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飞踏,沈雁宾与常纪凌已联骑追至目标倒地之处。那边已围了几名士兵,其中一个起身摇摇头:“没气了。”
嫩叶未萌,一地枯黄的草海里,那具牧民装束的尸首下一大滩血迹十分显眼。常纪凌追了一夜却只得这么个结果,难免十足窝火,恨恨骂:“一群愣子干啥吃的,吩咐了下手轻点就是不听!”
沈雁宾倒还冷静:“怪不得他们,昨晚看他身手应当是史朝义管辖的清燕楼密探。那帮家伙下手一贯毒辣,还击不狠,我们的人可就没命了。”
常纪凌踹踹那尸首,接着问先到的人:“翻出来有用的东西没?”
“搜了几回,没发现什么。”
常纪凌和其余人说话时,沈雁宾蹲了下去,仔细察看尸身各部位,他突然发现了某处异样。
“常纪凌,快来看。”
常纪凌回头,发现沈雁宾双手卡住死者的上下颌,正用力掰开那张嘴。他起初还有疑惑,但转瞬就明白了对方用意。
狼牙密探尸僵已久,肌理绷结,令其张口殊为不易,好不容易才硬拉开一点点缝隙。沈雁宾没松手,只说:“帮忙!”
常纪凌并指探入摸索,死者喉咙里泛出一阵阵恶心的粘腻咕啾声,听得人直皱眉头。又过片刻,苍云校尉倏然眉头一紧:“这是什么?”
他抽回手来,两指间夹起一染满黏液与血迹的纸团,沈雁宾瞥一眼:“应该就是这个,他估计死前没力气点火毁信,便想吞入腹中叫我们找不着。”
“别以为落肚里了,老子不敢给他开膛破腹!”
常纪凌心情不快,骂骂咧咧着展开那软哒哒的纸团。虽然纸张幸而未破,但在死人嘴里含了一宿,饱浸口涎与血液,字迹倒给模糊了近半去。
他略读几句已感觉满头雾水,只好召唤同伴:“沈雁宾,你识字比我多,来瞧瞧。”
沈雁宾扫一眼,开头密信开头即云“金焕统领足下”,他气息一紧,即刻了解追逐的目标果真出没这一带的戈壁之间。
他停停续续看过一回,眉心还是纠起,常纪凌困惑,正待询问,却闻那人低低说:“屯兵灰岩坳……怎么会是这地方?”
常纪凌依稀感到耳熟,想了一遭忽然拍手:“欸,我想起来,不过听说那里连最老练的牧民和猎手都不敢去,狼牙军躲那里干嘛?”
灰岩坳是位于歌朵兰沙漠西南的一条南北走向的低矮山丘,周边数十里皆是流沙密密环围,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牧民或惯常出没沙地的动物都很难穿越这片区域,往往十入九死。所以当地人宁可再多绕个几百里,也绝不会将这里选择为通行的必经地段。
沈雁宾沉思着:“若说选为营寨驻扎,虽然那里确实易守难攻,但补给粮草又如何供给,地面上哪有输送的通路?”
常纪凌一时也毫无头绪,于是催促:“先别管,信里头还说什么了?”
沈惟顾的脸上越来越绷起:“好些字看不清了,但隐约是……命令把抓获的冶铁及金银工匠与尽快送到驻地。”
常纪凌面色一下变了:“最近是传闻黑戈壁一带失踪了不少有名气的匠人,光黑水城里这四五天内就不见了六七个,难道……”
“难道什么?”
“狼牙军要打造兵甲?”
“不是没这种可能,但兵甲大多战前已经有不少储备,总不该临时才着急填充。”
沈雁宾停片刻,指点着那行模糊不堪的文字:“再说兵器铸造又关金银匠人什么事?”
常纪凌一挑眉,懒得继续纠结:“赶紧送消息回去就成,我们的脑子又想不通。”
沈雁宾默默再阅一遍,暗道金焕是本地赤狼营统帅安庆国心腹,眼下战火随时将起,安庆国总不可能叫得力手下特地去那人迹罕至的荒芜地处行无用之功。
他突然想起一事,再问常纪凌:“你刚才提起工匠失踪,那是怎么个情形?”
“前天去和城里宁寇军交涉听来的,据说常常是出个门的光景,忽然之间人便给拖去黑乎乎的地方,再去瞧已经没了踪迹。可当时根本连一道影子都不见的,这下把城里干活的那些工匠吓得要死,说什么沙漠里的恶鬼又出来吃人……”
“恶鬼……吃人……”
沈雁宾心绪不宁地喃喃两句,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塔克族、跋汗族不就是这里长年传说的沙漠恶鬼吗?”
常纪凌起初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愣愣望过来,沈雁宾赶忙提醒:“别忘了我们抓的那个舌头,他就是无故出入黑水城被拿下的。”
常纪凌张了张嘴,再过片刻恍然大悟,喊道:“对啊,他一直不肯交待动机,现在看……问题不就清楚了!”
沈雁宾倏地握紧那湿软的纸张:“他既然是来掳掠工匠的,自然清楚如何送人过去,看来不但我们传递消息要快,还得十分保密。”
“肯定呀,不然那群崽子就溜了。”
已是太阳高升之时,沈雁宾再看看那具照在阳光下的尸体:“他绝不可以留在这里,赶紧挪走别留痕迹。”
常纪凌立即吩咐手下把那密探尸身拖去更遥远的地方处理掩埋,沈雁宾则快步走向前方坐骑:“事关重大,这消息最好你我亲自带回营地。”
常纪凌应声,很快也上了马,两人并头跑出一段,他忽然寻思到另一桩麻烦:“说起来……如果狼牙崽子真躲灰岩坳里,遍地流沙,我们怎么闯进去啊?”
沈雁宾静默一晌,心头渐浮出一个主意:“我曾与狄校尉穿越过流沙地段,他本是塞外人,对这些境况倒熟悉,可以去请教。若不成,黑戈壁总有懂这些的老人家……”
听他提起狄一兮,常纪凌神色中立马增添了某些过于情感丰富的成分,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哦,狄校尉……”
沈雁宾觉他声吻口气怪异,心下一奇:“怎么这样说话?”
常纪凌脸上挂了一丝乐呵呵的笑影,但着实怪里怪气:“你们私底下啥样我还不清楚,什么狄校尉的,叫着多见外。”
沈雁宾面色未冷,口吻却硬起来:“常纪凌,不关你事,少屁话。”
常纪凌一笑反讥:“咋了,你们嘴对嘴儿乱亲我都瞧见了,敢干不敢说?”
沈雁宾睨他一眼,但懒得发火,更没兴趣了解对方为何如此言语。他扭回脸,一丝表情都欠奉。
然而树欲静风不止,常纪凌说罢酸话,神色莫名凝重,反倒一副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不住斜眼沈雁宾。后者实在受不住这眼神,冷声问:“又没人堵嘴,还说不了话?”
对方拿眼向他一扫,神气郑重又认真,常纪凌再左右瞥瞥,凑头过来压低嗓门,口气中居然充满关切:“沈雁宾,给句痛快话,你和狄校尉里头哪一个是……是当媳妇的?”
玄甲青年面无表情:“这话是你该问的?要点脸!”
常纪凌却一副被委屈的样子,愤愤一咬牙:“当我想问!要不是顾念沈叔对我们这些后辈的照顾,你又是他家独苗了,我才不管!”
“……你又扯上我爹做什么?”
大概确实难以启齿,常纪凌的脸色已经通红好一阵:“这……你老沈家怎样也不该绝后吧?但你现在偏整这一出……说真的,我听说两男的厮混总得有人当媳妇,这当媳妇的大多……大多是天生肾器不好,那阳气根本起不来。所以没女人看得上,只能将就给别的男人当媳妇……”
沈雁宾面对如此奇谈怪论的猛烈冲击,完全无法在最快时间内回过神,常纪凌已用推心置腹的口吻继续推导的结论:“狄校尉不单娶过亲,样貌看来也周正帅气,肯定没肾虚的隐疾。倒是你啊,沈叔以前反复说你小时候太像姑娘家,以后怕娶不到媳妇。现在虽然长高长大,可我瞅着……”
沈雁宾的眼神冷冰冰:“你瞅着什么了?”
常纪凌眼珠往上翻了翻,下定决心后一鼓作气,嘴里爆豆似来了一串:“你呀,细眉毛、高鼻子、大眼睛都太清清秀秀,全随亲娘啦,跟沈叔完全不是一路长相,肯定是先天肾阳亏损。而且瞧着平时和狄校尉打交道的样子,你怎么都是软软松松的,说个啥的缩手缩脚。不过不用担心,天无绝人之路嘛,我兄弟媳妇家的三婶娘认识一位神医,那可是北天药宗的门人,疑难杂症不在话下。等以后回去请那位娘子替你补补元气,别灰心,这不算大病肯定能好利索,至少能娶媳妇成家,再生个娃儿不难……”
沈雁宾许久不说话,一直看着常纪凌,对方面色懵懂:“你干嘛这样盯着人?好像要一口咬死我似的。对了,你自己不也懂点医术,总不能讳疾忌医……”
“常纪凌,这你先闭嘴,我要问另一桩事。”
“啥?”
“戚晟说是你告诉他千万不要学我,不然一辈子娶不了媳妇,只能给人当媳妇,有这事吧?”
“啊?我是说过,可这不是实话……”
“这种实话,下一回再让我从其他人嘴里听见,我打掉你的牙。”
沈雁宾打马跑出一段,骤然回头大吼:“满嘴的牙!”
常纪凌在原地呆站良久,等反应过来去追赶同伴,嘴里忍不住嘟囔:“老子好心没好报!”
情报相当有用,当狄一兮对沉默已久的塔克族护卫问打算怎么把抓来的工匠送去灰岩坳时,看到那双岑寂如死的眼目里终于出现了罕见的波动。
不过它的力度显然不够大,那人只是摇了摇头,沙哑回答:“我们绝不会背叛大巫。”
狄一兮不着急,由于早已了解地下种族对于神巫的虔诚,无论刑罚还是死亡都难以动摇,所以他并未奢望对方能够立刻背叛信仰。
“你在星星海或者半月湖待过很久?”
这一提问出乎俘虏的意料,他困惑地张望过来,狄一兮平和地解释:“当时这两族里不少人刚上地面就被日光炫盲,于道长安排周边几处绿洲的牧民收留他们。你对于地上的话语听说都算利索,我想一定因为在那里待过不短的日子。”
塔克族俘虏没应声,只是蜷了蜷身子,似乎正躲避某种无形的压力。
“既然你肯与那些牧民多打交道,更乐意学习他们的言语,看来关系处得不坏。”
狄一兮慢慢抛出一个接一个的结论,一个比一个更接近事实,而这一做法明显产生了效果。
衣衫褴褛的男子抬起眼,暗红眸子里浮出了一丝明显的忐忑不安,嘴唇嗫嚅半晌,终于提出一道看似与现状毫不相干的疑问:“半月湖的……亚力昆大叔一家还好吗?”
“你指什么?”
对方闭口,狄一兮细细地端详他依旧不安的神情:“去年尾狼牙军煽动突厥遗民叛乱,一起袭击了东居延海周边的数个绿洲,死伤惨重。亚力昆大叔和女儿阿拉古丽万幸逃了出来,但他家的近亲还是丧命好几个。”
塔克族男子面色更加苍白,狄一兮凝神看他:“大概还有更多帮助过地下遗民的百姓遇害,其中说不定不少你还认识。或许你们的风俗与地上差异很大,但报恩还恩的道理总该一样的,不能反帮着祸害他们的恶人。”
俘虏又蜷缩了一下,低低说:“可那是神意,我不能够违抗大巫们……”
男人很快又双唇紧闭,然而先前的口吻里已呈现出力不从心之感。狄一兮自有所觉,他不打算进一步逼压,因为俘虏很快就会动摇。
他起了身,淡淡道:“你再好好想想,神灵是看不见的,人的死却能看得明明白白。狼牙军杀人可不管是否有恩于你,而且他们将来会把这种惨事重复不知多少遍。”
塔克族俘虏被押回关押之地,狄一兮踱步出帐,眺望一小会儿泛黑的天空,折身往马厩一带走去。
暮色之下,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草垛顶端,狄一兮吹个口哨,上头那人笑着说:“是我啦!”
跃上草堆后,沈雁宾的眼神又是兴奋又是骄傲:“是不是消息有用?”
“不错嘛”,狄一兮不由笑起来:“才出去就捞到一条特别有用的,是挺能干。”
“问得怎么样?”
“嗐,再等等,我看很快了。哎呦,就是太累了……我多久没跟个老婆子似轻言细语地啰嗦了。”
“你只要说的派得上用场就行了呗。”
狄一兮没答话,目光略沉滞地望向前方,沈雁宾不解:“你想什么?”
“其实这人年纪虽不小,来到地面后的样子,倒很像我小时候刚被大哥救下那阵。”
沈雁宾不料他提这些,忽又记起虽然自己的童年经历曾对狄一兮和盘托出,对方的他却知之甚少。
狄一兮托腮沉思:“……我那时过得比这人还差,中原话都说不利索两句。买我的主人家也不是啥好东西,嫌弃我笨手笨脚总是非打即骂。后来大哥好心把我买走,我当时觉得他简直像……”
他骤然一停,因为发现沈雁宾正巴巴地看着自己,面色中有关切也有抑郁,赶紧露出轻松的笑容:“哎哎,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啥好听的,不提了!”
他大概不想令听者心烦,沈雁宾知意,埋下头过了一会儿再问:“那你大哥……你觉得他像什么?”
狄一兮沉默了,良久之后,才轻轻说:“他像个大英雄,于是我很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他一样的英雄,像他,像师父,还有……身边的很多人都该是这样。”
沈雁宾出了一会儿神,骤然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那……我呢?我是不是……”
狄一兮怔忡片刻,忽然就神气一改,嘻嘻笑起来:“英雄是要救美的,你生这么俊,还被我搭救过,当然我才是你的大英雄。”
虽知对方好心回避,沈雁宾终归通红了脸,小声说一句你真的好烦。
狄一兮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记的事,赶紧问:“你是不是跟常校尉又闹别扭了?”
沈雁宾脸色一凝,随后阴沉下去,狄一兮斜眼:“他过来传消息时脸色难看得很,还跟我唠叨好几句莫名其妙的,什么让我帮他留心你的身体、多加照顾,还怪你总听不进人话。”
苍云青年瞪大眼睛,面色羞间带恼:“他居然……”
“嗯,身体有啥不能提的?”
沈雁宾嘴唇紧闭,忽扭开脸,似是不想被瞧见表情。狄一兮看着,长叹一口气:“那天还说你是大人了,怎么又这样?哪怕你们以前相处曾经不愉快,如今都是过命兄弟了……”
沈雁宾骤然回首,忿恼地喝出口:“他说我天生肾虚!”
狄一兮先愣了愣,但他是男人,自然很快明白常纪凌所谓的肾虚绝不只字面的意思。
他没料到竟是如此答案,干笑片刻又吞吞吐吐说:“这……你虚不虚,我还……我还是晓得的。”
沈雁宾笑了一声,又沉默一会儿,狄一兮依旧对此深感不解:“可还是算小事,不理就是了,倒不用气这样吧?”
“常纪凌还说,我是你媳妇。”
狄一兮表情凝固,好像有块巨石压在头顶,良久良久,他才发出三个字。
“他娘的。”
两人又缄默许久,最后终结于狄一兮发出的噗嗤一笑。
沈雁宾犹豫地看着他:“守笃,你笑什么?”
狄一兮倒没发火的意思,只和颜悦色地瞧着他:“难道感觉被外人这样讲吃亏不成?嘁,我都没跟你小子计较,你计较个屁。”
沈雁宾再度安静,许久后摇摇头:“我不是恼这些。”
狄一兮张目,心下奇罕:“那是怎么回事?”
“我想他真正的意思……”
沈雁宾安静地看了一阵天上渐隐的霞光,轻轻说:“其实是不是我还看起来更像受人照顾的那个?”
狄一兮闭口,周边一时一静。
“当然不是”,他遽然笑了起来:“我都说过你是个十足稳重的男子汉了,难道还能是假?”
“我不是说你骗我……”
沈雁宾没说完,声音逐渐低下去,他其实已想清楚原因。
拥有一个年长于自己又阅历颇丰的情人,诸多依赖对方的少年人都会面临这般的困惑犹疑。总觉得可以做很多很好,又仿佛所做皆是多余。
类似对狄一兮目前面对的所有烦恼困扰,他只能在旁观之余,偶尔加以推进,仿佛帮不到真正的必须之处,以至于对自己的成长总是充满猜疑。
狄一兮隐隐自沈雁宾的神情间窥出些许端倪,可他并不愿意说破,不过举手揉了揉青年稍稍刺扎的额发。
“我替你挡过灾,你也帮我解过厄,这里面并不是分量必须相等。”
他思索一阵,不觉笑了:“重要的只有情义。”
他笑起来便牵起右脸颊一个深深的涡儿,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被眷顾之人不自觉将心情放轻松。沈雁宾也不例外,于是他一并笑了起来。
但他同时想着:没关系,我迟早会做到的。
夜帝与清虚真人均已不在黑戈壁,坚持留在故土的塔克族与跋汗族之间再度发生冲突时,必然缺乏相应的调解。更由于部分人难以适应地面的生活,决定归顺与狼牙军合作的塔克族大巫,寻求这些神灵使者的庇佑。
所谓圣蛇降临人世后各部化为地下珍宝的神话,可能正是黑戈壁宝藏传说的真实起源,大巫则掌握了那些秘密。唯有他们能够寻找到蛇神的遗产,通过合而为一获取到神的力量。
“无稽之谈”,听完整段故事的萧敬暄不客气地指出问题:“倘若真有神灵保佑,这些人需要在地底洞穴不人不鬼地捱过千载岁月?”
“我也不信”,对面坐着的何清曜懒洋洋地附和:“如果说那些奇怪的地衣勉强算药材,还有灰岩坳寒池的圣蛇涎水又是什么鬼玩意儿?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人?”
他们正讨论的是塔克族俘虏交待的内情,这段光怪陆离的传闻极不真实,但狼牙军与塔克族大巫的合作却真实存在。
“可如果仅仅是怪力乱神之说,狼牙军为何会如此重视?这与河北胡人膜拜安禄山为光明之神不尽相似。”
“那俘虏说是外来商人献宝,之后就有狼牙密使忽然联络大巫,并且拉上那一帮来自霸刀山庄的中原人。”
明教弟子的碧绿眼眸转了两转,却不闻接着发话,萧敬暄安静看片刻:“哪里想不通?”
“工匠、材料,风雷刀谷的铸造术还有大巫的提炼法……现在我想通了。”
“嗯?”
“他们大概在制作罕见的兵器,而线索正是由安门物提供,怪不得狼牙军肯放过这老东西。”
“你太早杀了他,实在有些草率。”
“他已经是我眼前的祸患”,何清曜一顿,瞥来目光极是哀怨:“难道你现在为了你的大唐,根本不管自己相好的死活?”
萧敬暄不动声色,望了他一阵方慢语:“倒不用这般比较。”
对方嘻嘻笑两声:“我难道不该在你心里分量最重?”
面对他的调笑,萧敬暄似乎毫不领情:“先讲完正经的,不正经的不必提,我暂时没法一心两用。”
“啧,自从你回到军营后,人变得越来越不好玩了……罢了,那地方看着很有意思喽,下一步如何,柳裕衡跟你商量得怎样?”
“稍微棘手,那俘虏虽说识路,但地底洞穴穿行与地面行军迥异。而且不少地方仅容一人出入,并由塔克族护卫看守,恐怕是……”
何清曜觑着他微曲的眉心:“再怎样着急,只有先打探完再说。”
萧敬暄的眼神捉摸不定,沉默一会儿后,他却说:“看来那名死在唐军哨岗外的霸刀弟子正是来自风雷刀谷。”
何清曜神色微微一动:“你的意思是……”
“他在别处先遭人重创,随后被扔到这里,就似是……”
萧敬暄捧起茶盏啜一口,这茶的滋味自然差到离谱,极苦极涩,但很适合用以抵挡精神的疲惫与思绪的紊乱。
他说完后面的话:“好似有意让我们觉察狼牙军的暗地之举。”
何清曜对此不是非常认同:“但这如果是阴谋,那实在漏洞百出,成功的几率恐怕万中无一。”
“世上并无必然之果,但果有必然之因,我最想知道的是弃他之人有何企图。”
萧敬暄说罢又开始沉思,然而他虽起警惕,但还是得将精力全部放在当前最头痛的事上。
“不过这对重夺山道倒有益处”,他恢复平和的口气:“狼牙军同样兵力有限,此强势必彼弱。”
“狼牙军不在纳怜道巩固防守,反上那鸟不拉屎的地段调拨兵力修营寨,实在反常也实在是良机,不过……”
暗暗灯光下,何清曜沉吟不语,萧敬暄直视他:“你觉得哪里不妥?”
“之前突厥遗民在东居延海那边造反,虽然不过因鬼神传说给煽动,如今发现是狄一兮杀死的老萨满捣鬼,大多自己散了。但你就不怕他们又被什么家伙蒙骗利用,再闹这样一出?”
“他们毕竟只是牧人,不是当年的突厥王庭精锐,即使猝然发难,真正拿下的仅有几处唐军前哨驻地,也未能固守。况且回纥牙帐知晓变故,已经调拨军力平定周边,再生事怕也难。另外按之前战况分析,如晦营主力损失还算小,西居延海当真两军交战,他们应能牵制东部之敌。”
“但这全是你猜的,如今又过了十来天,那边现在究竟怎样不好说,而且这阵屯集的粮草不是太够。”
“或许吧,可我军如今不出击,只怕就再无机会。”
何清曜耸耸肩:“随便了,反正战阵上我没你们行,只当打个下手。”
萧敬暄轻轻一垂眼:“派去联络东面唐军的人早已出发,可不知道我们走过的那条绕道阴风峡、出东居延海的小径目前是否安全。”
夜间的风又紧了,何清曜仰脸,似凝神倾听帐外的狂沙悍击声,又似是心不在焉。
萧敬暄将滚烫茶水斟满另一只木盏,给他递过去:“乏了?喝口醒神。”
何清曜睨一眼:“这茶比马尿还难下口,拿远点!”
望来的漆黑眼眸深隐含蓄:“你不是为茶水难喝生气,说真话吧。”
“我只想说,比起操心现在两界山东西的唐军安危,倒不如操心咱们自己的安全。”
何清曜的话意里有一丝郁懑之味,萧敬暄注视他的眼睛,一泓碧澈似为黑夜漆得幽深难辨。
“你指什么?”
何清曜拿指头敲敲桌板,低沉一笑:“你不会不知道岑朗健迟早要上这边收拾我们两个。这小子眼下没出手,一来是没完全掌控据点,二来是忌惮我们还有反扑的余力。一旦黑戈壁战事迟迟不了,我们总是疲于奔命,手里人马消耗太多,他就有得是力气和机会出手。到那个时候,我可不管你大唐是灭是亡,肯定脚底抹油先溜。”
萧敬暄静静听完,居然粲然一笑,毫无转侧不定的迹象:“怎么,你准备无情地抛弃我了?”
“倒不至于,但我提醒过你,一旦把我惹急了会出什么事。”
明教弟子笑眯眯地斜睨过来,略咂了下舌:“那时候你可千万小心,万一哪天睡醒就发现被绑成肉粽子还塞进麻袋里,莫怪别人。”
红衣男子微微仰起头,口角隐笑:“我仿佛以前也告诉过你,往后胆敢在军营里招惹我,一定先把你扒赤条条赏五十军棍。”
何清曜噗嗤一笑,竟端起那杯之前还嫌弃不已的茶汤,呷一口后视线越过杯沿凝视对面之人。
“何必那么麻烦,今晚你就可以抽空过来把我扒赤条条,打多少棍都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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