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揾到啦！”蓝楠抱着木盒子跑出来，先拐到供台前拜了拜，才扯来个蒲团挨着狄秋腿边坐下。“呢个，”她打开盒子，乳白色的砗磲挂珠静卧丝绒中，“之前去北面古寺请嘅，契爷你话挂珠唔可以随便换，而家檀木珠都裂咗，换呢串应该冇问题啦？”
她压根不怕契爷拒绝——坏的那串早被她收起来了，只喋喋不休推荐：“本来有两串嘎，我中意翡翠那串，但寺里大师话我同砗磲有缘，仲可以辟邪保平安……”她拿起挂珠，又地狱补刀：“个大师好灵的，个样似烧得出好多舍利子嘅高僧。”
狄秋任她将挂珠绕上自己手腕，听到最后忍不住轻斥：“乱讲乜嘢，尊重啲。”
“你哋又喺度讲乜悄悄话？”蓝楠直起身给二人斟茶，嘴不停，“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我一嚟就收声，仲话唔係讲我坏话……”
龙卷风轻笑暴击：“讲你係时候拍拖了。”
蓝楠尖叫：“你三姑六婆上身啊龙哥！”
“係啊，我觉得信一几好，”狄秋顺势接话：“你哋一齐大，又知根知底，点解唔考虑下？”
蓝楠重哼一声：“佢太幼稚咯，我钟意成熟稳重嘅！”后半句，她盯着龙卷风说。
被催的那位揉着眉心和好友抱怨：“你冇见到，两个一齐几日就吵几日，冇刻停嘅。”
“係他惹我先呀！”蓝楠气鼓鼓。
“他话係你先喔，”龙卷风叹息，“我对你两个冇期望，但点解十二又唔得？你哋唔係玩得几好？”
“嗯——”狄秋放下茶杯，“Tiger都成日讲，十二个仔一见你就忘咗大佬。”
“Tiger哥夸张嘛，他个头马当然以佢为重啦，而且啊……”她眼珠转转，瞅瞅龙哥又看看契爷，最后蜷在蒲团上装可怜：“都话钟意成熟型……我钟意龙哥嘛，你哋又唔係唔知，又唔帮下我。”
狄秋的笑声压住了龙卷风的头疼叹息。
蓝楠从中学就开始把这话挂嘴边。起初狄秋真以为少女怀春，慎重和她谈过，说龙哥从你这么大时受女仔欢迎，现在这年纪要想找女朋友照样轻易，契爷不是想干涉你恋爱但你年纪还小要分清是男女喜欢还是长辈依赖……
巴拉巴拉苦口婆心半天。
女孩在一旁憋笑：“知啦契爷。”
结果下次她照说不误。次数多了，大家都当这是她的固定玩笑之一。
当年狄秋想收养她，还被谣传恋童癖，郁闷了好久。如今看好友每次被噎到无语，只觉风水轮流转。
所以当龙卷风眼神示意“管管你女”时，狄秋一脸为难：“管唔到。”他还一本正经对契女说：“呢事我帮唔到你，要搞定他靠自己。”
“喂！”龙卷风看出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唔好教唆你个女搞我啊。”
“龙哥——”蓝楠凑近，“好唔好嘛？我年轻靓女温柔活泼……”
“算啦……”龙卷风深深叹气，靠回椅背，“等你多少有啲成熟稳重再讲啦……”
没料被自己的话怼回来，蓝楠一愣，才摆出伤心状：“点可以咁话我呀龙哥！契爷你仲笑！”她迁怒地起身，悲壮一甩头奔厨房：“玲姐——男人真係靠唔住……”
“小姐，而家唔好入厨房啊，小心烫。”
蓝楠听见身后客厅传来笑声。
她希望他们是真嘅开心。
——————
玲姐的厨艺自不必说，蓝楠常跟着学，回城寨就做给大家吃。
餐桌上，蓝楠追问狄秋外出几日的事，却大多被含糊带过，反而被他问起这几天生意如何。
蓝楠从小嚷着要像母亲一样学医。南风教育方式简单粗暴，她能拿动刀的年纪就开始让她解剖……鸡鱼，甚至抓老鼠给她剖腹再缝合，一边指内脏教她认心肝脾肺。她和年长几岁的燕芬在鱼蛋铺边玩边宰鱼，手法熟练起来。也有失手时，比如有次杀鸡，她力小按不住，找来信一帮忙压翅膀，结果一刀下去力小刀钝，鸡脖子骨断头未落，被虐杀的鸡挣开束缚，顶着半断的头满巷乱跑，血溅四处，场面骇人，给年幼的信一留下不小阴影。
跟了狄秋后，她依然想着学医，但契爷这里方式温和许多。中学时就规划好目标学校和专业，请私教学生物，还常回城寨，赖在无证诊所里打下手。包租妹身份有点威慑力，无论医生还是病人都情愿教她处理些简单外伤，或当她小白鼠练习打针缝针。
可中学没毕业某天，她趴在沙发上赖了好久，直到狄忧心询问，她才突然说不想学医了。狄秋没逼问原因，只摸着她的头安慰：“唔想学就唔学。”
蓝楠疑惑契爷为何不生气她朝三暮四。
狄秋回她：“就算你乜都唔做，我都养得起。”
几日后，她问狄秋：“我学金融，以后帮契爷好唔好？”
她便真的学了金融。狄秋在她决定后就开始教生意上的事，成年后陆续让她跟进狄家生意，炒股、投资、买楼出租都试过，最近甚至让她接触灰色产业。
狄秋带蓝楠参加应酬，话里话外暗示这是自己是继承人，为她积累人脉。圈内人知是狄老板的宝贝契女，表面客气，背后恶意揣测也不少。
她确实聪明，遇恶意也不卑不亢，甚至能阴阳怪气怼回去。听说北边改革开放想去投资，就跟着助理去考察，回来兴奋讲半天，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去旅游了。
于是餐桌上聊楼市地产、股票投资，还有暗线的走私和北边投资，最后又扯到九龙城寨拆迁。
龙卷风一代在混乱中厮杀出势力，狄秋趁时代缝隙洗白壮大，都深知巨变之下个体如草芥。百年三不管地带被拆，各方势必盯上这块肥肉，只怕到时又是一场混战。
“冇咁易吧？”蓝楠难说是不舍还是不信，“港英之前都试过几次拆，最后都冇成。”
“今次唔同。”狄秋道。
“边度唔同？”蓝楠问，“总不能同北边有关吧？”
“难讲，”狄秋沉吟片刻，对龙卷风说，“等我处理完手头事，搵其他业主商量下城寨的事。”
蓝楠立刻警觉：“手头有咩事？”
“股东会，”狄秋笑笑，熟练转移话题：“最近为北面投资吵得好厉害，周助理话他一个人顶唔顺。”
“又係缩骨超搞事？”蓝楠不满，“又惊风险又惊责任，守住自己当铺咪算咯，何必插一脚？”
狄秋轻笑：“你吴叔点讲都係叔父辈，出街唔好咁没大没小。”只纠正蓝楠称呼，看来对其它话并无意见。他给蓝楠夹了只虾仁：“北面考察你点睇？周助理话他担心个边政策，但你好像几睇好。”
这成功转移了蓝楠注意：“佢哋人工好平，市场又大，就算消费低，人口基数大，实赚嘎！”她眼珠转转，又抱怨：“不过唔止吴叔，林叔平时喳喳哗哗，今次都缩沙，上次两个老家伙夹埋欺负我，净係话我后生没经验……”
狄秋温和听着契女抱怨，后者完全没察觉自己已被带偏。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钟头。期间城寨来了三次电话催大佬回去，最后一次，吃饱的蓝楠拿着电话和对面吵了半个钟。
最后龙哥接过电话劝那头：“电话费好贵嘎信一，你同她比耗？”
才终于挂断。
饭后父女要送龙卷风，但电话又响。玲姐接起礼貌几句，捂住话筒叫狄秋：“先生，搵你嘅。”
狄秋接过电话没多久就变了脸色，远远对龙卷风致歉，安排契女单独送客。
蓝楠拖长声应“好——”，却磨蹭着支起耳朵想偷听，直到被龙卷风拍拍肩示意“细路女唔好偷听大人讲话”才不舍离开。
她把龙卷风送到车边，突然叫小司机：“森仔，你之后要返家吧？有瓶药酒俾你老豆嘅，我放玲姐那儿，去拎啦。”
年轻司机应声懵懂被支走。
龙卷风挑挑眉，看蓝楠直接趴到车窗上：“你哋到底讲咩啊？”她终于反应过来被契爷晃点了，“真係林发瘟佢哋喺度搞事？”
“唔好咁叫人，”龙卷风随口纠正，“点讲都係叔父辈。”
“佢哋先要有叔父辈个样先得，”蓝楠哼声，把话题拉回：“龙哥，你唔好同契爷一样啦！”她抱怨着，突然想到：“契爷心情咁好，係唔係报仇嘅事有线索？”
她看到龙哥笑容顿了两秒，急忙问：“真係啊？”
龙卷风习惯性掏烟，又在女孩目光压力下塞回去，只说：“上一代嘅事，细路女唔好理咁多，”又补一句：“你契爷都唔想你理嘅。”
这可堵不住蓝楠，她闷声道：“我阿妈讲过，她同杀人王老婆係闺蜜来着。”
“南风还真係乜都同你讲，”龙卷风失笑，“佢哋关係几好。”
“但之后两人就冇联系了是吧？听说外公外婆都死喺嗰次冲突里。”蓝楠追问，“但契爷都係之后同老豆老母闹矛盾了，点解啊？”
按Tiger的说法，她老妈属于仇将恩报，家人死伤还冒险送走仇家妻儿。每讲至此他都恨铁不成钢：【南医生妇人之仁啊，自己孩子都没了还管仇家家眷。】
蓝楠便吐槽：【我阿妈本来就係女人吧？】
Tiger当没听见，继续怨念：【你老豆阿鸣都傻嘅，手都还听老婆的，有老婆没兄弟，同阿秋闹掰了。】
女仔就【哦】一声，满脸纯真夸：【咁Tiger哥真係会杀孤儿寡母报眼仇嘅好兄弟咯。】
一句话噎得Tiger半晌，斥她：【你就係学你老母满肚坏水！】
【你头先话我妈妇人之仁喎……】
Tiger很烦小混蛋阴阳他欺负弱小，下一刻女孩却摸着他颈间伤疤问疼不疼，又说：【我替阿妈哥哥多谢Tiger哥替佢哋抱不平。】
让Tiger一肚子火发不出，最后只能揉乱她头发撒气。
但和总是义愤的Tiger不同，蓝楠敏锐察觉到，每次提这些事，龙哥情绪都很平静，还常岔开话题。
“龙哥，”蓝楠凑近低声问：“你係唔係都唔想契爷找阿占妻儿报仇？”然而即使直接问，也只得到一句淡淡：“都係我哋嗰代的恩怨了。”
“我更担心契爷啊——”蓝楠扒着车窗蹲下，碎碎念，“我唔想佢净係挂住报仇，执念太深好伤身，但佢又成日好似……靠呢口气撑住……龙哥——”
她又撑起身趴回车窗，想说【龙哥你係唔係就係肿瘤药个患者係唔係病得好严重可唔可以同我一齐去医院检查下】，但看着龙卷风一脸……她甚至找不到比【慈悲】更贴切的词形容的表情……话到嘴边，只省略成：“你同契爷一样，保重身体啊。”
司机森仔拿着药酒出来打破气氛，谢过“楠姐”上了驾驶位。
龙卷风拍拍蓝楠的肩：“顾好你契爷，都要顾好自己。”
蓝楠长叹，郑重点头，探身进车有样学样拍拍龙卷风的肩：“龙哥顾好自己，叫信一顾好你！”
龙卷风：“……”
龙卷风伸手揉乱她头发：“成熟稳重唔係扮大人啊。”
蓝楠尖叫着捂头躲开：“发型啊！乱咗啦！”
那鸡……是童年真实经历，一旁看着鸡挂着头满院子跑，真心期待谁来给它个痛快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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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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