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剑三/苍策/明策]定风波 > 第45章 暮夜

第45章 暮夜

星月高照,无论大地或是天空,均显一派清朗。狄一兮展望着前方,极目所见,山峦漠野的轮廓泯去了白日的任性峥嵘,静静地坦没进了无尽幽暗,仅露出一丝曲线的余痕。

预备伏击的士兵隐于同一片昏暗,他们还感受着入夜后急剧降温所带来的寒冻。但为了避免暴露,除在某些足够屏蔽光线的障碍物背后,很少有人燃火取暖。因而狄一兮找寻许久,才发现了藏在最偏僻的边角上的沈雁宾。

他的轮廓半浸在黑暗里,又给遥遥投射的火光铸镶了一圈黯金的彩边,狄一兮近身的一瞬间,那眼神瞟了过来:“不睡啊?”

狄一兮不做正面回应,嘻嘻笑一下,贴着他坐下来。黑夜到天明,倘若不合眼地厮守硬挨过去,倒也是一种幸福的经历。沈雁宾想到这处,不由宽心大放,哪还能生意阻止?

起风了,天上的云彩时而如带、时而似片地变幻起来,二人遥望穹苍,那一点皎皎素晖也在因此时而明耀、时而朦胧。

狄一兮脸上莫名洋溢着无限欢喜:“你瞧,再过几天,月亮就又圆了。”

沈雁宾怔怔一阵子,才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讷讷接口:“已经很圆了……”

“差了点嘛,不过等我们打完胜仗回盘羊坡的时候,应该就圆满了。我想在山顶望月,一定比在平地上更大更亮。”

沈雁宾又一怔,但很快便理解了狄一兮这番话的用意。他全力压制着起伏的思潮,眸里闪耀起远比月华明亮的精光,那些来源于心里的喜悦与渴望。

“好啊,那时候我再请你喝酒赏月。”

“酒,我就不指望了,给只羊腿啃啃就好,哈哈哈!”

“嗯,我去打一头黄羊回来,没有的话……兔子也凑合吧?”

“都是能吃的肉,怎么不行?”

他们仿佛漫无边际地交谈,不知不觉中就抛开了弥漫在心底的无比遗憾与歉疚,也丢弃了令人苦痛的不甘和难舍。

沈雁宾忽然觉察:我现在已是一个幸福的人,而凡是与我接交的人都是幸福的。哪怕将来抵达时光的尽头,我们也必定笑颜不改。

“师兄夸你的布置有巧思”,狄一兮搓着发僵的手,笑眯眯说:“他还说哪怕换自己来,估计想的法子也差不离。”

“我自己也晓得安排不错。”

褐色眼眸一定,似喜非嗔地睨着:“咦?好不经夸,你可越来越不沉稳了。”

沈雁宾望他一眼,好像红了脸,语气则依旧笃定:“我现在就不肯沉稳,你也没法拿我怎样了!”

他大胆地一伸手,牢牢攥住狄一兮的指尖,后者略静片刻,蓦地也手掌一翻,与其十指相扣。

他们又这样静默地度过一段时间,沈雁宾到底怕狄一兮冻着,开口劝道:“我以前在雁门山守关早习惯这样的天气,你还是回去靠火再暖暖。”

狄一兮未松手,低声说:“没关系,我也不太怕冷,况且……”

他迟疑一晌,方柔柔语罢:“你真热。”

沈雁宾手覆指甲,当然坚硬又冰冷,闻对方所言一时困惑,不过狄一兮随即就作出解释:“你说过想做我的暖心炉火,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沈雁宾静默一会儿回答:“你眼下贴着我,我也感到暖和,比贴着篝火更暖。”

狄一兮脸虽未红,却生出点怪不得劲儿的样子,像是此刻虽喜欢、但想不到怎样应对过于直接的表白。

沈雁宾笑一笑:“幸亏你和萧敬暄再带来四十轻骑,到时候堵截退败的狼牙军没那么吃力了。”

狄一兮虽感安慰,还是不得不提醒:“你既守着那截断敌军去路的地方,凡事更得多留神,毕竟人手还不太够。”

一经动念,沈雁宾反而坦然许多:“尽管生死有命,但命是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里,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沈雁宾停了小片刻,接着讲完应说的话:“虽然弓箭和马匹有欠缺,但我们前段时间新制出一种火弹,这次带过来的加上早就运达的,按量也可以支撑两三天。”

“火弹是……?”

“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就是拿永然池附近产的石脂水灌进陶罐,留一条破布浸润里头为引。用起来时把布条点燃,随后立即投掷出去,石脂粘稠,沾染身体便难擦掉,更难扑灭。而且这东西一旦烧起来,四处黑烟滚滚,无论狼牙兵或战狼,恐怕周遭数丈是敌是友也瞧不清,比寻常的火油用场大多了!”

石脂这般怪异的事物,狄一兮倒是见过,对其性质略有所晓。这个因地制宜的点子,应运在当下的紧急时刻正是刚刚好,他不禁目光灼灼,明显喜在心头:“如果这样的话,咱们的指望更大了!”

沈雁宾颔首,他又望向一天灿烂,出神半日,一抹浅淡的愁恹兀地划过脸庞。

虽然这神情隐没飞快,到底还是出现了,何况狄一兮瞧见他的目神里依然难有真实的松弛,想来还是由于紧张而毫无倦意。

他没有戳破这点,轻声安慰:“师兄安排的人肯定能比骆参将的信使更早面见柳将军,只要拖住一两天,我们就赢了。”

沈雁宾转头朝他笑笑:“你说好的事,准能成真的。”

狄一兮拽下身上的斗篷,一行言语,一行披到沈雁宾的肩头:“既然你已经安心,也该让我安心了,趁这点空闲工夫休息去,以后全指望你呢。”

沈雁宾裹紧了避寒的织物,头渐渐侧了过去,直至枕到狄一兮的肩膀。他们这样亲昵地靠了一阵,沈雁宾忽然又开口:“守笃,现在太静了。”

狄一兮扭头,看入那对光彩毕现的瞳子,含笑问:“还打算闲扯呀?这可不成了,我不能听你的。”

“不,我是想……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听过你的歌了,要不你唱一首,我听了好睡。”

乌黑眼睛近近地看着,情意婉婉,其言亦温,狄一兮心头突地就卷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凌乱。

他凝看一回方镇心定神,轻轻一声哼笑:“我才不给这么大还爱撒娇的孩子唱摇篮曲。”

沈雁宾的眼神深邃而柔软,像一个令人喜悦的美梦:“就一首。”

狄一兮摸摸他的鬓角,凝望着迷幻的梦境逐渐从那双眼里蔓延出来,一寸寸地占据了自己整个的心,难以理解为何生出这般感触。

可他其实本就明了缘故。

“嗯,那我随便唱一首给你听吧……”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馀……”

狄一兮的声音很轻,很缓,宛若縠皱了一池春水的微风。沈雁宾继续安静地枕靠在他的肩头,沉醉于动听的歌喉间。

他回忆过往,推测未来,但比起这些模糊影像,现实所正给予的点滴嘉惠,才是美妙又真切。于是在面对着衷心所爱之人时,先前那点竭力压抑的伤感,一古脑儿地早遁迹无影。

“……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

歌声袅袅,渐消入寒风,可沈雁宾遍体反倒兴起了一股股舒泰的暖意。

“归雁”,他小声笑言:“不就是指我吗?”

“信口开河,王维作这首伊州歌的时候别说你了,你爹都不一定有影儿呢!”

沈雁宾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看着,眉眼迎向一袭温柔的月光,愈见神姿清逸:“我还想听。”

四道目光不期然地又汇合在了一起,狄一兮再抚了抚他的脸颊,于切切对望之间莞尔一笑:“你能喜欢就好。”

这次的词意比上一首绝句的情隐不露,欢悦的感觉着实活泼又直白。狄一兮反反复复低吟浅唱数回,唇角挽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燕子山里食散,莫贺盐声平回。共酌葡萄美酒,相抱聚蹈轮台。

歌罢,月华仍清澄明澈,与先前丝毫无别。但狄一兮低首一瞥,身旁的沈雁宾却已紧阖起了双目,周围砭骨的刺寒中,他的面庞依然显出一层温泽,像一块光润的暖玉。

狄一兮向他投以良久的注目,最后又轻手轻脚替对方掩了掩斗篷,方含着几分不舍起身离开。

两处阵地的距离不算特别遥远,中间路段也不是过于陡险,因此狄一兮方能略微卸下压力,竟松快地迈起步伐。可等他终于望见那里的火光时,足步明显顿了一下,脸色一扫先前的轻松。

萧敬暄的神情并无异样,甚至还朝他微微笑了笑,狄一兮暗暗嗤了一下,对他身旁的几名手下开口依然保持常态:“我同萧首领有些话说。”

飕飕的风在空中回荡,火光摇晃地仿佛马上要熄灭,狄一兮在旁边取了一会儿暖,只剩下两人相对时,方满是怨气地嘟囔:“一个个的精神头全那么好,半夜都不肯闭眼。我是傅姆吗,还得个挨个地费力哄睡?”

萧敬暄先前就知晓他去见谁,当下不说破,只勾了勾嘴角:“你放下那点爱在琐事上劳神的闲心,自然当不成傅姆了。至于我,休息短些也无碍,反正前些天睡得够多了。”

狄一兮未免腹诽:你眼下的状况能跟平时比吗?就非拉不下脸面要死撑着。

但寻思一晌,这些话终归是咽回了肚子里。

放眼四顾,月掩云后,除了面前这堆篝火尚照着方寸之地,其他区域一片浓黑。狄一兮盯着无边的昏暗,一时间好似连纷繁的心绪也全部沉了进去,不知后话从何谈起。

“你留在盘羊坡不更省事?非得要死要活地跑来,我和骆参将怎么劝都没用。”

阵阵冷风犹在袭来,明月渐渐再现清皎的光辉,但附近的地形山势依旧黑黝黝,如同寒夜依旧寂寥。萧敬暄在一旁地沉默仰望那轮不够完满的月亮,太过平静的脸庞叫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念。

狄一兮叹了口气:“你已经带到消息,本不必再趟浑水。”

萧敬暄笑笑:“你和沈雁宾救了我的命,自然要还人情。”

“那你的人派来就行了呀,自己跟着想添乱吗?”

萧敬暄回头,略冷淡地横他一眼:“凭你能指使动他们?小心中途就造反了。”

狄一兮不甘示弱,朝他一记白目:“别人是干坏事找借口,你是办好事都找借口,现在还不肯来句大实话,难道留到以后进鬼门关吗?你这么做,简直跟不想活了似的!”

萧敬暄的面色沉下去,可同恼怒无关,他的眉宇间浮出了淡淡的颓丧与恨疚:“或许是吧,这段日子里,我总想着……如果五年前逃出军营不久,便因饥渴死在高昌城外的荒漠里,虽然人生结束太仓猝,却免去经历之后的波折起落。”

狄一兮心里忽然就一阵说不清的难受,也许是可叹,也许是悲哀。他长时的一言不发,好像天上消失的乌云竟到了自己心里。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活着哪怕现在种种不好,未来说不定就有万般机遇,干嘛凡事总往坏处想?”

萧敬暄蹙眉,斑斑血渍的往事仿佛在一幕幕地由眼前掠过,鲜血与死亡,永远是无法回避的。退避的疲倦感随之越来越重,只是当他抬头环顾,发现对面那两道充满期待的目光,心神略为之一定。

狄一兮有几分窥出他的念想,轻声解释:“人生在世,没得谁一成不变,你我如此,雁宾也如此。只要弄懂怎么换法子应对,再多的艰难临头,我和他肯定能好好闯过去。哪怕天不遂人愿,命数这次真就到这儿,可总算为自己活过一回,再没有遗憾。但你是这样洒脱的人吗?”

萧敬暄没开口,倒是狄一兮先自答:“我打小感觉你做任何事既努力又认真,可又好像老是不太明白自己的真实所求。师兄,你可曾想过替自己得到什么吗?”

萧敬暄低笑一声,像否定又像承认,狄一兮只得喟叹:“我猜你总有真正舍不得又放不下的东西,何必继续心口不一?”

“守笃,你不欢迎我来这里?”

“倒也不是……我们再度成为袍泽,这固然是教人高兴的事情,可我还是希望你别把心里的依托只放在一个地方。师父……”

狄一兮停了一停,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师父当年过身,我没能力阻止,现在对你,我更不希望出事。你真的就不能……不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人生吗?”

萧敬暄深深垂下头,仿佛渐起困意,但他的语声又显得清醒极了:“阿耶从我知事起便反复教导:我生来的使命,便是承袭他的宗脉。我几乎长于军营,除开这里,我真的不清楚自己的身心还能归属何处,或者归属何人。”

狄一兮喉间一哽,登时劝不下去,只得把身子暂时侧向旁边。

“我没有怪阿耶,事实上我并不厌恶那段军旅生涯,但确实也因此过于重视成败,毕竟……我不可以令他老人家失望。”

狄一兮叹道:“好强要胜,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

“你说得不错,好强之心人人皆有,可我为达目的,所取的作风手段却于常理违逆了太多。”

有始无终的徒劳努力,引发了一系列令人痛心之事,可即便在过程里对当事者晓以利害,也难以阻遏悲惨的结局。

狄一兮低头,沉默着不住搓手,萧敬暄淡淡道:“大约有些结果终究仅能天生,强求不出。若因名利羁心,忘却本愿而在俗世熏染,无非落得一身俗骨与恶名。”

“可就在方才,我忽然想通了:我今日愿意来到这里,不是由于曾经堕落不堪而自暴自弃。也不止因家国垂亡,所以深深自责而执意担当,更不是因为穷途末路便生自绝之意。”

萧敬暄望着光华愈显的玉盘,笑容尤其给人以温暖的感觉。但在不久之前,他尚在朝向黝黑的夜空怅惘,神色间弥散着近乎窒息的寂寞。

“我瞬间忘掉过去的不堪,反倒清晰记起少年的初心,如果说这是新的人生,那就算是吧。所以你我的重逢,乃至随后发生的一切,也都值得了。”

狄一兮猛地望过来,尽管心里充满诧异,却不再追询。

他总是期待与师兄再成同袍,借助于这番憧憬,才使他坚持着去影响、去沟通。可如今期冀成真,心头万绪交杂,一时倒不知何以出口。

萧敬暄瞧着他,唇角噙笑:“怎么还不说话,不信吗?”

狄一兮思索着双方在黑戈壁的一番遇合得失,陡地笑出声来,眼有泪光:“信啊,我……我高兴死了!”

几颗滚圆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腮角直落下来,萧敬暄静静看了,半晌低声:“这也算完满载熠的最后一个心愿了。”

狄一兮闷不作声,只管点头,兀地毫无征兆地冲萧敬暄的身体轻砸了几拳。这是欣喜之下情不自禁的亲昵动作,他却忘记对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果然萧敬暄痛哼一声,受不住地弓起背,狄一兮吓了一回,赶紧停手扶人。

萧敬暄仰起微见泛白的面孔,表情哭笑不得:“你自己倒别急着先把我踹进鬼门关……”

狄一兮尴尬半天,最终撇撇嘴:“身子骨成这样了,还想插手管雁宾那边,真不怕到时候晕过去,打得火热的辰光还得抽出人照料你!”

萧敬暄原本打算襄助沈雁宾那一侧,狄一兮实在担心他,硬是拦住。萧敬暄也不生气,只取笑:“沈雁宾年纪可还小呢,你就不惦念他?”

狄一兮听了这打趣,反而嬉笑:“他是我的人嘛,哪会能耐小了?”

萧敬暄回忆了一会儿与沈雁宾相处的情形,想到那玄甲青年频频的羞怯脸红,忍不住嘴角扬起:“至少装作若无其事的能耐还不行。”

打不惑居的东南面再行五十多里,还有一片面积不大不小的无名绿洲。二十余载间,中心地段的小湖无论年景如何,始终未出现游移或消失的迹象,渐渐地就有人聚居在周边。

村中人或依赖蓄养牲畜换取物资,或是种植几亩耐旱的庄稼果腹,生活都实在称不得富裕。由是近来新入住的那群商客的作风,便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但要说来,无非是多宰几口羊、多喝几坛酒,好像也是外来人的通病。不过当吉兰娜听着塔克族护卫描述到那个商队萨宝的身形外貌时,一改先前的静默,而是问道:“你再说一遍他什么样子?”

塔克族刀客不解其意,可还是顺从地再比划一遍:“大概这么高、肩膀这么宽,脸是这个形状……”

“他们是最近十来天刚到的,说是等货,平时却一点不急的样子,只管玩乐?”

“嗯,我偷听来的就是这样。”

“那萨宝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好像是……好像是他很有钱……”

这也不算有用的线索,吉兰娜准备更谨慎点,女子思索之际,那名地下异族兀地一歪脑袋:“他很喜欢女人,但是他总嫌弃绿洲的女人不好看,从外头带了几个漂亮的过来,每天晚上跟他睡在一个屋子。”

吉兰娜嘴角牵得勉强:“污秽的家伙,上哪里也死性不改。”

塔克族护卫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件光灿灿的物件:“一个陪他睡觉的女人趁他喝醉偷的,是地上的人爱带的东西,你认得叫什么吗?”

这是镶嵌了一颗只比鸽子蛋稍小的蓝宝的黄金戒指,宝石磨平的一面刻有一束三杈结实的短枝以及卧在其下的狮子,周围绕起一圈铭文。

吉兰娜端详许久,终于慢慢说:“苏深摩的印章……”

然而女人并非没产生疑心,尽管那些描述听起来确实接近何清曜,但那人的行踪仿佛暴露得过于容易,大悖常情……

当然,何清曜历来也不是循规蹈矩之辈,如今行事虽尽量减少大肆张扬的程度,但习惯仍有迹可循。

她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任何一条获得的线索均不可以轻易排除,何况曾经的誓愿也延宕了太久。

“动手了如果发现不是,无非杀错一个人……”

白衣女子喃喃自语着,也同时在心中制定下计划。

留在她身边的塔克族护卫只有十名,而绿洲里原住民加上那些商客则有百十来号人,因此行动必须完成得精准且迅速。入夜后,吉兰娜带领这群刀客悄悄潜入村落,来到被认为极有可能是何清曜藏身地的那座院子附近。

住客刚在隔壁另一个小院里完成了一通狂喝滥饮,回来时浑身喷出酒气并且步履踉跄,左右被他搂住的两个女人也一路走得摇摇晃晃。吉兰娜屏住呼吸,小心打量他,个头体态确实很像何清曜,就是毡帽遮挡的面容瞧不太清晰。

一男二女进了屋子,窗户没过太久就映上了微弱亮光,里头开始传出嬉笑,以及更多暧昧的声响。

吉兰娜依旧吃不准他是否正是自己找寻的目标,但对方这种好色贪杯的表现,足够激发出她压抑过长时日的恨恶。

她低声冷笑:“无论这人是不是你,他也和你有关,而且有你的坏毛病。无赖跟婊子一起赤条条死在床上,倒是般配。”

窗棂上乱七八糟地粘糊的破纸有无数孔洞,塔克族人将一种产于地下河畔的毒苔粉末吹了进去。它可不止普通蒙汗药的功效,剂量足够的情况下,足以令人呼吸骤然停滞,或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气管,活活呛死。

房间里的动静没过太久就从恶心的肢体拍打撞击声,转换成了人体痉挛抽搐的悉索细响。吉兰娜估摸着时刻,确定那三名男女已在濒死之际,跃下墙头,抽刀轻轻拨开了门栓,带领其他刺客潜入屋内。

虽然有油灯照亮,屋子里仍非常昏暗,衣衫不整的男人背对外间,看不到面孔。吉兰娜暂时无所谓他的身份,只想砍下这颗脑袋泄愤,女刺客揪住对方头顶的发髻,一刀果断地往脖子斩下!

灯下也依然鲜灿的血飙了出来,但不知道她动手瞬间究竟触及何地,一蓬蓬幽弱荧光也从床榻内散了出来。吉兰娜周身一凛,重重地把人头砸回向地面,它如一颗熟得过头的香瓜四分五裂。

“出去!”

飘荡的荧粉扩散还是太快了,屋里待过的人或多或少沾上一点。一个吃惊的塔克族刀客想擦掉胳膊上的粉末,立即恐惧地发现它不但没有离开皮肤,反而散成更亮更大的一片。

刚才还静寂萧然的庭院内响起了激驰的飕飕声,掠进的道道冷光摇碎成一天银星,荡起的血色雾也似地迷惘。塔克族刀客身显荧光,先失去了隐身的优势,在一支复一支追来的利箭前完全沦为了活生生的肉靶。

吉兰娜扬起双刀,银虹乍闪,寒光卷外,楞是以快于其他刀客的速度和他们身躯形成的屏障,在狂风怒涛的箭雨下觅得一线生息。只是当她终于在其中发现一道疏漏,欲奋袂直上把握住这一瞬,情势再度急转!

白影迎头袭来,闪身似波,疾如奔电。更有墨影雪莹两团光华,直追女刺客,忽地幻化为网,自脑顶猛力地直罩而下!

吉兰娜暂无可避,只得硬接这一击。女刀客运力一抖,就势外挥兵刃,呛啷一声脆响。交锋之下,她格开了对方,紧接着以后弹的力道退向远处,但也重新落入箭丛的攻击范围内。

暗算来得突然,短短时间内,吉兰娜带来的人手折损已过半。可她全无心思放在那些丧命的刀客身上,而是紧盯房顶伫立的一人。

“苏深摩,那果然不是你……”

何清曜手提明王镇狱,满面笑容,可碧绿幽荧的眼瞳里燃烧着野火般的光芒。

“同样的圈套钻两次,吉兰娜,你真是一头顽固又愚蠢的母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貂珰

橘涂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