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炜的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屈辱的涨红,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了除了绝望以外的火焰——那是被戳破最不堪现实后的愤怒,是尊严被践踏的羞恼,更是对自己无能狂怒的痛苦。
“你……!”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想要反驳,想要斥责薛燧峰的多管闲事和口无遮拦,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最痛的地方,让他无力辩驳。他确实拿不稳剑,他确实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废人,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去承诺柳夕的未来?
他猛地转头看向柳夕,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愧疚,有难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害怕被抛弃的恐惧。
柳夕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都要碎了,再也顾不得蔓华的阻拦,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叶炜的手臂:“阿炜,不是的,燧峰他只是……”
“只是什么?”薛燧峰却再次打断,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恶人”做到底,他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叶炜,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实事求是”,“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叶三公子,你自己说,你现在能给她什么?是能护她周全,还是能让她过上安稳日子?难不成,要让她一个柳家大小姐,继续在这医馆里,一边伺候你,一边靠着给人打杂、或者典当首饰过活?你忍心?”
“薛燧峰!你闭嘴!”柳夕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喝止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气薛燧峰的口无遮拦,更心疼叶炜此刻摇摇欲坠的模样。
蔓华适时地上前,轻轻揽住柳夕颤抖的肩膀,将她往后带了带,目光却始终落在叶炜身上。她没有出言安抚,也没有指责薛燧峰,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个冷静的医者,观察着病人最剧烈的反应。
叶炜被柳夕那带着哭腔的喝止刺得浑身一颤。他看着柳夕通红的眼眶,看着薛燧峰那带着些许了然的眼神,看着蔓华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再看看自己这双依旧在不自觉颤抖、连木剑都握不住的手……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不甘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一直以来用灰暗和沉默筑起的堤坝。
“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转身,不是冲向薛燧峰,而是发疯似的冲回了后院,冲向他暂住的那间厢房,“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将那所有的目光、质疑和怜悯,都隔绝在外。
前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柳夕控制不住的抽气声。
薛燧峰摸了摸鼻子,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看胸膛剧烈起伏、明显还没缓过气来的柳夕,脸上那点故意装出来的嚣张气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措和讪讪:“我……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薛浸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呢?!”他简直想敲开弟弟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蔓华却轻轻安抚的拍了拍柳夕的背,然后对薛燧峰摇了摇头:“话是重了些,但不见得是坏事。有些脓疮,不狠狠刺破,永远也好不了。”她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深邃,“就看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了。”
接下来的几天,医馆后院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叶炜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他不肯出房门,送进去的饭菜也动得很少,拒绝蔓华例行施针,甚至连柳夕敲门,他也只是沉默以对。
柳夕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整日心神不宁,对着那扇门欲言又止,她担心叶炜会想不开。
“姐姐,他这样不吃不喝,也不治疗,身体会垮掉的……”柳夕抓着蔓华的手,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蔓华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抚道:“别急,他只是在跟自己较劲。身体底子还在,饿几顿垮不了。这个时候谁劝都没用,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就在柳夕几乎要忍不住强行破门而入时,转机在第三天的深夜悄然来临。
那晚守夜的小药童慌慌张张地跑来敲蔓华的房门,说听到叶公子房里有奇怪的动静,像是……像是在练剑,又不像,还有压抑的痛哼声。
蔓华心中一凛,立刻披衣起身,悄然来到叶炜的房外。她没有敲门,只是借着窗纸上微弱的光影和细碎的声音判断着里面的情况。
没有剑风破空声,只有沉重而压抑的喘息,间或夹杂着□□撞击墙壁或是地面的闷响,以及极力压抑在喉咙里的、因为痛苦而逸出的短促音节。
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去摔,去感受那早已不属于他的力量吗?还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发泄着内心的痛苦与不甘?
蔓华在门外站了许久,最终没有进去。她知道,此刻的叶炜,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劝阻,他甚至不需要医生。他需要的,是一场与过去那个天之骄子、与现在这个“废人”的、彻底的决裂。无论这过程多么痛苦,多么难看,都是他必须独自走过的荆棘之路。
第二天清晨,当柳夕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照例端着几乎没动过的早膳来到叶炜房门前时,却发现房门虚掩着。
她心中一紧,轻轻推开门。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歪斜,茶杯碎片散落在地,原本铺得整齐的被褥凌乱地堆在榻上,而叶炜,就靠坐在冰冷的墙角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额角甚至有一小块新鲜的青紫。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阿炜!”柳夕惊呼一声,手中的托盘差点掉落,她慌忙放下,冲了过去。
听到她的声音,叶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柳夕蹲在他面前,看着他额角的伤,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干裂起皮的嘴唇,心疼得无以复加,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你……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她伸出手,想碰碰他额角的伤,却被叶炜猛地偏头躲开。
“……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
柳夕的手僵在半空,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种……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后的死寂。
柳夕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所有想安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她默默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退出了房间,替他带上了门。
她没有离开,只是无力地靠在门外的墙壁上,任由眼泪无声滑落。她不知道叶炜会做出什么决定,是彻底崩溃,还是……她不敢想。
屋内,叶炜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靠着冰冷的墙壁。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脚前投下一小块光斑,他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浸在寒冬的冰窟里。
薛燧峰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你就现在这情况……”
“连把木剑都拿不稳……”
“别说还想迎娶柳夕……”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他尝试了,拼命地尝试了。在这三天里,他像疯了一样,试图重新感受内力,试图控制那双不听话的手,他甚至用身体去撞击墙壁,试图用疼痛唤醒沉睡的力量……但一切都是徒劳。经脉依旧滞涩,手臂依旧无力,他依旧是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人。
绝望如同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可是……每当绝望达到顶点时,柳夕含泪的眼睛,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刀、只为了不刺激他的样子……又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怎么能……怎么能一直这样拖着她?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放手吧。放开她,让她去找一个能配得上她的人,比如……那个能做出精巧机关云鹤、能带着她笑的薛燧峰,就很好。
这个念头让他痛彻心扉,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解脱感。
是啊,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到桌边。桌上放着柳夕刚才端进来的、已经微凉的清粥和小菜。
他看着那碗粥,仿佛能看到柳夕在灶间忙碌的身影。
他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端碗,而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握向了桌上那把用来裁纸的的短匕。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如果他……不在了,她是不是就能彻底死心,就能拥有新的、更好的未来了?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
他的手指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刺破他绝望的念头,导向更危险的深渊时——
“叶炜。”
门外,响起了蔓华平静无波的声音。
“我知道你没睡,也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她的声音透过门板,清晰地传来,没有安慰,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但我提醒你,死亡是这世上最懦弱、也最不负责任的逃避。”
叶炜握着短匕的手猛地一颤。
“你以为你死了,柳夕就能解脱?你错了。她会一辈子活在愧疚和阴影里,她会认为是她逼死了你,是她做得不够好。你这不叫成全,叫残忍。”
蔓华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试图用“牺牲”来粉饰的懦弱。
“更何况,你这条命一开始就是柳夕救下来的不是吗。”
“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如果你心里还有她一丝一毫,就别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也别用这种方式来彰显你那可怜又可悲的尊严。”
屋内,叶炜死死咬着牙关,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着,握着短匕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路,我给你指了两条。”蔓华的声音继续传来,不带任何感**彩,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条,就像你现在想的,一了百了,简单痛快,然后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活着的人,尤其是柳夕。”
“另一条,”她顿了顿,声音略微加重,“站起来。像个配得上柳夕的男人一样,站起来。经脉断了,就想办法接;手不稳,就练到它稳为止!武功废了,就去找别的路!这世上,不是只有握剑这一条路可走!叶炜,你问问你自己,除了剑,你还有什么?你难道就只剩下这点寻死觅活的出息了吗?!”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叶炜的耳边。
除了剑,你还有什么?
是啊……他叶炜,除了那身被废掉的武功,除了藏剑山庄三庄主的身份,他还剩下什么?他还有什么,是能够给予柳夕的?
他颓然地松开了手,短匕“哐当”一声掉落在桌子上。
他有什么?他还有这条命,还有这颗……虽然破碎,却依旧会因为柳夕而疼痛的心。
门外,蔓华说完这番话,没有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能不能发芽,能不能顶开压在上面的巨石,只能看叶炜自己。
她走到院中,看到依旧靠在墙边、泪痕未干的柳夕,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
“给他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信心。”
柳夕将头靠在蔓华肩上,无助地问:“姐姐,他……他会选哪条路?”
蔓华望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目光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那个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的灵魂。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我希望,他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懦弱。”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清晨到日暮。
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柳夕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绝望时——
“吱呀”一声。
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叶炜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头发依旧有些凌乱,脸色苍白,额角的青紫依旧明显,眼神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空洞,也没有冲动绝望的疯狂,而是一种……仿佛被彻底打碎后,又重新勉强拼凑起来的、带着裂痕的平静。
他的目光越过院中,直接落在了柳夕身上。
柳夕猛地站直身体,紧张地看着他,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叶炜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有些红肿的眼眶,喉咙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用一种沙哑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粥……凉了。”
“……能,再帮我热一碗吗?”
柳夕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用力点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热!”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向厨房。
院子另一侧的蔓华看着站在门口,虽然依旧虚弱,脊背却挺直了几分的叶炜,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还好,没辜负柳夕的期待。’
写爽了,叶老三你敢辜负柳夕就等着‘娘家人’的群殴吧[眼镜]
不过来自大舅哥的‘爱’你也别想溜[坏笑]
小情侣还能在写点,至于结婚……啧等我研究研究[裂开]柳五你也是个糟心老登[白眼][白眼][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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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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