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能牙所言不假,当日西面天空方露暮色,萧敬暄便遇上了守候许久的刑肃、耿龙锦等六十余人。双方相见未叙一句问候之言,萧敬暄先直截问:“你们都出来了,营寨里谁在管事?”
刑肃连忙解释:“柳将军派遣了洪成校尉接管驻地。除在外的我与耿兄,其余人依旧各司其职,未出错乱。”
萧敬暄沉默半晌,最后却说:“我已不再是恶人谷的副督军,往后不必这般称呼。”
刑肃、耿龙锦互视一眼,异口同声应答:“是,首领。”
萧敬暄本想打听更多的情况,但石能牙一旁观视,现在不是时候,他只命令:“跟我走。”
由石能牙领路,队伍向西渐走出戈壁,来到居延海边的某片芦苇荡附近。考虑到萧敬暄不宜劳顿,天色虽明亮,佣兵头领还是吩咐下属在此扎营生火。
萧敬暄抽这空闲问话,方知岑朗健曾以代职督军的名义派使者来到恶人营地索求统领之权,被洪成当场回绝而未能得逞。但他随后就公开萧敬暄与何清曜的隐秘关系,且声称二人均是恶人谷内的通敌叛徒,导致底下一片哗然。
岑朗健的接管是假,实则为断萧敬暄遁逃的后路,预防他再度聚集力量反击。而对方早猜到旧仇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扳倒自己的机会,因而没有为此多么吃惊,甚至觉得这做法比想象的还“温和”两分。
萧敬暄的失势是板上钉钉的结果,诸如岑朗健迟早扫除内奸之类的传闻也甚嚣尘上。刑肃等人作为他的心腹,当然恐惧遭到继任者的清算,这也是为什么何清曜派人来游说,他们会立刻答应合作的缘故。
刑肃快速地讲完大致的情况,还有之后二人以不同借口离开营地的一些细节,随后他的发话则迟缓起来:“首领,今后……岑朗健那边,您打算如何对付?”
萧敬暄屏息,但须臾即道:“我要把岑朗健千刀万剐。”
他的嗓音声势虽不大,冰冷的神态已显示出不可动摇的决心,兀地再低低冷笑:“难为岑朗健玩出这套把戏,我不奉陪下去,岂非坠了自家的名头?即便我必须远走他方,也得先灭了这祸害,免生后顾之虞。”
刑肃不由松了口气,耿龙锦亦露出安心的笑容,他们本意就准备逃去中原之外自立山头。既然萧敬暄决定复仇,必然得考虑如何重振旗鼓,那么将来走向正合了两人的盘算。
萧敬暄沉思一晌,十分笃定地说:“岑朗健虽拿何清曜之事在我身上做文章,可他与黑沙堡残匪、赤水军的勾结同时现了行迹,柳裕衡势必追查下去。所谓的接管的说辞,纯粹是为应付意外麻烦而施展的障眼法,令人误会他还将逗留在黑戈壁。”
耿龙锦相当赞同这一推断,颔首道:“黄罗岗的马匪已给吓跑,可惜没再当场逮到几个赤水军的兵卒充做证据,否则姓岑的哪还敢兴风作浪?”
刑肃接过话:“岑朗健从飞沙关带来的下属撑死百十来号,收拢的新人又散了大半。如今咱们和官军都没工夫除掉他,可总算斩去这厮一半的羽翼。他继续四处躲藏倒不好应付,但想逃走的话,关卡附近设伏潜匿,必有发现。”
是一个省时省力的好方法,萧敬暄以为可行,不过实施上还有点难题:“眼下人手不足。”
刑肃一声朗笑:“大营里仍忠心的兄弟数目可不少,您一发话,他们必来襄助。再说不还有……”
他本想说出何清曜的名字,记起对方与萧敬暄的暧昧关系,霎时又犹豫着当言不当言了。
萧敬暄当然明白唐门弟子的意思,他懒怠对外人理清双方的纠葛,冷冷清清道:“何清曜如今愿做帮手,来日却未必不再反戈。”
刑肃回忆之前盘羊坡的惊变,暗忖首领所言不无道理。萧敬暄桀黠,何清曜则是桀黠之上再添刁顽,可信可靠与否,素无定论。这样一名善变的人物,断不能轻易赋予完全的信任。
耿龙锦瞥见石能牙的几个下属往这边张望,低声提醒:“首领。”
萧敬暄原还有几句关于何清曜的话想说,但一刹那间突然发觉此刻畅谈这些,那般的不合时宜。
刑肃旁观着,发现上峰的神情竟莫名恍惚,未免生出疑惑,因为那种怅然若失明显不同于私情曝光后的羞恼。
萧敬暄打算消除他的疑虑,也终结自我的迟疑:“我们今后的去向,都与何清曜无关。”
刑肃警觉地又瞟那些面色冷峻的胡人佣兵,萧敬暄若未在意,口中却低言:“能用则用,眼下没至分道扬镳的地步。”
唐门弟子省得分寸,默默点了头。
但萧敬暄早就明确了今后取舍。所以在何清曜面前,这一回他将拒绝到底,最终依仗自己达到一场胜利。
名头,胜败……
萧敬暄突然警觉到——每当试图拒绝心底最软弱、最真确的情绪,于虚幻外物的寻求便会滋长,其实这对当前的自身非常不智。
分别前狄一兮的嘱咐犹历历再耳,难道不足一日的时间里,他就又将为逃避真实而返回去追逐虚假,再度违背承诺吗?
到底谁输谁赢,未来结局如何,不管是大唐与叛军之间,自己与岑朗健之间,实在都难以预料。而他一旦开始真正思考这谜题,又开始沉迷在算计之中,也同时开始觉察出内心隐藏着深深的厌倦。
萧敬暄稍停半晌,遣散开这一股突然笼罩着身心的怠懈无力,定下心后再问:“岑朗健除了派遣使者,是否有别的异常举动?”
耿龙锦近来在外往来较多,但丐帮门人摇头:“这臭小子就那回冒头,后面倒没再有动静。倒是有桩其他的,不过算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瞧瞧萧敬暄:“这事现在与我们扯不上关系。”
“怎么说?”
“两日前我在来与刑兄汇合的路上,发现了狼牙军的踪迹。他们沿羌谷河道从东朝西行进,那方向似乎是朝黑水城去的。”
萧敬暄本能地警觉起来:“人数多少?”
“当时夜深看不大真切,但听足声来分辨的话,少说**百吧?”
大概是赤狼左营的兵力,但敌军主力如今盘踞马鬃山一带,不应当出现在此。萧敬暄安静一阵后,一刹那脑海里呈现出某个极其鲜明的画面,他骤然微微色变。
只是眼前没有思索的余地,这会儿石能牙走了过来,半老胡人热情地招手呼唤:“伙计们熬了热茶,你过来一起喝两口吗?”
对于盯梢的用意避而不提,看似以礼待人,便是佣兵首领老于世故的一面了。萧敬暄凝视对方的脸上绽开的几条深刻纹路,即使诸多激烈心绪岔集胸间,他依然礼貌地做出回应。
“多谢,我这就来。”
两个出身经历截然不同、现在又心思各异的人,硬凑上聊天,自然说不出多少话。石能牙始终于何清曜的相关闪烁其辞,萧敬暄得不到更多的有用消息,略搭几句便作罢了。之后他沉默地坐在这群陌生的异族人之中,听着身边那些奇怪的发音,手捧泛着药草气息的茶水出神。
许久之后,萧敬暄毫无征兆地站起,刚抬脚想往部下那边走,石能牙再度叫住他,明锐的目光平静注视着:“这边火堆烧得更旺,你不用回去坐着了吧?”
很明显的,石能牙得到何清曜周详的吩咐,会始终盯紧萧敬暄,防范他做出意料之外的鲁莽行为。而石能牙的部下约七十来人,数量上本自然占据了优势,实力又不知深浅。再则双方并非敌我关系,没有直接冲突的必要。
萧敬暄没再踏一步,但也没见坐回的意思,嘴角浮起一抹浅笑:“突然想到一桩事,我过去问问就回。”
石能牙虽千般防范,却未至将他视作真正的囚犯。现在对方既肯和言相答,胡人亦不便摆出强硬的态度,只点一点下巴。
或许出于维持两方局面平和的顾虑,萧敬暄确实待在那边的时间不长,简短地聊过数句后便转回。之后他仍是早先那副低眉凝目的样子,仿佛对于近旁的一切状况均不感兴趣。
篝火嗤嗤地响了几声,散出一股浅浅的白烟,风拂下如湖心的水流一浪一浪,石能牙嗓子里不由发痒,骤咳两声。佣兵头领随后站了起来,正打算休息前分派下夜深后守卫的任务,身躯却猝然剧烈摇晃起来,像随时都支持不住要倒下来。
他额头上已现出一层密密汗珠,却仍强挣着身体,抽刀扑向好似安然不动的萧敬暄。男子目中精光一轮,不退反进,霎时也抽出兵器,匹练般一道银光冲跃而上!
没有激烈交手的情况下,乱局又瞬间平息。萧敬暄单手横刀架在石能牙颈侧,紧靠两人身旁的一众佣兵早已纷纷倒地。
石能牙缓缓抬起一只手,示意手下莫轻举妄动,并将自己的问题尽量说得具体一点:“怎么下手的,你为什么没事?”
“我方才找刑肃借了点东西”,萧敬暄瞟了一眼仍在熊熊燃烧的柴堆,随即另一手自衣领下慢慢扯出一枚丝绦穿系的物件:“至于我为何无事,是因它在。”
石能牙瞧着那鸽卵大小的乌底云纹的圆珠,叹了口气:“凭借了宝珠辟毒……罢了,你应该并没有展开一场生死决斗的意思,那么到底想做什么?”
“我现下必须赶回唐军那边,可想必你又会挡道。但你我本无敌意,我也不欲伤人,只好设法让尊驾护送一程。”
先前号令一出,萧敬暄的手下立即持兵迫近,与石能牙其他无恙的属下对峙。石能牙扫去一眼,待双方渐渐安静才又发问:“我早上的提议,你明明都接受了,怎么现在又放弃给自己复仇的大好机会了?”
“西居延海的狼牙军主力竟然从马鬃山潜回羌谷河道,看来早前他们是故意做出南进的姿态来牵制唐军,实则意图黑水城和其余要塞。恐怕岑朗健之前急忙对我下手也与之有关,他们必然想趁唐军内部不协、防守松散之际发难。而且推测可知东居延海的敌人势必同时行动,以成两面夹击之态……”
即使已有夜色的遮盖,这张苍白脸庞上遽然腾起的赤红仍那般刺眼,持刀的那只手明显在发抖,使得刀刃寒光也颤颤不休:“这消息既为我所知,我绝不能坐视不顾!”
石能牙看了一阵,慢吞吞地开了口,试图解释什么:“那里的状况可险恶着呢,你只凭借匹夫之勇是撑不住的,可能再也回不来。”
“我未来的结果,倒不劳你费心。”
“这个我当然管不着。那何清曜呢,你往后预备怎么跟他讲?”
萧敬暄静了一刻,这时他终没法做到平日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只感到自己的心落入一场天地翻覆般的挣扎,时间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过须臾后,他就从那浸满全身的不自在里摆脱出来:“请代我转告何清曜:我今生欠下他的,只能来世再还。”
石能牙终于明白一件事,眼前这人的固执远比何清曜描述的情况严重百倍,他开始认真思考对方的提议。
“萧敬暄,我放你走了,肯定会损坏自己的信用,何清曜一样要找我的麻烦。”
“我的建议是……”
萧敬暄恢复了镇定,手腕略一转,刀锋在皮肤上压得稍重,旋即微微而笑:“你最该考虑的是当前的麻烦,或者说……当前的人心。”
石能牙不算谈判高手,所以他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发问:“什么意思?”
“你的手下们中的迷烟不会致命,只教人的手足暂时软麻失力,但十二个时辰后若仍未服下解药,手脚从此便真的废了。不过你的功力强于他们,可能支撑的时间稍微长点。”
半老胡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如果对方说谎或是露出言不由衷的神情,他必然能看出一些破绽。然而查探一阵后,他没有发现预期的效果。
“你是一匹过于聪明的豺狼”,石能牙从容不迫的笑容和太过松散的口气,反让旁观者有种上当受骗的其实是自己的错觉:“天一亮我们就动身……”
“不,现在。”
萧敬暄一哂:“相信你这样常年闯荡大漠的人物,夜间识路不算困难。何况若等到天明,只怕你的后援也到了,我应付起来更加吃力。”
“实力比速度更重要”,被戳破计谋的石能牙并未恼怒,他频频打量萧敬暄,居然用上了长辈面对鲁莽后生劝诫的口吻:“你身边才跟着几十人,哪怕及时折返,大概还是帮不上大忙,况且这些再成不了你的功勋,值得吗?”
荒寂的旷野一时静谧到令人不耐,柴堆上火苗仍哧哧地高窜,闪烁得萧敬暄的面孔忽明忽暗。
名头只是一种符号,胜败也是一种幻象,他最初的追求从来就不是它们。当某一天他乐意改换名号,放下武器,不愿再为世人所知,就可以不再继续被二者裹挟着前行的人生。
何况水满则溢、月圆即蚀,已然在不同境遇下做到极致后,自己本就该尽早退出,避免蒙受衰败来临时的灾厄。
可又正是一己私念最终给他人带来了不祥的结果,他于此难免感到愧疚。
萧敬暄沉默的时间极短暂,却思考了太多繁琐的细节。他忽地觉悟到今后的所作所为不单关乎自身的成败荣辱,更关乎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那群人的生死,并且自己有义务为之尽力。
“我如今所为皆源于本心,与外物无关,如此而已。”
萧敬暄的语意纷散出一股宁和,既不期待旁人的认可,也不在乎生死的变幻。石能牙看一阵,叹气道:“年轻人,那就动身吧,希望还能见到你活着回来。”
离湖泊愈远,夜风里的潮意就越稀薄,前方的月下大漠平坦地伸向远方,白日残留下的干燥热气正一点一点向来者涌过来。
萧敬暄下意识转头,后方已经见不到芦苇荡的影子,水草地越来越远,恰如消失的短暂安宁。
堂哥……回去……
回去……
朦胧微弱的声音倏然飘过耳畔,是那么熟悉,萧敬暄猛地返神,可身边并无一人靠近。一弹指间,他陡然记起了这究竟是谁说过的话。
这是萧敬烨的遗言。
一尘不染地从容来去,谈何容易?过去永远摆脱不干净,倒不如以生死来一场最终的了断。
萧敬暄深吸一口气,手上紧扣缰绳,足跟于坐骑的腹部骤然一磕。骏马抖了抖身上的鬃毛,发出一道响亮的嘶叫,别具肃杀之意,随即平跃而出,箭矢一般疾烈奔去。
沈雁宾赶到为时已晚,那名送来的受伤士兵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躺卧的毡子上浸润了大片的血水,踩踏上去啧啧有声,端的是惨不忍睹。
沈雁宾扫一眼死者身体的左侧,左臂不见,伤处断面参差不齐,白森森的骨茬刺出了失色的肌肤血肉与脏污的裹布。
他当即得出结论:“确实是狼兽撕咬的伤口。”
于是在这个黑夜无声无息来临的时刻,帐篷里每一个人心里都产生了扼喉般的窒息感。
骆照光默默拉起披风遮盖死者的脸孔,他无需对这个问题上再做核实,事实上与狼牙军多番交手的老将也有了论断,他此刻关注的是别的难题:“使者已经赶往大营,但按距离来算,援军最快抵达也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我想……咱们得打一场硬仗了。”
在场的兵将彼此的目光对视,所能看见的脸庞都紧绷着,他们似乎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伤者是今天傍晚在六十里开外的山谷里被发现的,他隶属于一支斥候小队,这支队伍原本预定在两天前回归盘羊坡的营地。但他们不仅未能准时折返,甚至现在唯一一名幸存者也已殒命。
受伤的士兵被救回时残留了一丝意识,从他留下的语焉不详的描述里可以得知,有一队千人之多的叛军正沿着鞮汗山某道险峻偏僻的峡谷急速逼近。斥候小队遭遇敌人后虽殊死抵抗,究竟双方力量悬殊,最终几为屠尽。仅余的生者被战狼咬断手臂后昏厥,又掩盖在了尸堆之下为敌人疏忽,才得到苏醒后撑着一口气翻过仅容一人行进的山间捷道赶来报信的机会。
“斥候与狼牙军遭遇的地方是莺鹅峡,距离盘羊坡四多百里。快的话,明日夜间叛军兵锋便能直逼盘羊坡,最迟也会在后日的日升前出现……”
骆照光咬了一下牙:“我们也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
唐军骑兵每日行距最远可达三百里,安氏在河北豢养的战马速度更快。不过考虑到山地形势的影响,叛军到达的时间或许会稍有推迟,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骆照光的副手脸色一样沉重:“鞮汗山内并非仅存盘羊坡一个关卡,他们也能选择别处避人耳目,偏偏一定要走到盘羊坡必经的莺鹅峡,莫不是还为了那批未毁的攻城装械?”
这些战利品本是留作将来谈判的筹码,若然未成,铸造所用的寒玉铁也能转为军需物资。骆照光朝对面的部下望了一眼,脸上猝然罩上一层寒霜:“预备好火油,那些东西,狼牙军休想从我这里拿走!”
安静旁听的沈雁宾在这期间已就局势反复思考了好几次,他觉得也许可以冒一次险,虽然未必能解除眼前危难,但足以争取到更多的转圜时间。
骆照光转头,目光在沈雁宾的脸上一掠而过,流露几许诧异,但没有猜疑:“沈副尉,你有何安排?”
“莺鹅峡到盘羊坡绕不开松骨丘,前些日子我们刚在那里发现新的水源,打算将它建立成一处前哨,所以留置了一部分人手和装具。而且这一带峡谷的地势最为收束,适合埋伏阻击。”
骆照光对于松骨丘的地形有大致了解,但他也清楚该处的设置,未免质疑:“松骨丘的前哨仅有二十名士兵,哪怕盘羊坡的驻守军力全数加以支援,对付千人之多的强敌也难使之退却。”
玄甲青年的眼眸里闪烁着智光,显然不以为这计划纯属妄想:“骆参将,不需此处的全部兵力,两百人足守关卡。松骨丘下为隘道,狼牙军若想通过,必须分兵前后,行进速度必然减慢。而两侧山壁陡险,上下最大处有近二十丈,既可防范战兽,也便于我军自高处冲击敌军首尾。”
沈雁宾曾经几次亲自前往松骨丘,又参与过前哨的筹划事宜,所以他此时的言语,骆照光甚是笃信。除了地利优势,以及早先就整顿全备的甲械与人手,尤其重要是当地还有水源。这些条件,足够他们把叛军隔绝于主营外的时间再加以延长,减少之后到来的援军面临的压力。
骆照光思忖敌军已直扑要塞,整装备战不可再存迟疑。但他注视着沈雁宾,仍旧感到犹豫,毕竟此行过于凶险,去者泰半都生机渺茫。
老将暗暗一喟,开口时则语气平缓,眼神庄重:“姑且一试,沈副尉,我拨你两百士兵,即刻赶赴松骨丘。”
沈雁宾走出帐篷,注意到天顶已见星子闪耀,点点的微小光芒正在顽强地驱散着铁幕般的浓黑。他凝神眺望一晌,再度把意识转回现实,才觉察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紧握狄一兮送的对雁荷包。青年忽地抽出腰间短刀,利落地削下一缕鬓发,随后装进了锦囊内。
如果将来他在狼吻下尸骨难存,这物件便成为留给对方的最后念想。
同一个时刻,山洞深处蜷缩在毯子底下的狄一兮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只觉得空气虽冷冽但又清新,甚至有些沁人心脾。
解决完一个困局,他当然开心极了,虽然其间难免有些不可避免的伤感。未来还涉及注定叫人头痛的状况,一想起这事儿来,睡意彻彻底底地飞走了。
狄一兮无奈坐起,朝着火堆自言自语:“不就是放跑了一个犯人,大不了我没官当了,再挨一顿军棍就是咯……”
虽然得出结论,他始终无法和平常一样当即平静下来,总要心神不宁地瞥向洞口,老感觉从那片黝暗里分辨出了些微的异常。但更让他不安的,应当是某种道不明的神秘感应。
似乎关乎未来,关乎命运。
另一个同样远离暴风眼的地方,何清曜在灯下展开了信卷,仔细地阅读着。身后的法恩松德凝视灯火,闭紧了嘴,既没有偷瞄雇主信件的好奇,也毫无兴趣说话。
何清曜一侧手肘松弛地支着椅子的扶手,双腿交叠起来,慵懒地搁在一只小杌子上,偶尔没什么仪态地抖两抖。法恩松德暗道,他的心情一定不错。
果然何清曜笑着回头:“石能牙已经接到人了。”
法恩松德颔首,做出简短的表示:“祝贺你,朋友。”
“回乡的路上你们需要替我盯紧点那家伙,他以前就常给我添乱。”
“知道了。”
何清曜轻轻地哼起一首小曲,再过一会儿,歌声蓦地一顿。
“但吉兰娜怎么还不到?让我等得真够闷的。”
法恩松德能感受到他迸发出来的骇人杀气,缄默一阵后,黑袍男子耸了耸肩:“放心,这次她一定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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