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剑三/明策]流波曲 >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伤病者最早被送走,待到了江唯秋、百里翃一行,则又过了十来天。二月中旬,山野中虽仍不见绿意,也于和煦阳光照耀下添了几分暖意。木轮缓慢地碌碌滚动,压过雪融后泥泞柔软的路面,身居车中谢栖迟自不感觉有多么颠簸,不过赶路速度比往日慢了几分罢了。倒是徒步伴行车旁的百里翃等,于湿滑泥路上走动难免不稳,出发两个时辰后,他已有五六次险些跌跤。

谢栖迟终归忍耐不了,悄悄将小窗上的布帘挑开一线缝隙,不住偷觑外面动静。同厢内的江唯秋不由轻轻一笑,扶了扶鬓边直欲滑落的飞燕玉钗,柔声劝言:“谢兄弟,这还不算多久呢!咱们往河东还有几多路程,你一直放心不下,甚至忧形于色,岂不让阿翃反而为难了?”

谢栖迟被女子说中心事,赧颜半晌:“百里校尉……那伤……”

“无妨的,上回那万花谷大夫说过,别说行路无碍,真想动武也未尝不可。”

谢栖迟低低咕哝:“动什么武,他别吓我呢……”

世道乱相频生,两京及邻近地带尽为贼兵占据,各处关卡为了防范唐军反击,搜查比以往更加严密。谢栖迟扮为携带爱妾迁往汴州做生意的胡商,带着大队人马出发,等到了防守松懈的地处,则折转迂行至河东。

安军多出自河北,那里许久以来便是突厥及契丹等各族杂居之地,见到同族总可给几分薄面。且商贾往往逐利而走,出行各州郡也不会因过于惹眼而令人生疑。

一路行来还算平顺,虽遇到几拨盗匪夜间偷袭夺财,也给众人下手斩了个干净。可眼见这般安稳,谢栖迟却总不大能高兴起来。

无论往河东,往长安,或是更加遥远的太原,无不深陷熊熊战火之中。一旦平安脱出后,江唯秋、百里翃、罗成轩等势必会再度拿起刀枪,奔赴乱地,届时生死难料、福祸不定。

谢栖迟很想劝百里翃南下避祸,他虽没在江南待过,却从同门口中知道那是一片至今都宁和富庶的美好地方。如若不成,也可赶赴扶风等地势易守之处,况且还有圣女陆烟儿及一干明教弟子,总能照顾得周全些……

可他许久以前就清楚,对方绝对不可能答应。

那便……继续守着他吧。

车厢上笃笃响了两声,罗成轩的嗓音传了进来:“大老爷,到镇子上了,这饭您是下来用,还是小的替您送上车。”

谢栖迟定了定神:“闷里头太久,下来走走透口气——山子,扶老爷我一把。”

他为了改变身形,腰腹上垫进不少絮物,还紧扎着装了沙子的麻袋,周身如坠千斤,一步一晃带一个喘气。他才走出几步,瞥见百里翃朝自己走来,对毕恭毕敬扶着自己的罗成轩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这镇上有什么好酒菜,让阿二来接手。”

百里翃低眉顺眼,让谢栖迟搭住手臂,两人慢吞吞地踏进路边小店。这镇子不似别地颓败荒废,但在日中时分,店里除了一名老迈掌柜再无旁人,大街外头更是空空荡荡。

谢栖迟坐定,百里翃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帮他擦干额头汗水,一面问那老者:“掌柜,有什么好菜,尽管作上来,少不了你的钱。”

老者没精打采地坐在门槛边,见来的是胡人,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厌恶。他没多少招呼意思,慢吞吞地说:“有蒸莱菔丝、橡子面饼儿、野菜干蒸饼、盐烤榛子……”

他絮絮说了一通,百里翃皱眉:“怎么都是些素的,连一点荤腥都不见影子。”

老者眼皮一抬,目光阴郁晦暗:“没有,猪没有,牛没有,羊没有,连鸡鸭都没了,再晚些你们连野菜都吃不到。”

谢栖迟愣了愣:“怎么回事?!那蒸碗鸡蛋羹……”

老者陡地打断,忿忿道:“没了!全都没了,被你们的好皇帝……拿去充军粮了!”

百里翃已猜到会是如此结果,但他纵使同情老者,却深惧此人一时失言被狼牙探子或心怀谄媚的小人听去上报,不免引来杀身之祸。他佯作愤怒喝道:“死老头,你说的什么鬼话!大燕的皇上不就是你的皇上,要造反啊你!”

老掌柜瞬时呆住,下一刻便面露几分惧色:“我……我没这……意思。”

谢栖迟赶紧支开话题:“行了,行了,这小地方也弄不出什么好东西,横竖上些能填肚子就罢了。”

老者不免松了口气,拖着跛脚赶忙进了后屋吩咐,好歹整治出两桌看起来还像样的饭菜。江唯秋安坐于谢栖迟一旁,夹了几筷子尝尝便娇声嗔怪滋味不好,倒真似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谢栖迟肚饥半日,如今却少不得学她,吹胡子瞪眼地挑挑拣拣。

这顿饭实在不怎样,橡子面味苦发涩,野菜干又粗又老,缺盐少油的胡辣汤一股子泔水味儿。百里翃暗道实在与谢栖迟手艺不能相比,不过那时白四儿店里存了不少从狼牙军那里哄来的调料食材,到底处境不同。

不过再一回想,那时纵使困在山林,谢栖迟仍能在物资有限的情形下做出爽口落胃的菜肴来。那般的艰辛下,他为此很是花了不少心思,吃了不少苦头。

那段日子万般苦寒,却因这些细小之处,又显得异常温馨。

百里翃暗自笑了笑,心底一股暖流涌动,谢栖迟的陪伴不知会延续到何时,希望结束的那天……

迟一些到来。

他不知二人能否相伴终老,亦不知战乱何时平息,然而心底微薄的希望令自己如是诚挚祈求着。

黄米饭里霉味被热气蒸了出来,简直呛鼻,但肚饿许久还得赶路,店内二十余人连忙大口吃饭。如此风卷残云地扫荡一回,碗净盘光,老掌柜又舀来两盆热乎乎的米汤送与食客。谢穆清啜了几口嫌烫,搁下碗来刚一抬头,眼尖的他便见一高一矮两个瘦瘦的身影闪入店内。他倒转筷子,捅捅谢栖迟手臂,示意大哥留心。

老掌柜长叹口气:“小娘子啊,我店里没多的剩菜剩饭了,你求求这桌客人赏些吧。”

那是一名衣衫褴褛的年轻姑娘,虽说着装破烂,还算勉强收拾得干净,观其容貌也颇有两分颜色。她手上牵着个**岁年纪的男孩,怯生生道:“掌柜的,我不是来讨饭的。”

谢栖迟正在狐疑女子为何来此,她已走到自己和江唯秋面前,牵着男孩噗通跪倒:“老爷,太太,求求收留下我们两姐弟吧……”

于是再度出发的队伍里多了两人,江唯秋挑起窗帘看看垂首行路的姑娘,放下布帘微微一叹:“一时间……心软了。”

谢栖迟无言,过了半晌回道:“看她也是正经人家,妇孺流落在外到底不是好事,我们权当顺道护送,到了安全的村镇再让他们走吧。”

江唯秋细想片刻:“只能如此。”

她说罢瞧了谢栖迟一眼,后者红了红脸:“将军,对不住,我看这对姐弟真可怜。”

“不提了,小事一桩。”

原来饭馆里女子搂住谢栖迟两腿哀哀哭泣,说是父母带自己与弟弟来投奔亲戚,谁料亲戚一家染了瘟疫死绝,父母也因兵乱被误杀。她没奈何带幼弟四处乞讨,见谢栖迟一行像是过得去的人家,愿充作奴仆求一口饭吃。

江唯秋哪敢带上这弱女子随行,故作厌恶让她赶紧滚开,女子却死也不走,哭道:“我缝洗衣物、洒扫炊煮都能干,实在不行还会劈柴担水。只求太太老爷好心收留,不要绝了我和弟弟一条生路。我弟弟身板结实,长大了肯定能做重活,求求你们可怜……”

江唯秋心下不忍,但也怕带上二人麻烦频出,正在沉吟,谢栖迟忽道:“好吧,你们来吧。”

他是明面上的主人,这一发话,江唯秋不好反驳,只得听之任之。

今夜落脚的村庄里如今只零星住着七八户人,谢栖迟借了一家后院空房,其余人在隔壁找到几所足以避风的废屋,稍作收拾便住了进去。江唯秋刻意隐入内室,单留谢栖迟在外间独寝,百里翃作为贴身仆从,自是在床下打了地铺。

夜里天凉更甚,谢栖迟听江唯秋那里一片寂然,身子往床边一探,悄悄唤道:“阿翃,阿翃……”

百里翃在地上辗转一阵:“嗯……什么事?”

“地上凉,你快上来暖暖。”

“可是……”

“没事,你秋姐睡着了。”

“好……”

人一上床榻,谢栖迟赶紧抖开充做被褥的大氅,把对方裹了进来:“会不会着凉了,你嗓子听着不太对劲。”

“瞎担心什么,我就躺了一会儿,还娇气成这样?”

谢栖迟拢着他的手微微而笑:“是挺热的,我多心了。”

百里翃抚了抚他的面颊:“快睡吧,明天还得赶路……”

他迟疑一会儿:“栖迟,你觉得辛苦吗?”

谢栖迟握紧了那只手,郑重道:“不会。”

永远不会。

百里翃似是低不可闻地一叹:“……好了,早些休息。”

将近三更时,前院响起一片惊惶的吵嚷尖叫,谢栖迟猛地坐起:“阿翃,外面出事了!”

百里翃亦被惊醒,只听外头喊着山贼抢人了,内室里的江唯秋早已冲了出来,手中持着光华幽幽的银枪碎魂。谢栖迟翻出乌金弯刀,转头对百里翃急切叮嘱:“阿翃,等下小心点,别冲在前头。”

前院里惨叫连连,眨眼间火光往后屋涌来。谢栖迟听着那纷乱沉重的脚步声,蹑足行至门后,估摸准了方位,一脚将门板踹得飞出老远。院子里砰砰一串闷响与哀嚎,大约撞倒了好些个贼人。

谢栖迟轰然跃出,刀锋左右一掠,便有血花迸溅。江唯秋眸光一扫,见那十余贼人竟是安军兵士装扮,有人发现年轻女子在,狂吼着抓活的。天策女将唇角挽起一道锐利而冰冷的弧度,一枪挑中说话人的咽喉。

他们不及分辨为何叛军会骤然出现,只顾施展一身技艺奋勇杀敌,刀光疾吐,枪锋耀寒,杀出一条路与赶来救援的罗成轩汇合。

罗成轩擦一把面上血水,咬牙道:“这些狼牙兵不知哪里冒出来,把那些村民都杀了,我们也伤了不少弟兄。看看足有四五十人,咱们拼不过,快逃出去!”

谢栖迟想到那对姐弟:“那姑娘和孩子呢?”

罗成轩回答:“没见着,只怕是……谢兄弟!你去哪儿?!”

谢栖迟掠身飞起,抛下一句话:“我再找找那对姐弟。”

百里翃放心不下:“罗将军,我去去就回,不知那里有没有同僚受困。”

说罢,他也疾速跟去。

那对姐弟住在北角荒屋里,谢栖迟在屋里看了阵无人,又借房舍燃烧的火光往外头找。但听墙角似有悉嗦声,他往草堆一翻,只看那小孩缩在里头。谢栖迟赶紧拉住他的手:“小兄弟,跟我……”

小男孩突然往他怀中一撞,谢栖迟腹部倏然一道锐痛,他本能抬脚踹去,那孩子阴阴一笑,一个鹞子翻身撒手避开。后方再发劲风,谢栖迟踉跄一躲,肩头是火燎般的剧痛。

他迅速退开几步,低头一瞥,腹部扎着一把小刀,所幸闪躲及时又隔了牛皮甲,只将刀尖扎了进去。肩头却伤得重,是被利器贯通,一时间兵刃握不紧,叮当跌落在地。

那男孩跃上墙头,嘿嘿笑:“阿香,莫要和爷爷抢功。”

女子走出暗处,冷哼:“潜行营的规矩我自然知道,不过你也不好独吞吧。”

潜行营?!

谢栖迟愕然:“你们是……狼牙军……密探!”

女子笑意森寒:“你们这群唐军,还想装胡商蒙混过关呢。呵呵,谁家养尊处优的老爷太太会手上生出茧子?”

男孩嗓音如成年男子般沙哑:“阿香,别管他了,放消息要紧。正好唐军和那伙要造反的家伙杀得你死我活,咱们省事了。”

阿香道:“也对,放信号才是要事。”

谢栖迟咬紧牙关,试图扑过去阻止,男孩手里猝然抛出几星寒芒。

“小子,送你归西去!”

谢栖迟方才便已死死盯住阿香,知道她手上烟火一旦燃着,势必引来更多狼牙军。届时不单是他,百里翃、谢穆清、江唯秋、罗成轩……这一干人都会陷入灭顶之灾中。

于是那一刻,他无暇顾及自己性命,虽看暗器迎头击来,却将心一横,不避不让地直朝那女子扑出!

阿香一直留神谢栖迟的举动,男子虽然突兀发难,险些令她猝不及防。但那人此时负伤,反应究竟是慢了半拍,将将触及衣角时,她陡地腰身一拧,水蛇似滑开了去。

阿香旋即一笑:“蠢货,你们都死定了!”

她笑意婉然,语气亦似寻常平淡,谢栖迟却瞬时如同跌入了冰窟中,全身血液刹那间凝冻。烟火似一线金蛇,飞快腾上半空,高处一声尖啸后,炸出万点绚丽光华。本该是美丽的景致,落在谢栖迟眼底,则是绝望的征兆。

他一心撞落阿香手中烟火,只顾脚下却无暇护住上身,眨眼间寒星已奔至胸口。腹部与右肩创口尚流血不止,左手提刀勉强打落几枚,剩下的已无力亦无法再挡开。

如此境况之下,谢栖迟情知必死,可他并无多少恐惧,唯有满腔的遗憾挂念。虔诚之人死后,灵魂升入日月天宫,享受难以言喻的欢乐幸福,与污浊尘世相比,自是极善极净的归处。但这世间仍有牵挂,所以亦有不甘。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一声轻叹。

两道银月似的光弧闪过,叮叮连响后,已迫至要害的暗器纷纷坠地。谢栖迟一怔,不知究竟怎样情形,自己竟捡回一条命。危机虽解,仍止不住腿脚的虚软,他不可遏制地往地上摔去。半途突然探出两条胳膊,将他稳稳托住。

“栖迟!”

是百里翃,谢栖迟听见他的嗓音,不由长舒一口气。那两道银弧来源,便是两柄弯刀,想是谢穆清及时赶到了。

谢穆清刀快如雨,毒辣刁钻,那阿香与伪装男童的狼牙密探一来任务完成亟待撤退,二来虽联手也一时间对付不了他。二人在抵挡的间隙中交视一眼,阿香猛地跃起,一记匕首投向谢穆清眉心,男童趁机抛出一枚黑丸。丸子触地既炸开一片烟雾,谢穆清提防有毒,闭气连退数步。等烟雾转薄,再一瞧,那二人早不见踪影。

他无心穷追,一个箭步跃到百里翃跟前,慌张问:“大哥怎样了!?”

百里翃适才飞快查验了谢栖迟伤势,腹部那刀伤尚浅,没有刺穿脏腑,但肩头挨的一记则重了许多。他不及上药,只能匆匆包扎住止血,谢栖迟挣扎欲起:“我们快走,狼牙军马上会来更多!”

谢穆清把双刀往腰上一挂,再将兄长背起:“我知道了,你别说话!”

他一路疾奔,百里翃紧随其后,信号放出后那些本在忙于劫掠的兵匪也慌了神,知道即将大祸临头,开始逃窜。三人在乱成一团的村子里兜转一阵,斩了几个挡道的,终于在村口与急忙退走的江唯秋与罗成轩汇合。

江唯秋一听谢栖迟言语便脸色大变:“这……如何是好!”

回首一望村口,火光染红了夜空,点点的金星明灭不停。江唯秋当即吩咐:“迁序,你带着行动不便的人先走,我殿后。若狼牙军追来,也好牵制住他们。”

百里翃只一听就已明了她的意思,当即大喝:“秋姐,不行!”

他于旁人前总守着礼数,从未这般称呼江唯秋,而今也是着急便失了分寸。江唯秋定定注视他,一字字道:“百里校尉,这是军令,不得有违!”

百里翃双唇微微发颤,他知道留下掩护的人可能会遭遇什么,如果……如果……

罗成轩忽然开口:“我与江将军守在后头,你们先走一步,停在这里才更是累赘。你们先行一步,我们也好放心。”

江唯秋深深望他一眼,瞬时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她再度将视线转向百里翃,语气虽强硬,却比方才温和了些:“罗将军话里的意思,你一定是明白的。白日路上,我见那狼牙军营里离此不过数里,眼看烟火之信顷刻便至。如果留下,咱们人手太少,也照应不了你们……快走吧。”

百里翃垂首片刻,又复抬起,郑重道:“属下……遵命。”

“我们在十里地外汇合,不要记错了约定的落脚处。”

谢穆清已经把谢栖迟扶上马背,张迁序也把百里翃拉了来与自己同鞍。江唯秋又点几人,命他们赶紧出发。

百里翃坐稳在张迁序身后,再度转首:“秋姐,一定保重……”

江唯秋微微一笑:“我知道。”

张迁序给马臀重重抽了一鞭,骏马飞蹿而走,江唯秋含笑的形容在百里翃的视野中迅速远退,只剩下一个火光映衬下的深黑剪影。坐骑渐行渐远,那渺小的影子也很快被夜幕吞噬。

眼见百里翃一行离去,江唯秋又注视罗成轩:“我们与他分头走吧。”

罗成轩知道她欲分兵两路,扰乱敌人的追击,他颔首:“行。”

二人驱马并头而行,罗成轩在短暂接触的瞬间悄然握住江唯秋的手:“你怕吗?”

江唯秋目中带笑:“不怕。”

她停一停,轻轻道:“所念周全,所爱相伴,怎会有丝毫畏惧?”

罗成轩无言,只是将手紧了紧。

炽热的风吹来,明黄的光映照,他们相视而笑,神情安然。

张迁序领人抢在第一线日光投下之刻,藏入了山林里。他们带了不少粮食,虽然在兵匪劫掠时落下了些,仍足以支撑一段日子。这一躲便过了足足五日,其他人尚可坚持,但受了伤的谢栖迟状况一直不佳。

伤药留得不多,尽数用在他身上,虽则如此耗费,但无人有异议。可山中寒冷,谢栖迟如今体弱,不单伤口染了炎症还受凉,最终发烧起来。百里翃与谢穆清不眠不休轮流照看,前者更是不顾劳累,在山间野地里翻找退热救命的药草。

如今草木衰败,地面难以肉眼寻觅,他便在可能生长草药的地方掘地翻找,急切时刀具十指齐下。几天下来,精钢刃口坑坑洼洼,连指头亦是疤痕重叠。

所幸百里翃的努力并非没有结果,谢栖迟服药后隔日高烧便减,人也不再总昏沉着胡言乱语。他终归不放心,劝了守候一夜、两眼通红的谢穆清赶紧休息,自己则去躺在谢栖迟身边挡风。

他极为自然地拥住对方,同伴们数日间也见怪不怪,只当百里校尉是关心同伴病体。清醒的谢栖迟环视周遭,不免有些讪讪,悄声说:“阿翃,不……不用这么吧……”

“别开口……”

百里翃这样一说,谢栖迟倒真不知怎样接话,他缄默不语,只觉得那拥住自己的手臂分外用力。

他动了动,无意中牵动了创口,不免低低唉哟一声,百里翃一惊:“我碰到你伤口了?!”

“没有,没有!”

百里翃安静下来,力道虽放缓几分,却没有松开的意思,谢栖迟便由得他去了。二人良久无言,谢栖迟合目养神,却听背后那人忽然低低一语。

“你活着……”

百里翃的手抚在他胸口,掌心下传递过突突跳动。谢栖迟静了静,徐徐搭住他的手背,柔声答:“因为我说过……要陪着你。”

百里翃似乎笑了笑,究竟什么也没说,谢栖迟的指尖触到他手上疤痕,缓然摩挲。

只要活着,我们再不分开。

谢栖迟虽伤势稳定,但本该出现的江唯秋一直没有消息。张迁序候到第七日实在等不下去,他与另外两名兵士伪装一番,分头下山去打探消息。谢栖迟留意到百里翃这些天并无一字提及江唯秋,这绝非毫不关心,而是……

他预感到了什么。

第三天清晨,满面倦色的张迁序终于出现了,与他同来的除了那两个伙伴,还有另外一人,那是谢栖迟与百里翃都熟识的唐令月。唐门弟子依然容色平淡,对他们略一颔首算作招呼,连寒暄的言语也省下了。

“我正好奉派中命令在附近打探消息,瞧见屠狼会联络的记号,顺势寻到了张校尉。”

唐令月扫一眼神色黯然的张迁序:“张校尉,你说还是我说?”

张迁序默然,半晌方涩声:“唐姑娘……”

他仿佛再也说不下去了,百里翃睁大了两眼:“究竟是……究竟是……”

他其实预感到会是什么消息,果然唐令月微微一叹:“我说吧。”

她的语调并无分毫起伏:“各位,江将军已死。”

百里翃脑中仿佛轰然一响,整个人僵住了,唐令月不紧不慢的的言词依旧忽远忽近地飘荡在耳畔。

“……寡不敌众,江将军为护下属,身中十余矢……”

“罗将军与江将军被困于山顶……”

“罗将军将江将军尸身负于背后,与狼牙军在断崖边死战,终是力竭落崖……”

百里翃遽然发出一声暴喝:“别说了!”

唐令月停了停,随后看住对方,眼中竟有着难得一见的怜悯:“狼牙军曾在山下寻找尸身,并无所获。”

女子垂下眼睫:“贵军全数战死……请节哀。”

唐令月很快走开,沉默的兵士依旧围坐原地,张迁序看了百里翃一眼:“百里校尉……”

百里翃没有回应,张迁序只得自顾自说下去:“唐姑娘说了,再往前走怕是行不通了。咱们只剩下这些人,断然不出去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唐姑娘的意思是先回去,好歹有屠狼会帮忙。”

百里翃依旧沉默,唐令月再度上前,俯身把手里的小包裹递给他:“这些上品伤药,你们必定用得上。不愿离开,我也不多劝了。”

她等候许久,百里翃似乎没有接住的意思,于是女子又说:“我知道你是想找到两位将军尸身,可眼下……”

唐令月看看四周,低声道:“活下来的人,总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谢栖迟怕场面僵化,小声唤:“阿翃……唐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百里翃截住他的话,“我明白。”

他缓缓起身,一手拿过那包袱,平静道:“那就尽快动身吧,劳烦唐姑娘安排……”

百里翃抓紧了包袱布,牵出无数皱褶:“但是……我一定会再回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六十二年冬

狩心游戏

貂珰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