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该。"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蓝楠碰倒了碗碟，青瓷相撞的脆响在包厢内回荡。
侍应生推门而入，端着托盘开始布菜。
包间内短暂安静了一瞬。蓝楠看着满桌珍馐，突然“啊”一声：“今日系唔系Tiger哥买单？十二哥话架势堂最近生意几好喔。”
“系啦系啦，我请。”Tiger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敷衍。
“当真？”蓝楠立刻招手叫来服务生，“有冇咩招牌菜，贵到可以食破产？”
Tiger皱起眉：“鬼妹，你又玩嘢？”
“好啦，唔好闹。”狄秋开口，“我攒的局，自然我请。”眼看蓝楠的筷子已经伸向鲍鱼，他提醒道，“等埋信一佢哋先。”
“后生仔自己开一桌啦，同我哋坐埋一齐会拘束。”龙卷风终于开口，表情平淡地提议，“阿楠都跟佢哋去啦。”
“我唔要！”蓝楠挑眉睨向龙哥，不知是因这提议还是别的什么，显得颇为不满，“佢哋好钟意灌人饮酒??！醉到不省人事，上次信一仲吐脏我件最钟意嘅夹克！”全然将常常醉倒梦游的自己排除在外。
她眼珠转了转，假作随意地倾身向狄秋方向：“啊，仲未揾到人系嘛？”一边说，一边顺手去摸桌上的文件夹。
却被狄秋先一步将文件拿到另一侧。
“俾我睇下啦契爷，”蓝楠开始无理取闹地撒娇，“头先都未睇清。”
“周助理去难民管理处。”狄秋摩挲着酒杯杯沿，“好快就有消息。”
“等我帮下手啦契爷，”蓝楠双手合十，“我识移民局人喔！保证快过个守财奴助手！”
狄秋动作一顿，沉吟片刻，轻叹一声，再次提醒：“只打听消息，唔好多事。”
“知！”蓝楠飞快应承，努力克制指尖微颤，接过文件，打开认真看了许久。
“有冇咁复杂啊？”Tiger时刻不忘损她，“高材生喔，唔会睇唔明嘛？”
龙卷风将指尖的烟蒂摁进烟灰缸，却没有再点一支的打算，只是沉默地把玩着打火机。
蓝楠朝Tiger扮了个鬼脸，才应道：“南边咁乱，跨海过来九死一生，个人真系仲生还咩？”她语气轻佻地评价，“洛军？个名都唔似长命样。”
“佢必须活着。”狄秋突然攥紧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震荡中泼上烫金桌布，“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死寂如墨汁在包厢内蔓延。盯着迅速晕开的酒渍半晌，蓝楠喉间才挤出一声干涩的讪笑：“吓我一跳。”
狄秋似乎被自己的失态惊醒，紧绷的面部线条稍稍松弛。勉强扯了扯嘴角，抬手揉了揉蓝楠的发顶：“呢事同你无关，打听下消息就好，唔好卷入太多。”
“哦。”蓝楠撅起嘴，目光在文件袋和契爷之间游移，却始终避开龙卷风的视线。
“无论如何，”龙卷风突然举杯，“饮杯庆祝下先。”酒杯轻碰声打破沉寂。他脸上仍是那副不变的微笑，眼神却越过杯沿，若有所思地落在蓝楠身上。
Tiger和狄秋随即跟上，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蓝楠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小声嘀咕：“饮少杯啦……”
“咦？”Tiger搁下杯，突然眯起眼，示意一旁的龙卷风，“今日点解唔见个女仔粘实你？闹别扭啊？”
龙卷风终于变了表情，皱眉轻叹一声：“唔好成日喺度煽风点火。”
“我甩咗佢啦！”蓝楠突然双掌拍向桌面。这宣言连狄秋都露出疑惑神色。
但蓝楠只是瞪一眼龙卷风，盘起手轻哼一声：“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哟？就你呢个痴女仲可以……”Tiger刚开口，蓝楠已抢先反问：“Tiger哥今次唔会跟埋契爷一起去嘛？”她歪着头，表情鄙夷，“你咁弱鸡，唔好拖契爷后腿啊！”
Tiger调侃的表情僵住，转头看向狄秋，皮笑肉不笑地问：“阿秋，揍你个女一顿得唔得？”
“阿楠。”狄秋无奈唤道。
蓝楠立即正襟危坐，双手抱拳，十分配合地棒读：“架势堂话事人威武雄霸、大杀四方！”
“更想揍了。”Tiger咬牙。
“大佬！”十二的声音先于人撞开包厢门，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信一和陈洛军带着龙城帮和架势堂的马仔们瞬间填满门口空隙。
蓝楠脊背陡然僵直。她看着那个一无所知的笨蛋站在门口，跟着众人恭敬地喊“龙哥”，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飞快瞥了眼龙卷风，却发现对方只是专注地盯着酒杯，仿佛那琥珀色液体能开出花似的。
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地转向陈洛军。四目相对瞬间，对方还想向她露出个毫无防备的傻笑。文件袋里的名字仿佛在发烫，人就在一桌之隔。蓝楠不知自己的表情如何，多半不太好看，因为对方很快收敛笑容，露出茫然与惶恐。
蓝楠直接转开视线，只听信一说着祝词将马爹利金牌Vsop递给契爷。
蓝楠冷哼，耳坠随着她夸张的转头动作晃出刺目光芒：“哇，净系送契爷礼，咁睇唔起Tiger哥啊？”
“少挑拨离间啊！”Tiger拿起牙签轻轻丢她。蓝楠侧头躲过，却被信一从后一把锁住脖颈，假意用力：“就你多嘴！”
“谋杀啊！救命！”蓝楠夸张尖叫，被狄秋无奈拉住，劝着信一唔好被女仔挑拨，扭头看到一旁新面孔，好奇道：“呢位未见过？”
蓝楠将脸埋进狄秋肩头，只听见自己紧张剧烈的心跳。耳边传来龙卷风低沉的声音：“后生仔，叫秋哥、Tiger哥。”
她听见陈洛军笨拙地喊“秋哥、Tiger哥”，听见Tiger漫不经心的回应，听见契爷开怀笑声。担忧恐惧大半化为欲哭无泪的悲伤。蓝楠微微侧头瞥向陈洛军，再次对上对方紧张的神情。
这笨蛋明显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松懈笑意，似乎想开口叫她。但蓝楠已收回目光，向狄秋撒娇：“契爷，好饿啊，仲唔开席？”
“好啦好啦。”狄秋宠溺地拍拍蓝楠，未曾察觉契女眼底那抹复杂神色，只转身招呼后生们入座，仿佛一切如常。却不知穷尽半生追寻的目标，此刻正站在几步之外，仅隔一门。
而可悲的是，知情的两人，此刻却不约而同选择了隐瞒。
龙哥几时知的？
蓝楠思绪翻涌，指尖无意识摩挲耳环。她扭头看向龙卷风，对方已重新点烟，每次回应契爷和Tiger哥都精准避开她的目光，或不时瞥向门外的后生仔——以及契爷的目标。蓝楠已无心再劝人戒烟，只眼看着烟燃到尽头，灰白烟灰摇摇欲坠，如同此刻包厢内外岌岌可危的平和。
他一直都知？明明系佢杀咗陈占，唔系咩？
记忆汹涌而至。母亲讲述的那些如夜谈般的、充满死亡与血腥的恨仇往事；狄公馆供台上泛黄的遗照。契爷困在半生仇恨里寻找的仇家仔——陈洛军，就在此处。
点解唔讲？
蓝楠目光扫过门缝，仿佛看见那个被遮挡的局促身影。她忽然很想冲出去揪住陈洛军衣领质问：你知唔知陈占系你老豆？知唔知陈占毁咗几多人一生？
点解……自己又唔讲出口？
点解唔敢讲？
蓝楠，你做紧咩？你想做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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