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还是吹个不停,何清曜现在倒不嫌弃沙尘扑脸,随随便便拽一下面纱,仍露出一线缝隙遥望来人。
吉兰娜的脚步声被淹没于沙石滚地的杂响里,距离前方之人五六步时,她立即停下。
他们均有夜视之力,沉默中目光交汇,然而二者之间不存在任何会惹人遐思的部分,连声调也平淡得如同对一尊泥塑木雕自语。
何清曜平静地吩咐:“明天他们会派人去灰岩坳侦察敌情,你跟上,别被发现就是。狼牙军先锋官金焕藏在那里,你查查他身边是否有一名叫石失芬的校尉,找到了先别动他,以后看情况再说。”
吉兰娜声调中没有惶惑不安,然而言词却十足地否定着:“你不会不清楚影月门的武学源于地下族群,我很容易给这些人看穿行迹,说不定搞砸你的事。”
何清曜微微一笑:“更坦率地讲,你其实是担心丢命,可你总不会觉得该我亲自跑这一趟受罪吧?”
“那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
“说得不错,你的麻烦,自然也不是我的。”
吉兰娜语气生硬:“什么意思?”
“拿着。”
何清曜手一抬,一件什物飞出掌心,吉兰娜闪电般反抓手里。
女子垂首瞧着刚拿到的青瓷小瓶,并很快扯下木塞,倾倒出里面一颗颗毕豆大小的药丸细数。
她的动作很快停下,再过一刻哑声喝问:“怎么这次只有十粒?”
“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麻烦呀”,何清曜又轻轻笑一声,饶有趣味地欣赏吉兰娜面庞上无法掩饰的一片冰冷:“没关系,七天才服用一粒,至少两个月内你还能活着。”
黑压压的夜色里,女子冰蓝眼眸里有无色的火焰,既冰冷又炽烈:“苏深摩,你真无耻。”
“在我还有耻的时候,好心建议过你带上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回圣墓山待着,大家彼此清净。你非要死乞白赖留下,还偷偷挖坑盼着我早点倒头栽进去,逼着我不得已翻脸。我没一刀砍下你的脑袋,不过催促好歹干些小活计、少继续白吃白喝,已经相当客气。”
吉兰娜许久不语,忽一抬头,风吹动她的发梢,也送来她充满讥讽的笑语。
“你利用萧敬暄给的消息,却根本不敢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是担心他阻止,还是担心最后连累他?
何清曜不动声色:“为什么问这个?”
吉兰娜冷笑:“你本来以为灭口安门物就一切结束,但想不到麻烦还是接踵而至吧?但你原有生路,现在却一直朝一条死路上赶,延宕到这地步,疏漏只会越来越多难以弥补。”
碧绿眸子瞥着她,一时很难读懂其中隐藏的情绪,女人接着说下去,嘲讽的腔调更浓:“难道果真是为你那位姘头,就因为他一直坚持留在中原?”
何清曜开口,嗓音低沉且缓慢,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倍加危险:“吉兰娜,嘴巴放干净点。看在你死去妹妹的面子上,我懒得跟你计较,但萧敬暄说不定想割掉你的舌头。”
吉兰娜停下,眼中浮现出一丝妖诡,半晌后,她嘶哑地笑了两声。
“哦,这么说是我错了,你目前还是一个一往情深的家伙。可到最后关头,贪婪自私的本性应当还会压抑不住地爆发,赶紧丢下碍事的人逃命,就像当初狠心抛弃无私帮助过你多次的玉罕尔。”
何清曜安静一阵,倏然格格笑出声,甚至两手啪啪拍起掌来。
“天呀,要不是太清楚你我的关系,我简直快误会你吃醋呢!”
白衣男子撩开面纱,脸上充满着猫捉老鼠般的恶意谑笑:“说得头头是道,可难道我们现在干什么、将来干什么,你从头到尾都能躲在旁边偷看吗?啧,小心眼睛早晚瞎掉。”
吉兰娜反镇定下来,声调再无起伏:“我不必亲眼看到,只需要依据过去的经验推测。你和你的族人们全是本性懦弱浮薄之辈,但又诡诈贪求。这种人倒称得上聪明与无耻兼备,注定不可能为一件虚无缥缈的外物舍弃实际真切的利益。”
见何清曜只是冷眼,不打算接话,女子唇角稍稍牵起,扯得脸颊疤痕颤了颤:“你如今与萧敬暄勾搭成奸,还乐意做出少许让步,说到底仅仅由于他短暂激起自己的兴趣。等时间长到感觉不过尔尔,恐怕珍贵的蚌珠就成了低贱的蛇珠。”
何清曜挑起一边眉毛:“挺有意思,继续说吧。”
吉兰娜沙嘎地笑笑:“你很聪明,一向清楚实际与虚无的差异,所以到头来估计还是会为前者抛弃姘头吧?哦,可能不会,那你愿意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爱情去死吗?我实在太好奇了。”
何清曜沉默良久,兀地冷笑:“吉兰娜,你是不是盼我死也盼得太着急了点?”
吉兰娜拉下兜帽遮住脸孔,唯有保持奇异笑意的双唇能被看见。
她悠悠然地回答:“我更喜欢看着你活受罪罢了,如今虽然只是有些小小的为难煎熬,对我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这是一场神奇且诡谲的旅行。
开头的十余里他们骑乘骆驼,以几乎三步一停的状态渡过了流沙暗坑密布的区域。抵达一片狭长的乱石滩后,瑟瑟发抖的匠人们被拖下坐骑,随即又被那些蒙面提刀的野蛮人拽到一块不太起眼的岩石裂隙前,并且粗暴地塞了进去。
黑暗里摸索着不知走了多远,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荧光点点散布厅堂般高大的洞穴岩壁上。纷沓足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内,偶尔停下侧耳,甚至可以隐约听到远方的潺潺水声。
有时极高处还有一两小窗般的孔洞与裂隙,阳光透过后在洞地印下一块块极明亮的区域。蒙面刀客们会谨慎地绕开它们,如同躲避燃烧的火炭,被挟持而来的工匠则绝望地将目光短暂停留其上,随后就迅速被拖远。
这便是塔克族与跋汗族共同生活千年的地底世界的一部分,宏大且奇诡。
他们走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按偶尔窥见的地缝天光推算,大概有一天一夜。一路高高低低起伏不断,时而攀援,时而下滑,其间还一些极其狭窄的部分仅能匍匐爬过。于是等到快接近终点时,除开精神依旧很好的绑架者,其他人全累得快散了架,只剩喘气的工夫。
出口依然狭窄,至多容二人并行,但出去后眼中所见却是一大片浩渺清波,月下粼粼熠熠。有些渴得不行的连滚带爬扑过去想痛饮一番,却当即被蒙面人揪住后领,粗暴扔往相反方向。其间还混杂着听不懂的激烈言语,听起来仿佛是叫骂呵斥。
远处一群人疾步走来,很快到了俘虏们的跟前。借助水面潋滟而起的月华,为首紫袍貂围的高大男子对人数稍作检点,微一筹思便不悦出言:“出去好些天,才带回二十来个人?”
他身旁之人身穿狼牙军配置的皮甲,虬髯深目的面貌虽属于胡族,汉话倒顺溜得很,语声半阴不阳:“柳大侠,这是边庭,不是中原腹地,黑水城拢共的军民才几千万把的,能出多少能工巧匠?有得用的人就不错啦,不要挑挑拣拣。”
他声音甚大,明显不止对柳姓男子一人所说,对方一振眉:“金校尉,寒玉铁熔铸之法非比凡铁,若一处有错可就前功尽弃了。我是无所谓,柳四爷那里自有说法,您的前程倒是指望这上面。”
金校尉似被敲打中,虽非明显,倒看得出胆色略见一寒,口吻更和委了不少:“实在是人太难凑,没的有意搪塞您的说法。其实冶炼的法子,那些回纥突厥的部落里还有不少能人,奈何牧民总四处乱跑,时间又紧迫哪里好逮?”
柳姓男子对此番解释却像接受,沉吟半晌:“我的人手有限,要按计划打造出东西,太过吃力了。只好让这些人试试能否掌握关窍,总比那群野人得用。带过去找地方安置吧,明日天亮了再说。”
工匠们多吓得噤声蹲地,但其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总似有意似无意地瞟过水池,他已感受到这片看似寻常的水域的不寻常之处。
太冷了,一丝丝寒气溢出涟漪水面,随风拂上身的一刻竟比冰凝时节还冻人。池边甚至还积累着零星的冰雪,目前的天气下早该消融掉。
蒙面刀客中忽然转出一人,低声说:“大巫大人说过想添几个奴隶服侍,我要给他带过去。”
他拽出来的三人其中一名居然就是一直偷瞧寒水异状的那个。柳姓男子在意旁务,未留心其他异样,点一点头就罢了。
他正望着那清澈池沼叹息:“这淬炼之水着实奇罕,奈何盛出半个时辰之后原性迅速尽褪,与凡水无异了,不然何须将冶炼场设立在这种荒僻难行的地方?”
蒙面人推着三名俘虏往北面走去,剩下的也被同伴驱赶跟上。那里有一座石山黑黝黝地沉在月光底下,像极了面目模糊的蛰伏巨兽。荒山本不该出现人迹,但一路行来却见至少上百号人在山脚忙忙碌碌,有的搬送筐篓,有的抬缸担桶,都在一处巨大的洞口忙碌。
还有二十来狼牙兵在人堆里来回走动,发现谁稍有偷懒迹象,立刻挥动鞭子抽打过去。也来到这边的柳姓男子眼无怜悯,却依然皱眉:“金校尉,你得吩咐下手轻点,本就缺人,莫要打死打伤。”
金校尉无所谓笑笑:“这些贱坯子倒不至于挨两下就没命,不过既然您叮嘱了,我会叫他们留心。”
柳姓男子又说:“补充的上等木炭何时能到,那些炉子可绝不能熄。”
“安统领交待的事,哪能办不好?估摸我们的人六七天内到了吧。”
柳姓男子再度颔首,神色放松了些:“寒玉铁本是地火淬炼出的珍稀矿物,虽纯净坚固但融化起来时间漫长,始终要维持着极高温度,自然木炭用量巨大。这桩最棘手的麻烦解决,后面倒是好办多了。”
他们继续聊着往前走,这石洞极为轩敞宽广,有二十丈余之高,宛如一座宏大殿堂。沿着洞壁坐落了大大小小二三十来个熔炉,里头腾跃的红光刺眼,将周围的人与物尽染作血色。
最中央的空地另有一群的人,衣着奇异简朴不似当今风尚,柳姓男子停步,望向其中被簇拥的灰袍人。他尚未开口,走在最前方的蒙面人已深深鞠躬:“大巫大人,我把您需要的奴仆带回来了。”
灰袍人好像不太上心,潦草点了下头:“姬迁,你做的很好,先让他们一边去。”
柳姓男子看罢,终于发话:“姬鹿祭司,你的神水调配怎样了?”
灰袍人揭开遮蔽面孔的兜帽,露出的一副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形容,他笑容可掬:“虽然差一点,不过已经可以用上。”
他挥挥手,不知哪片阴影里忽然走出两名持刀护卫,分左右拽着一名衣衫破烂的男子。那人给五花大绑,一行哭叫,一行扭动,依旧无能为力给拽到姬鹿面前。
姬鹿抿着嘴,很是审慎地端详哭嚎的男人一会儿,手不知哪里一掏,取出一只似是铁制的黝黑圆筒。旋开上面的盖子之后,祭司迅速倒出一滴,正落在地上那人的额头。
只是无色透明的一小滴液体,甫坠落肌肤,对方却爆发出一声尖利凄苦到极致的惨叫,震得周围数丈范围之内的听者耳内嗡嗡振响。
然后他开始融化了。
这种诡异的现象很难形容,人体似成了一只正在燃烧的巨大蜡烛,从水珠落处开始发黑、变软、溶解。毛发、皮肤、肌肉、脂肪、骨骼……所有原本区分明显的部位相融成混沌的一团,固体均搅合着化为液体,自愈见轮廓模糊的躯壳上流淌下来,于地面汇聚出一汪污浊混沌的水迹。
污水不断扩散,人体也消失了,时间并不长。
新被押解来的俘虏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金校尉嫌弃吵闹,大喝闭嘴,显然惊惶叫声远比恐怖画面更能打扰他的心情。至于柳姓男子,他大约是见惯这景象,因而对此皱了眉却问的是:“是比上回快了,但杀人太简单,我要的结果不止这。”
姬鹿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好像藏着秘密的小孩,他示意随从捧上一块石板:“柳大侠,看看这个。”
柳姓男子注目那物件,眉目微微一动。
石板上留有一个六七寸的大洞,贯穿的部分的表面光滑,形状则像是不太平整的釉面般褶皱着。
他似乎满意了,点头称赞:“确实不错。”
金校尉伸过头瞧瞧,也不由啧啧称奇:“啊呀,一滴就搞出这么大的洞眼。以后什么城池关卡的城墙随随便便就烧开,连冲车云梯都用不上了。”
姬鹿一直用眼角在默默地打度着二人的反应,此刻他显然放松下来,笑吟吟说:“这份成果,大概能换到柳大侠更多的冶炼秘法了吧?”
柳姓男子不动声色:“你们的武器供应,我从未少过。”
“那是不够的”,姬鹿客气地解释:“本族还是希望用自己的手完成这些重要的事情。”
对方盯着他好一会儿,最终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事成之后,你必定如愿。”
姬鹿仿若感到满意,无声中眼角弯了起来:“那么我快要拥有一座城了。”
谈话到此结束,几拨人各自散去,姬迁也推动三个新奴隶退出冶炼的山洞,嘴里似乎相当严厉地呵斥着:“看到没有,以后不听大巫大人的命令,就是这种下场!”
他背对炉火,没人发现暗红色眼睛里困惑惊惶地闪着微光。
柳姓男子倒听见这话,想一想又对姬鹿言:“大祭司,干活的人不好找,还是别轻易杀掉。”
姬鹿不以为然:“这是之前那些外逃的家伙里唯一幸存的,其他人都被流沙吞噬,我看留下的这个不听话的用处也不大。倒是他死了,反而试图逃走的会减少很多。”
柳姓男子不远不近瞧他一眼:“我只是说说,做不做是大祭司的事情。”
姬迁推动三人一直往外走,到了寒池边罕无人迹的荆棘丛畔,他忽然足步一顿,压抑许久的急促呼吸兀地明显。
“大巫大人……大巫大人……怎么变这样了……”
三人中一个左右看看,确认并无敌踪,才悄声说:“我早告诉过你,他们的合作不止你想的简单,绝不仅仅为换取塔克族遗民的安全。”
他停一下,压声继续:“你刚才也听到了,姬鹿想要的是一座城。别人好好住着的城池,他想怎么得到?又凭什么得到?先前看那样子,难不成他还打算客客气气去谈?你想想东居延海绿洲里发生过什么事!”
姬迁无语,对方又说:“你当初答应带路,但后面事情再不干涉,是出于对族人的担心。然而现在看来无论狼牙军还是风雷刀谷,与他的合作都不像以物易物的交换简单。尽管塔克族人再不情愿,只要还惧怕代表神灵的大巫,大抵都会给姬鹿的野心殉葬。”
“狄校尉……”
姬迁终于结束了长时间的犹豫与沉默,迟疑地问:“可我……我只是一个人,其他同胞都十分信任大巫,这……我……”
“你不用着急”,狄一兮听出对方的动摇,心情轻松下来:“拯救全部族人并未一蹴而就的事,你只需偶尔协助留下来的袁校尉与贺兰校尉,其他的不必涉及过深。”
姬迁神色依旧闷闷,目光中的坚定之意却明显了不少:“你……是好人,我相信你。只要……只要族人最后都能没事,我可以……”
旁观始终的袁华此际开了口:“姬迁,消灭狼牙军,并阻止他们同风雷刀谷与姬鹿的阴谋后,黑戈壁便可太平无事。说起来,我先前听那金焕讲会有叛军运送补给过来,而且往来的人员与货物数量不少,那应该是……通往外界之道肯定不止你引的这条?”
袁华原是天杀营密探,对于诸般细节自然更加上心,姬迁迟疑一阵:“这地方原本族人们几乎不来,不管从地上还是地底过来,中间的路段都太不好走。虽然藏着一片小湖,可里头的水谁饮一口,一眨眼就面色又青又黑地死去。”
塔克族男子再停片刻:“早先十几代的大巫们叮嘱过这是蛇神的安息地之一,乱闯要遭天遣。而且岩石山四周总不见野兽出没,没有饮水又缺少食物,大家从此懒得放心上。”
狄一兮插口:“那为什么你们现在敢来?”
“大巫说的……他得到了神启,我们是天神的后裔,如今经历地下千年的考验,终于重新获得神灵的眷顾。一旦拥有蛇神的赐福,我们就能和千年以前灾难没爆发前那样,再次建立起繁荣伟大的城邦。”
姬迁叹了口气:“我们……也想过上地面人那种舒服安宁的日子,可更多的百姓仍然害怕、驱赶我们。大巫说这都是被妖神唆使来迫害族人的坏蛋,消灭他们不光为完成神灵的愿望,更为夺回被侵占的原属于本族的土地。不少族人相信大巫,但我受过地上人的照料,觉得虽不见得那里个个和善,可本身跟我们哪有不同……”
狄一兮联想起安禄山曾在营州一带以拜火教的光明之神自居,甚至享受胡人的生祠供奉,不禁冷笑:“装神弄鬼的全都一个路数遮掩自己的野心!”
姬迁回想半晌:“历代大巫倒是清楚那些圣地的具体通道,恐怕狼牙军走的正是其中一条更宽阔的。但大巫不提,我们自然不知道。”
袁华沉思良久,缓缓开口:“应该是这样,不过不急管它,我们先安置下来。明早设法与沈副尉那里接头,他们几个留在冶炼场,应该也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狄一兮思及沈雁宾,不由回首来时的方向,却因距离已远,不过隐隐一带黑夜中的微光。
姬迁也赞同:“这里缺水,每天杂工至少出去两次取水,你们可以趁那时候碰头。而且最近沙暴起得太频繁,几乎一两天一场,只要合适……”
袁华瞥一眼狄一兮:“狄校尉,按之前的安排,找机会在沙尘来前你出门取水,姬迁届时偷偷将你引走,再从原路返回大营。来路上虽然塔克族在几个关键位置安排护卫巡视,但白昼他们几乎不见出没,还算安全。我还记下了来往路径,会尽快绘出一份指引图给你,更安全些。”
灰岩坳原本没有清洁饮水,去年却突然无声无息在南面靠近戈壁的地方冒出一小片无毒水域,应该是地下河改道的缘故,姬鹿便声称是神恩之一。取水途中要迂回绕开流沙坑,以至比看起来的距离走远不少,也因此好几回有人借机逃跑,可大多失败被流沙吞噬。
姬迁自然赞成:“我们不比那些普通人,只带狄校尉一人来去的话,速度至少比之前快三、四倍。”
“离开地下后你就不必管了”,狄一兮也说:“外面接应的人这些天都守在不远处候着。”
姬迁应声,随后起身谨慎观望周围,赶紧催促:“走吧,我得快些把你们带到大巫的住处。”
三人当即跟起,狄一兮走出两步,再回首冶炼场,心道雁宾大概没问题。虽然仇人金焕近在眼前,但为大局计较,他必定能保持谨慎。
此时沈雁宾已与其他几名同伴一并被监守的霸刀弟子干去干活,顾虑他们初到,许多事项细节并不清晰,因此尽是做些搬运铲炭的杂事。
与他同来的几人多出身河东劲旅,俱行事老练,各自使个眼色便四散开去。沈雁宾先前听柳常尹所说,寒玉铁重铸淬炼若要功成,必需寒池之水。他偷眼看去,果然见边上正有铁匠锻打烧红铁块后,立即投入边上那桶始终寒雾凝结的水中淬火。之后口中喃喃计数,飞快抽出,再看半晌后面上长久不散的畏惧之色消退了些,自语道:“这次时辰倒是拿捏好了,再过一刻,铁性过脆又得重炼。”
边上另一名匠人见看守稍有松懈,凑过头来悄声问:“他们让咱们打的到底是啥,瞅着……一点不像兵器。”
沈雁宾斜过目光,那是一只硕大圆管,确实不似任何的兵器部件。再瞟一眼附近堆砌好的少数同样尺寸不小的成品,或有齿轮,或有长管,或有近似杠杆,仿佛都是……
某种巨大机关的组成部分。
他联系到刚才金焕所云破坏城墙之语,忽然反应过来——这极有可能是一种罕见的攻城器具。但不知道那足以穿石的毒液到底怎样才能安全地装入机关之内,又将如何运作起来?
忆起金焕,青年暗暗一咬牙,虽然仇敌距离如此之近,他却不得不压制出手的冲动。倒也无妨,只要还在黑戈壁上,他终有一日能替端木尚礼复仇。
沈雁宾忍不住望望洞外密不透风的黑暗,心想不知狄一兮那边如何。此时一片风平浪静,大概他是无事。旋即他甩甩头,继续忙碌手头的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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