扮身份不同,狄一兮把钱袋交给沈雁宾保管,自己只留四五银币与十来枚的铜板。而今被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的沈雁宾全给了母子三人,不止大吃一顿美餐的梦想化为泡影,剩下的钱支付高昂房费之后,买不买得了两碗鸡汤馎饦都成大问题。

不对,真能凑足房钱吗……

他心头猛地一抽,脑海中已浮现出两人被扒光衣裤扔出客舍的画面,赶紧默算一番发现仍略有结余,这才大舒一口气。

沈雁宾观察身边这人的脸色变化,明显表现出忐忑不安。狄一兮斜他一眼,思忖到底是做善事积德,真叫人气也不是、怪也不是,耸耸肩把话扯开:“风冷了,快回住的地方。”

不过狄一兮向来容易转换心情,一会儿就边走边哼着小曲。路过某个绣摊时他骤然停足,反瞥着沈雁宾,恭恭敬敬道:“阿郎,您说想替娘子买一只香囊,我看这家的绣品不错。”

沈雁宾不晓得他为何突然要买这小玩意儿,但明白问自己是为在人前不露异常,便立刻点头:“对对对,险些忘了……你替我选一件。”

狄一兮拾起一眼相中的那只锦缎荷包,摊主当即笑得老脸上的条条皱纹清晰浮现:“客人有眼光,这可是扬州来的上等货,您瞧,上面那还缀着瑟瑟石的珠子……”

狄一兮一面翻看,一面问:“这要多少?”

“两千钱。”

“两千?你不如去抢呢,三百钱还差不多!”

“哎,客人这价砍太狠了吧?别说绣工了,单是瑟瑟珠都不止三百啦!”

“可你这些瑟瑟石是漂过色的,哪算上乘货?”

“喂,话不能这样讲……”

狄一兮与老摊主激烈地砍价还价之际,沈雁宾生怕露怯,始终没敢插进一句嘴。最后荷包以五百钱成交,狄一兮双手奉给沈雁宾,后者心思仍在别处,未及细瞧便匆忙塞入怀中。

晚饭点两碗清汤馎饦凑合,稍作歇息,狄一兮出去提热水预备洗漱,经过大堂却倒霉地闻到一股浓郁肉香。他偷偷扒在墙边两眼放光地盯着那只油汪汪的烤羊,再瞅瞅桌边大快朵颐的客人们,只能望羊兴叹。

沈雁宾脱下外衣坐在床上,正翻看那只荷包,狄一兮放下水桶笑说:“虽然比平常在南市卖的那些贵点,不过做的精致,值这个价。”

沈雁宾轻抚以天青瑟瑟石的米珠缀成的一圈圆光,点了下头没说话,狄一兮沉思半晌:“往后你带着它吧,装点小零碎还凑合。”

“咦,原来你买它真送我呀?”

“不然呢?你今天做善事了,肯定得奖励。”

“那为什么选它?”

狄一兮撇撇嘴:“傻子,看那图案,不是很贴你的名字吗?”

瑟瑟圆光内,青缎底上朱红、沉墨、杏黄三色丝线绣成两只对雁,沈雁宾脸腾地红了。狄一兮笑嘻嘻打量他一会儿,末了面上却微露苦涩:“阿娘有次过生日时看中了货郎卖的荷包,结果我爹翻遍全身只有一个铜板……不知我被迫离家后,他还有没有攒钱再买,记得那荷包……一样是鸿雁纹。”

沈雁宾犹豫良久:“你后来寻过亲吗?”

“我想,但大哥的任期已满,实在留不得。况且我根本记不清家乡的具体方位,甚至父母是否健在都难说,最后只能跟他去中原。”

沈雁宾听得心中一阵轻颤,狄一兮静默一晌,再露笑影:“可惜没啥钱了,只拿这送你。”

“那你送我这……就像你爹送你娘礼物一样吗?”

“你长得又不像我妈,少占便宜!我想送就送,不需要道理。”

面对看似责斥的言语,沈雁宾反心头更热,嘴角笑意也更明显,狄一兮斜睨着人:“当谁跟你似的,送礼的规矩不懂。还有啊,你把我的钱全花了,记得背一屁股债喽。”

“我欠了你,那我……拿这辈子都还你。”

对方的回应极低微,以至于狄一兮只当一句玩笑:“怎么也会**那套了?”

“我说真的。”

声音坚定异常,底下尽是不可撼动的决然。狄一兮的笑收敛几分,看见那双黑色眼眸时愈发确定之前的感觉并没错,他温颜问:“雁宾,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一辈子还很长。”

沈雁宾起初难免茫然,过片刻终归理解意思:“你不信我吗?”

“没这意思……但人会成长,会经历生死,念头也说不定会改。”

夜晚的寒凉浸入肌肤,预示死亡的刀锋接近时亦如是冰冷。生存间隙里,倍感压抑的人们总格外迷恋那些能够赋予身心暖意的事物。只是情感的持续长久却无法确认,可能是一生的相守,也可能只是暂时的慰藉。

“我不是空口白话,更不是犯糊涂。我就是喜欢……你长长久久地陪着,你只要愿意,我绝不后悔。但如果……如果未来你确实因不得已的情况离开,我肯定不阻拦。”

沈雁宾一口气说完后挠挠头,竟有些憨傻般地笑起来,他表现的一切是那么真实诚恳,更加令人心动。狄一兮笑了笑,摸摸青年的脸:“我不走,这辈子……我得对得起你。”

沈雁宾将一颗至情不逾的心自剖于前,期待对方的回应,教人何忍拒绝?

浅褐眼目散发出深挚的情意,滑过脸颊的手指细致且多情,沈雁宾近近地凝视着,忽然全无预兆地吻了上去。他同时低低说:“我依靠你,你也可以依靠我,因为我是真正的大人了。”

狄一兮勾起一只手腕,将沈雁宾的头压低了些,反送上一个吻。温热的气息弥散在咫尺之间,他的语声也一般暖煦:“好呀……”

沈雁宾的心似在蜜糖间渨过了,两人的胸膛与唇瓣紧贴着,传递过绵延的热力,也传递过激动颤簌与怦怦鼓动。霎时他记起早间在那商铺里发生的对话,如今境况下,原本的羞赧畏怯瞬间给抛去九霄云外。于是他更加大力地把狄一兮揽在怀中,伸手去推对方肩头的衣物。

然而狄一兮未配合,闪电般反抓,倒攥住他的手腕。沈雁宾担心又是哪里让人生气,低低问:“你现在……不乐意吗?”

后面的红啊白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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