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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辗转归洛阳已近三月,周边乱象越发频繁。二月二十二日,郭子仪遣其子郭旰及兵马使李韶光、大将王祚攻潼关,杀五百余叛军。安庆绪随即遣兵急救潼关,最终唐军大败,死伤万余人。

安庆绪欲趁胜而进,夺取河东之地,但一则方得帝位根基不稳;二则两京所掠财宝多藏于范阳,然范阳节度使史思明日益骄横,己不能制;三则太原及睢阳未克,如此一来诸多事务便有延宕。

洛阳四处人心惶惶,也是得了乱象庇护,百里翃等方能安稳地藏身在城边的贫民聚集之所。只是去时的人回来仅余半数,百里翃不敢轻易冒险,又清楚继续留下更危险重重,他几经思索仍理不出头绪,空自心乱如麻。

失去江唯秋这个主心骨后,前路一片迷茫,人人静默压抑。这里头也剩谢穆清一个自始至终嘻嘻哈哈,他天性乐观,并非轻易折挫的个性。不过那些说笑的工夫,也只留与与同伴相处的时刻。

城外树林多已枯死,仿佛早春的生机丝毫不曾降临一般,那是因为树皮全数被人剥食了去。邻近便是雀鸟鼠蚁也十分罕见,似乎连那群愚钝生灵也清楚众多饥饿民众的危险。吃,是他们眼下生存的唯一目的,也是仅有的生存依赖之法。

枯树林里总是死一般沉寂。白日里,面色青白灰黄的人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能见阳光的平地,偶尔有谁一动,却是慢条斯理从胳肢窝或者哪里摸出了一只虱子,又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入夜后,他们又如同影影幢幢的群鬼,无声地瑟缩在火堆前取暖,总会有一两个经不住晚间寒凉,咕咚一声栽倒后再无气息。

谁也不留意谁,谁也不关心谁,更不理会堆积粪尿与近在咫尺的坟场散发出的浓烈恶臭。人已不算人,或许只是能言的牲畜与尚可走动的尸首。

偶尔有狼牙兵闯入,多是为了追逐他们猎捕的兽类。曾有个中年汉子偷藏他们射中的兔子,被发现当即砍断双足,痛苦嚎叫一天一夜才死去后,此后再没有出现胆大的藏匿者。

天刚亮,谢穆清却是才躺下,他入夜偷偷摸去数里外狼牙军营,试图偷出丁点粮食。谢栖迟劝了几次他总不听,再加上看到同伴羸弱状况,渐渐也不再提了,只是反复说行事务必小心。

谢穆清这次扛回了一小袋生米及一块发霉腌肉,十余人寻到偏僻地处,一人分了一小份,然后匆匆塞进嘴里嚼两下便吞掉。想想同在林里忍饥挨饿的百姓,大伙不免有些愧疚,可如果轻易将东西送出,不晓得还会惹出怎样的祸事来。

天气依旧晴好,谢栖迟被百里翃扶到常坐的树墩上晒太阳,缺医少药,饮食不周,将养了些日子后,他仍旧步履虚浮,前日还不慎在走动时扭伤了脚踝。百里翃替他挽起裤脚,准备推拿舒活筋骨,只是指尖稍微用力,肌肤上便留下许久不消的凹痕。

百里翃沉默半日:“穆清带回的食物,别偷偷攒着,该吃就吃。”

谢栖迟拿眼一瞥,晓得这浮肿小腿泄露了秘密,干笑两声:“也就一点点……”

百里翃头也不抬,一壁按摩,一壁轻声:“你一张嘴能省下多少?左右也就够一天续命,你倒好……”

他停下叹气:“这样的话,我也不吃算了。”

谢栖迟一听便急,跳了起来,浑忘了自己的伤足:“阿翃……哎!”

明教弟子身子一晃,险些倒栽葱下地,幸而中途被人一拽。百里翃责怪地抬头看他一眼:“赶紧坐好!”

谢栖迟讪讪地笑笑,坐回后轻轻说:“咱们不知道何时能离开这鬼地方,更不知道路上会耽误多久,先存点粮总是好的……”

百里翃擦擦眼角,污秽仍拭之不去:“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换!”

原本安静的附近传来重物拖曳的摩擦之响,百里翃警觉住口。不一会儿就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一边一个拖着一个女人的脚,倒拽着朝这边走来。

百里翃见状一惊,然而再看那女人毫无声息,两条芦柴棒般瘦弱的惨白手臂软垂,全无力道地摊在地上,擦出的伤痕并未渗血。

她已经死了。

紧跟在后头的是一名蹒跚而行的老妇,她背上趴伏了个布带紧束的小女孩。孩子骨瘦如柴,气若游丝:“奶奶,伯伯们……带娘去哪儿?”

老妇面色晦暗,直如死灰槁木,她喃喃道:“吃……”

女孩眼神茫然:“吃什么……没有啊……”

老妇慢慢摇头:“就有了,小翠,有肉汤你就能好了……要是不能……”

“不能呢……”

“你就去……就去陪你娘……”

祖孙行过百里翃、谢栖迟面前,麻木而空洞的眸光朝他们转了转,又飘去了另一边。这只是无意之举,然而瞬时让二人脊背生凉。

老妇走开时回头一望,语调莫名带着恨意:“你们为什么还这样壮?!”

不过是看起来而已,谢栖迟苦笑不止。

往日也有这般事,然而多是等夜深人静再处理尸首,白昼时分眼见则是第一次。难耐的饥饿折磨着这群人,他们已经等待不了了。

风吹起了百里翃额前碎发,谢栖迟突然在他眼底发现了一丝恐惧。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百里翃喃喃道:“我们留下来,不过是这种结果……我不想……”

谢栖迟并非听不出他言语中的痛苦之意,他本应是战士,堂堂正正死于沙场。如今却不得已瑟缩于充斥着污秽与恶臭的一隅,在无尽的失落中延续着已知的生,等待着未知的死。

他不由攥紧百里翃的手,急切劝慰:“不会的!我们绝不会!”

百里翃眼前却似乎仍有什么在晃动。

惨白的……细瘦的……

那在草间土间拖过的死者手臂。

远处有乍然而起欢腾的笑声,还有一缕缕诱人的香气传来,是皮肉烤熟时的味道。百里翃半饥半饱多日,闻到那肉香却突兀地泛起剧烈的恶心感,他俯下/?身,猛地干呕起来。

天气渐热,弥漫的恶臭也更加浓重。坟场搜食的野狗增多,刨出的尸首一道增多,阳光下快速腐烂着,苍蝇乌压压地一群群飞窜。狼牙军可以不管这些流民的死活,但若瘟疫因此而起,兵营却是会倒霉的。于是在一个清晨,他们出现在了枯木林内。

人人都吓得哆嗦不止,哭泣声求饶声交织成一片。狼牙小头领挥舞着鞭子,毫不怜悯地抽在靠近自己的流民身上,皮肉与皮鞭接触,发出噼啪如爆竹的声响。

他厉声高喊:“你们这些家伙,少来触我们霉头,咱奉将军之令来烧林子!不想变烤猪的快滚出去!”

狼牙兵已经开始逐一点燃百姓用以栖身的窝棚,熊熊烈焰迫使男男女女哭喊着四处逃散,稍有犹豫地便惨遭刀砍□□,顿时血流如注。百里翃上次所见的瘦弱的小女孩与亲人失散,仓惶无助地呆立原地抽泣,正当那凶悍士兵预备毫无怜悯地挥落大刀时,却讶然一声怪叫:“这小丫头穿的什么?”

他揪起小女孩身上那套着的麻袋似的东西,猛可地虎眼一瞪:“队正,这丫头身上袋子的戳印不是咱们军粮的么?”

狼牙军官脸色一变:“什么?”

士兵揪住小女孩喝道:“丫头,袋子哪里偷来的?说不说,老子一刀把你劈两段。”

孩子吓得只会哭,哪里说得出话。此刻她失散的奶奶终于发现了孙女,惊骇叫嚷着扑过来:“大人,饶了她的命呀,不是我们的东西。”

老妇指向尚在附近彷徨的百里翃一行人:“是他们!他们偷偷藏着的,我只是想给孩子当衣裳……”

狼牙兵高叫抓反贼冲了上来,百里翃本扶着谢栖迟躲避大火,此时忙将他往安全处一推,腰身随即一矮,一道寒气自面前掠过。

谢栖迟一头撞进了谢穆清怀中,后者早抽出刀来,一手挽著兄长,一手往边上一拨,叮地一响,把那毒蛇一般探近的枪头撞开。

谢栖迟见百里翃夺了一柄长矛舞动,虎虎生风,急道:“穆清,快帮帮阿翃!”

谢穆清手臂用力一抖,将金索甩得笔直,勾爪扣住了一名马背上的狼牙兵,把那人惨叫着扯摔下来。接着他推谢栖迟翻上马鞍,喊道:“大哥你先走,我就去帮他!”

百里翃与张迁序且战且退,众人忍饥挨饿多日,又无趁手兵器傍身,勉强支撑半刻便已不敌。谢穆清赶来时恰巧架住了一双砍向百里翃脑后的大刀,只令锋刃削断了几缕发丝,他扯过百里翃在避难的人堆里横冲直撞。恰逢谢栖迟冲来,便把人一向上头直搡:“快走!”

马上只容得一人,谢穆清正要再夺下一匹战马时,狼牙兵冷不丁抛来一条索子缠住了足踝,随后飞快打马冲刺,将他拽倒在地一路拖行。

谢栖迟见状慌了神,调转马头回来欲救,谢穆清几次在颠簸中用刀锋去够绳索,却始终差了分毫之距。他怕谢栖迟再陷险境,高喊道:“别管我,没……”

话音未落,一柄马搠斜刺里投出,登时穿透谢穆清肚腹,将他钉死在地。随后又是一枪,刺中左髀。

除了那迸溅开的鲜血,谢栖迟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穆清难以置信地盯着刺穿自己的长兵,面上竟无一丝痛苦之色。

“穆清!穆清!”

谢栖迟嘶喊着试图靠近,但忙乱的人群彻底地阻碍了他。

隔开一切纷乱,谢穆清深吸一口气,瞬时目露决绝之色。他猛地握住枪杆,一把抽出!

“穆清!”

谢栖迟嘶哑的呼唤中尽是惨烈悲痛,谢穆清站起的同时甩掉了另一支刺穿自己的兵器,他朗然笑笑,双刀舞出一片金明亮蓝,殷红的血从那两处巨大的伤口中轰然涌出。

光华笼罩之处,断肢残体齐飞,谢穆清的身影被遮掩其中,他的话语却清晰传来。

“哥!和爹娘说一声……我不回去了!”

张迁序眼见已救不得,果断抽出匕首,刺在谢栖迟坐骑臀上,那马吃痛,疯了一般往前奔窜。谢栖迟只来得及再看弟弟一眼,便被带出了一箭之地。

颠簸与混乱,这是一路上的记忆。等停下时,他根本无法辨别身处何地,已不见了除百里翃之外的任何一个同伴。

阳光落下如此温暖,他的血却仿佛凉透了。

“穆清……”

他双膝一软,无力地跪了下去,须臾后扑倒在地,将脸埋在泥土枯草之间嚎啕大哭。

百里翃默默注视着他,只觉自己面颊上淌下的泪竟如冰雪般冷。

而在遥远的地方,几乎流尽了鲜血的谢穆清终于倒下,他火红的头发似因主人不断流失的生命而退色枯槁。

他满脸血污,神情却是十分平静,只望着一如碧琉璃澄澈的天空。嘴唇微微翕动,最后的言语消散在了风中。

狼牙兵听不清谢穆清说了什么,他们等这人胸口渐弱的起伏停止后,才放心过去砍下了他的头颅。

他只是说,哥,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夏季到来,冰川雪融,思浑河又开始泛滥。水流汇入圣墓山下的湖泽,奔涌澎湃的态势瞬时转为平和清宁。泥沙围固着芦苇根茎沉淀下来,湖波似玉练般起伏,白羽鸿鹄收拢翅膀,领着一队雏鸟在浅滩边游弋。

谢穆清涉水走过,炫耀似地举起手里一颗鸟蛋晃晃:“哥,拿回家煮了吧。”

谢栖迟正在拿木棒敲打铺在砧石上的衣衫,闻言抬起头来皱眉:“别是快孵出小鸟的吧?赶紧放回去!”

“早过了孵化的时候了,肯定是哑蛋。”

谢栖迟哼一声,继续当当当地捶打衣物:“废话真多,放回窝里!爹娘上次说来总教朝圣,今天该到了,你去接一接。”

谢穆清笑吟吟地抛耍那颗水鸟蛋:“哥,接了我就不回家了。”

谢栖迟没太在意,随意应了一声,谢穆清笑着又说:“我真不回了。”

阳光忽然被重云遮蔽,凉风嗖嗖刮过,谢栖迟心里莫名一沉,他再度注视谢穆清。少年仍勾着唇角,火红头发在一片昏黑的天地间亮得有些过分。

他张了张口,两行血泪骤然从眼中淌下,语声扭曲缥缈。

“哥,和爹娘说一声……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啊!!!”

谢栖迟猛然间睁开双眼,口中发出的高亢惨叫灌满了这昏暗狭小的地窖,他抱头猝然坐起,呆立了半晌后蜷缩成一团不住发抖。一侧安睡的百里翃已被惊动,他摸索向地铺那边的矮凳,上面搁着火镰火石与一盏油灯。

骤然间,探出去的手腕被谁攫住,那人五指如同铁箍紧密坚固,嗓音则迥然不同地发颤。百里翃不再动弹,只听黑暗中谢栖迟仿若正自言自语:“别点……别点……穆清会走的……不!不!让他走吧!”

百里翃轻轻说:“他已经走了。”

谢栖迟呆了一会儿,喃喃道:“是吗……”

他突然扑了过去把百里翃压倒在地铺上,惊恐地反复说着:“你也别走!你也别走!”

百里翃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我一直在。”

谢栖迟没有回应,而是发疯似地扯开对方的衣衫,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稻草散发着久积的霉味,与汗水一并四处黏附,暧昧的气息与响动充斥在闷热地窖里。

声响停歇许久,角落里漾起了哗哗舀水声,谢栖迟四肢摊开趴在卧铺上默默无语。当一块清凉湿润的织物触及面庞,他抿了抿唇,终于涩声道:“不好意思。”

“没什么。”

百里翃点亮油灯,他待谢栖迟擦完,才拾起一件薄衫披上身:“够晚了,趁没人咱们赶紧出去透口气。”

肖白居的后院他们以往常来,如今避居于此,眼里所见又大为不同。二人并肩盘坐于地,抬头见一勾弯月正悬于天际,朦胧的紫红光晕包裹着它,恐怕过些天要落雨,这地窖里可就遭罪了。

后院总有一缕缕风吹不去的药草苦味,过往谢栖迟不喜欢,可如今一比地下,简直如仙葩般香气馥郁。

百里翃指尖捻一根药草,无聊地转动着,半晌后他缓缓说:“上次你江师兄来,已说好好安葬了穆清遗骸,你该放宽心,才能让他好好地去。”

谢栖迟只是默默,最后摇头道:“我知道是自己的心魔,你不用劝……”

“可我一闭眼,一闭眼……”

他将整个面庞深深埋入手中,话语中尽是自责:“穆清是怕我出事才来中原,要不是我当初执意而为……”

百里翃无言,只轻轻拍打着谢栖迟背心,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但谁也忘不掉那一幕。

谢栖迟与百里翃那日落单,仓惶间竟逃回风雨镇附近,他们曾短暂地躲藏在豹隐洞。然而因缺衣少食,加之谢栖迟身体日见羸弱,几乎不堪行走,不得已悄悄去了镇中肖白居家求助。肖白居看他们景况不妙,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走了,百里翃只得留了下来。

两月前,久已不见的明教使者造访,却是认识的江尘,肖白居遂领他密会地窖里躲藏的两个人。原来江尘是为辞行而来,最近狼牙军盘查陡然严密,屠狼会及义军因此折损了许多人手及据点,所以暂时迁走。那时谢栖迟身心俱创,病势缠绵,根本移动不得。至于百里翃,则因知晓屠狼会众侠士云散各地不知所踪,更心灰意冷。何况他一来忧虑谢栖迟,二来不想随明教弟子退走巴蜀避祸,便推却了江尘好意。

“我要等失散的兄弟们”,他如此说着,对江尘郑重拱手一礼:“若信得过在下,请把栖迟交于我照料。”

江尘略一沉吟,良久颔首:“有劳百里校尉。”

他临行前悄悄把百里翃唤去一旁:“我已安葬了穆清。”

百里翃一惊,江尘细说:“他的首级被放在洛阳官道边示众,我入夜与同门去偷夺了来,趁天色未明葬下。”

百里翃低低应:“多谢。”

江尘叹了口气:“以后缓缓告诉谢师弟吧。”

谢栖迟病体痊愈不久,百里翃斟酌着词句将后头发生的事情转达于他,青年并没有失意悲号。

但他开始被噩梦缠绕。

月是残的,谢栖迟却说:“像我家乡的月。”

不过是心境的缘故。

百里翃问:“你想家了?”

谢栖迟几乎看不出地点了点下颌,垂目良久:“以前我因为情伤负气而走,只想那些过往丢人现眼,还不如死在外头干净。可现在经历过了……”

他平静注视自己的指尖:“活下来更不容易。”

谢栖迟停一停:“阿翃,你呢?还要等下去吗?”

百里翃嘴角浮着一缕模糊的浅笑:“我不知以后如何,却还是心存一线希望。失散的同袍亲友终有一日相见,虽然不晓得在何年何月……”

谢栖迟什么也没说,不过揽住他的肩臂,二人缓缓偎依一处。

雄心壮志皆消磨,剩下的唯有一丝生存的意志,茫然的等待似是漫无目的,然而谁也不知何时会戛然而止。

“等战乱平息了,你带我去北邙山看看,好吗?”

百里翃一手搭在谢栖迟膝头,轻声回答:“我答应你。”

他想起什么:“方一琳死了……”

谢栖迟微微叹息:“她救过你的命,我们却没来得及说声谢。”

巴布尔是被女子毒死的,她背负仇恨,强忍屈辱,完成了周密的计划,却死在了误会她已久的亲人手中。

百里翃眺望牙月:“至少她得偿所愿,我也希望有那样一日。”

溽热终于消散,初秋凉意漫过小镇,鸿雁再度频频自空中掠过,与此同时好消息一并传来。唐军借得回纥铁骑并西域联军之力,令长安盘桓的叛军在打击下日渐溃退,长安收复后再入潼关,接下来便是洛阳。

谢栖迟的梦里已没有了那些恐惧的景象,他常常梦到的是月下宁谧的映月湖与晨曦喷薄中巍然矗立的圣墓山。吟唱的经文那般缥缈,亦那般优美,就像风里盘旋着坠入水面的金色胡杨叶。

快结束了,希望就在眼前。

待到落叶满地堆积的深秋,风雨镇的百姓在一个寻常无比的清晨醒来,惊愕地发现一夜之间镇外驻扎的狼牙军营空空荡荡再无一人。他们去了哪里,预备做什么,百姓并不关心,唯一在意究竟谁是新来的占领者。

风雨镇成了一座孤岛,独立于红尘世间,人人惴惴不安却又无所适从。肖白居告知地窖里躲藏的二人情况后,让他们放心出来居住。

溃逃的狼牙兵未带走河边妓营中的众多女子,有心善的便去将里面还算神智清醒的送来肖家诊治。肖白居处本有不少受了刀剑伤的病患,此时忙得焦头烂额,索性叫了百里翃、谢栖迟来帮忙。

身伤易愈,心病难医,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从送到至如今稍有起色,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百里翃怕她有不测,便格外留意,几天下来喂药喂食亲力亲为,少女依旧沉默而对。

三天后的傍晚,百里翃再与她送饭,却见女孩已下地离了床榻,正在窗边呆立凝望晚霞。百里翃不知如何称呼她,只得干咳一声,少女回过头来,神情仍是怔怔。许久后,她终于以沙哑的嗓音问出了一句话。

“大哥哥……那些坏人……不会再来了吧?”

百里翃静了片刻,上前轻轻揽住女孩,柔声抚慰:“不会了。”

少女伏在他胸口,静静淌下了泪水。

她名中有一琼字,大伙便唤她琼儿。自能起身后,琼儿便主动替肖家操持事务,肖白居劝不得,只好由得她去。少女感念谢栖迟与百里翃的照料,亦对他们格外亲切,虽仍常神情抑郁,偶尔还能说笑几句。

琼儿这日出门交换生活所需,可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赶回,她一回来就慌忙闭紧院门。

肖白居步出堂屋,疑惑问:“姑娘,外边怎么了?”

琼儿一脸惶惑:“他……他们说……回纥兵来了!”

谢栖迟又惊又喜:“回纥?!莫非洛阳收复了!?”

百里翃却没有露出笑容:“狼牙兵已撤离风雨镇,回纥人不去追击,来此作甚?”

琼儿还未回答,便闻墙外街道上铁蹄践踏之声如雷霆轰鸣而来,梁师道的嗓音夹杂其间:“诸位乡亲莫要躲藏,速速出来迎接回纥友军。”

谢栖迟也不禁皱眉:“死老头玩什么花样!?”

不等他们多想,乍然惊起的擂门声便随之而至,有人拿半生不熟的汉话叫嚷着快出来。琼儿面色苍白,一个劲往百里翃身后躲。顷刻间,薄门已轰然倒下,拍起一股尘土。尘埃散去,只见两个手握长刀的回纥兵横眉立在门口,嘴里哇哇喊叫不停,谢栖迟听出那是不出来杀了你们的意思。

肖白居家中还有三个病人,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谢栖迟连忙对那两人告罪,说是必定遵命。那兵听他言语熟稔又是胡人相貌,面色也缓和了些:“哦,既然是同乡,那我也不会对你们怎样。不过快把里头的人一起带到祠堂,咱们将军要训话。”

谢栖迟点头不止,等回纥兵一走就把那话里意思转告肖白居,老者无奈叹气:“是福是祸,先去看看也罢。”

两名青年与肖白居各自扶了伤患,又把琼儿遮掩在队伍中央,缓缓走向祠堂。人越聚越多,上百回纥兵将他们团团包围,惶恐与慌乱似无形的阴云笼罩上空。

谢栖迟紧张地左顾右盼时,回纥军中越出一名小头领装扮的男子,他注视谢栖迟惊喜问:“栖迟,你怎么在这里?”

谢栖迟困惑中端详他一回,霍然露出灿烂笑容,“是你,阿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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