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了厨房,手忙脚乱地生火热粥,那急切的模样,仿佛生怕慢了一瞬,叶炜就会反悔,再次将自己锁回那个冰冷的壳里。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着她犹带泪痕却又焕发出光彩的脸庞,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抖。
蔓华看着柳夕消失在厨房门口,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叶炜身上。他依旧站在房门口,身形单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或狂乱,而是沉淀下一种近乎沉重的平静,仿佛风暴过后,一片狼藉却终于见到天空的海面。
“能走吗?”蔓华语气平和,如同寻常问候,“去前堂吧,那里暖和些,也方便柳夕端粥过来。”
叶炜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他试着迈步,脚步依旧虚浮,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控制这具不听话的身体。蔓华没有上前搀扶,只是放缓了步子,走在他身侧稍前的位置,既给了他空间,也确保在他力竭时能及时出手。
前堂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几个帮工伙计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见到叶炜出来,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便提着灯笼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叶炜在靠近火炉的一张椅子上慢慢坐下,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他没有看蔓华,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依旧有些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蔓华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火钳,轻轻拨弄着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叶炜才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看向蔓华,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清醒:“我……该怎么做?”
他没有问“我的伤还能不能好”,也没有问“我还能不能练剑”,而是问“该怎么做”。这细微的差别,让蔓华心中微微一动。他终于开始面对现实,而不是沉溺于过去或绝望于未来。
蔓华放下火钳,正视着他:“首先,接受你现在的情况。你的经脉受损是事实,短期内,甚至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无法恢复以前的武功。强行练习,只会加重伤势,甚至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叶炜的嘴唇抿紧,下颌线绷得僵硬,但这一次,他没有露出崩溃或抗拒的神色,只是更用力地握了握拳,那颤抖却因此更明显了些。
“其次,”蔓华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配合治疗。之前你抗拒施针用药,是在浪费你自己,也是在浪费柳夕的心意,更是浪费我、还有老师为你耗费的心力。从明天开始,一切听从我们的安排。”
叶炜沉默了片刻,终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最后,”蔓华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找到除了剑之外,你活着的意义,或者说……价值。”
叶炜猛地抬眼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刺痛。除了剑,他还有什么?这个问题,蔓华之前问过,如今再次提起,依旧让他无所适从。
“我不是要你放弃自己的身份,也不是要你忘记过去的荣耀。”蔓华放缓了语气,“但叶炜,人生很长,也很宽广。剑可以是你的伙伴,是你的骄傲,但不该是你全部的世界。当这个世界崩塌时,你才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连站立的基础都失去。”她没再像以前那样称呼他三公子或者三庄主,因为他总是要为自己,而不是过去的身份而活。
她看着眼前这个虽然选择了生路,却依旧如同迷途幼兽般的青年,声音放得轻柔了些,带着引导:“你可以慢慢想,不必急于一时。但现在,至少为了那个为你热粥的姑娘,先试着……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这时,柳夕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看到叶炜安静地坐在火炉边,与蔓华之间气氛虽然凝重却不显僵持,心中稍安。她将粥碗放在叶炜手边的矮几上,轻声道:“阿炜,粥热好了,你趁热吃。”
叶炜看着那碗冒着白气的、熬得软烂的米粥,又抬头看了看柳夕那双写满了担忧与期待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试图去拿碗边的勺子。
然而,手指的不听使唤超出了他的控制,指尖碰到勺柄,却无法稳稳握住,勺子“叮当”一声滑落,掉在碗里,溅起几滴热粥。
空气瞬间凝滞。
柳夕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想上前帮忙。
却被蔓华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叶炜的动作僵在那里,看着掉落在粥里的勺子,脸色白了白,一种熟悉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崩溃或退缩。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捏勺柄,而是用整个手掌,有些笨拙地、却异常坚定地将勺子整个握住,虽然姿势别扭,手依旧在抖,但他终于成功地将勺子从碗里捞了起来。
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甚至有些狼狈。但他做到了。
他舀起一勺粥,颤抖着送到嘴边,小心地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温热、软糯的粥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这或许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真正尝到食物的味道。
柳夕看着这一幕,眼圈又红了,但这一次,是欣慰的。她悄悄背过身,压抑着自己有些控制不住的深呼吸。
蔓华也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是一个开始。一个艰难,却充满希望的开始。
自那日后,叶炜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将自己封闭起来,也不再拒绝治疗。每天清晨,蔓华来为他施针时,他都异常配合,即使金针渡穴带来的酸麻胀痛有时让他冷汗涔涉,他也只是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喝完药,他也不再像完成任务般敷衍,而是会仔细感受药力在体内流转的细微变化。
他开始了漫长而枯燥的复健。
蔓华结合孙思邈的建议,根据他的情况,制定了一套循序渐进的训练方案。最初只是最简单的抓握练习,用不同粗细的木棍、布团,让他反复抓握,锻炼手指的力量和控制力。然后是手臂的稳定性训练,在手腕上悬挂极轻的沙袋,尝试保持手臂平举,时间从短短数息开始,慢慢延长。
这个过程无疑是痛苦而充满挫败的。他的手指常常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那不受控制的颤抖更是如影随形。有好几次,柳夕都看到他因为无法完成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而气得眼睛发红,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留下淡淡的血痕。
但他没有再说放弃的话。
每当这时,柳夕都会默默走过去,递上温水或药膏,不说话,只是陪着他。有时,她会拿起自己的刀,在不远处,练习一些最基础的、不带内力的劈砍动作,动作舒缓而稳定,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路还很长,慢慢来。
叶炜看着她挥刀的身影,目光复杂,却不再有之前的刺痛和回避,反而会看得更久一些,然后低下头,继续与那不听话的手臂较劲。
薛燧峰和续缘依旧时常来医馆。薛燧峰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之前那番“恶言恶语”,依旧嘻嘻哈哈,有时会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时会拉着叶炜讲些军中趣事或雁门关外的风土人情,也不管叶炜有没有回应。续缘则像个小太阳,围着叶炜“叶叔叔”长“叶叔叔”短地叫着,把自己喜欢的点心塞给他,用孩子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关心。
这种不带怜悯、自然而然的相处,潜移默化地软化着叶炜紧绷的心弦。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广武城内张灯结彩,虽然比不上江南的精致繁丽,却也充满了北地特有的粗犷而热闹的年味。
这日,蔓华带着柳夕和续缘上街采买年货,薛燧峰自告奋勇充当护卫和苦力。叶炜的身体还不便长时间行走,便留在了医馆,委托来帮忙的夏掌柜照看。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着两旁摊位上红火的春联、窗花、炮仗,还有各种冻梨、粘豆包等北地年节吃食,柳夕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她饶有兴致地挑选着窗花,还给续缘买了一个小小的、绘着将军骑马的糖人。
“柳夕妹妹,你看这个。”薛燧峰在一个卖皮货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顶用柔软兔毛镶边的暖帽,不由分说地扣在柳夕头上,“北地风硬,这个戴着暖和。”
柳夕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摘下来:“我不用……”
“戴着吧,”薛燧峰按住她的手,咧嘴一笑,“算我赔罪的。上次口无遮拦,吓着你了。”他指的是刺激叶炜那件事。
柳夕看着他坦荡的笑容,心中那点芥蒂也消散了。她知道薛燧峰本性不坏,当时虽然方式激烈,但初衷确实是想打破僵局。她摸了摸头上毛茸茸的帽子,确实很暖和,低声道:“……谢谢。”
蔓华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最近心气顺了不少。她注意到,柳夕虽然依旧心系叶炜,但在薛燧峰和续缘的带动下,她自身的活力和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明媚,正在一点点回来,这是大好事。
采买完毕,几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医馆。一进门,就看到叶炜坐在前堂的火盆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刻刀,和一块普通的木料,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笨拙地尝试着在上面划刻着什么。夏掌柜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偶尔指点一两句。
听到动静,叶炜抬起头。看到柳夕头上那顶崭新的、衬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兔毛暖帽时,他目光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看向自己手中那块被刻得歪歪扭扭的木料,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泛红。
柳夕却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指尖上新增的几道细小的伤口,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阿炜,你的手……”
“没事。”叶炜打断她,将手往后缩了缩,声音有些闷,“……试着刻着玩,不小心。”
蔓华走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木料和刻刀,瞅了眼他指尖的伤,心中了然。她之前随口提过一句,若是觉得复健枯燥,可以试试雕刻,既能锻炼手指的精细控制,也能静心。没想到他竟真的听进去了。
“慢慢来,不急。”蔓华指了指不远处的药柜,“伤药在那边柜子上,记得处理一下。”
叶炜低低地“嗯”了一声。
柳夕看着他专注而略显笨拙的侧影,又看看自己买回来的、准备贴在窗上的大红窗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又温暖的暖流。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想要“站起来”,想要……做点什么。
她走过去,拿起他放在一旁的刻刀,轻声说:“我帮你磨一下刀,刻起来会顺手些。”
叶炜动作一顿,没有反对。
薛燧峰看着这一幕,摸了摸下巴,凑到蔓华身边,压低声音笑道:“嫂子,你看,这不挺好?我就说嘛,有时候就得下点猛药。”
蔓华睨了他一眼:“你那叫猛药?差点没把人直接送走。下次再这么乱来,让你二哥军法伺候你。”
薛燧峰夸张地缩了缩脖子,嘿嘿笑了。他知道蔓华在打趣他,毕竟一开始他可是拿过‘授权’的。
叶老三复建ing
死手快写啊我想进下一个剧情点了[化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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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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