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仔的话犹如锋利的匕首,一刀切剖开了王九为自己努力营造的二人世界。苍白的真相薄如雪片,就这样轻飘飘消失在香港尾秋的闷湿中。
王九张开染满血污的铁拳,用掌心去够,却终是徒劳一场。
“啊啊啊!!!”他喉咙中炸裂出一声兽咆般的怒吼,眼前世界飞速褪去原本的颜色,只剩一片猩红。
“你死定了。”
之后,除了呼吸时的低哮,王九没再用喉咙发出任何声音,他将身体的每一寸都当做虐杀的凶器,毫无章法地向刚刚站稳身形的四仔攻去。
杀神不待喘息又至眼前,四仔却毫不意外。早在他说出那句话前,他就已经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四仔屏息护住要害,且战且退,奈何已被崩肘打得半伤,王九轻易寻到破绽,一记金刚指刺入肋间。
王九当然不满于此,摆拳、戳指轮着来,此时四仔后倒卸力的动作已不受大脑控制,成了一种避害本能。王九冷笑,用一记裂石腿作了宣判:四仔已是强弩之末。
只有那双已被血染红眼白的睛目,一如既往的平静,静得让王九生气。那双眼睛告诉他,四仔并不恐惧,木然如一个旁观者,正静静看着他发疯。
“废物。”
王九一把揪起四仔衣襟,另手两指聚力,所向之处,正是四仔的眼睛。
指刃高高抬起,王九忽觉眼前一花,又听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狂按狂响,伴着汽车引擎的鸣雷,越来越近。
“停手!停手!”莫妮卡一脚刹在二人身边,不待车停稳就跳了下来:“王九你停手啊!”
熟悉又悦耳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出现,四仔恍惚一笑,王九却似充耳不闻,或者说,这更加坚定了他出手的决心,双龙抢珠霎时变招为般若掌,急着将四仔超度。
莫妮卡立刻拍手抵开王九攻击,左右连消带打,侧身切入二人之间,将四仔掩护在身后。
餐桌上莫妮卡还在端水,此时简直是明晃晃的偏袒,王九邪火更盛,哪肯轻易罢休:“滚开!我杀了他!”
王九拳快,莫妮卡眼力也不差,当看清对方的出拳路线,龙卷风慢条斯理的施教如在耳边:“看清楚,寸劲和气劲最大的分别,就是松和紧。”
内松外紧,到内紧外松。
莫妮卡枕手再窒手,同时转马运气,竟将王九撬得后退三步。
新招数,她又长进了,但之前却瞒得密不透风。
王九惨笑一声,向着昏暗路灯下,那个半人不鬼的影子。
见对方不再继续攻击,莫妮卡也立刻收势:“行了,你不是跟我说,你要去果栏值夜班?”她还在温声劝说,但浓郁的乏倦已经从眼尾荡开,预告着耐心即将告罄:“快点过去吧,不然大老板那边不好交代。”
“哦,现在你想起关心我了?”王九丝毫未察。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嗓音里满是尖刻讽刺。既对自己,又气莫妮卡,气她厚此薄彼,气她三心两意,气她到了这时候,都还在粉饰太平:“哈哈,你到底是真的关心我,还是怕这个废物被我打死?”
既说不通,莫妮卡也不再说了,她转身将脱力的四仔扶起:“有没有事?”
四仔早已被血汗浸透,却强撑着摇摇头。他本想拒绝,却见莫妮卡眸光如被冰淬过,似要将他洞穿,于是只好任由莫妮卡架住肩膀,一步步向车门挪动。四仔伤得不轻,每行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的人鱼,可莫妮卡除了托住他半幅身子的重量外,没再向他提供任何妥帖的照顾。
显然,莫妮卡心头藏着火。
“你要带他去哪里?”忌恨爬上王九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莫妮卡不理,继续扶着四仔往车边挪,每朝前一步,王九的骄傲就破碎一分:“你要带他回我们的家是吗?!”
从前的王九,根本没有关于“家”的概念,这句脱口而出令莫妮卡一怔,接着她很快释然,对王九来说,“家”大约就是“领地”吧。
得不到满意的回应,王九越发暴跳如雷,在他前三十多年的经历中,根本经历没有这种局面,想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女人敢当着他面和奸夫离开,但他却还不愿意动手杀她?
陌生感激得王九肌肉颤抖,那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令他更加口无遮拦:“带他回家,然后呢?”
“给他脱衣服,包扎伤口,嘴对嘴喂药,最后让他跟你滚到一张床上去是不是啊?!”
“……”莫妮卡脚步在车门前重重一顿,终于忍无可忍:“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在闹什么。”
“我闹?”王九双眼微睁,竟流露出几分被错怪的憋屈:“你觉得是我在闹?”
“九哥,这段时间,你提的条件,我一一都遵守了。哪怕你找人监视我,我也没说过什么。”莫妮卡放开四仔,让他自己上车,然后扶额,深吸了口气:“今天这点事,至于你张牙舞爪到要在市区动手杀人?”
“至于?怎么不至于!”王九指向自己发顶:“你明着给我戴绿帽……”
“绿帽?”莫妮卡诧异地重复音节,眉头被谨慎拧在一起:“我以为,只有信奉一对一关系的人,才有这一说。”她的怒气似乎消减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考量,再次正视王九时,又多了些复杂:“你对我,是这样吗?”
王九似定身般愣住,而在莫妮卡身后,已经坐上副驾的四仔,也于无声处绷紧了身体。
“我……”王九连珠带炮似的的诘问骤然间哑了火,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除衫不会使王九觉得羞耻,但当他就这样暴露在莫妮卡的追询和凝视之中,竟如同夜行动物第一次直视炽烈的阳光,避之不及,又无所适从。
是的,自从认识莫妮卡以来,王九就再未有过别人,可这突如其来的“忠诚”,在h社会纵情酒色的染缸里,就成了一个“从良”般的笑话。更遑论,令他“从良”的这个人,也是花心得不得了。
那么,现在要他王九当着莫妮卡和死奸夫的面说出这句话,和直接承认他求而不得又有什么两样?
“当然不是,你以为你是谁?”王九的否认脱口而出,嗓音又虚张声势地高亢几分:“我对你,不过是玩玩而已。”
四仔默默松了口气。
语罢,王九的双眼就死死盯着莫妮卡,试图从那张妍丽的脸上,捕捉到任何关乎挫败、伤心的线索,可他注定失望,莫妮卡只是松了口气:“那不就得了吗,”她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然不是,何必计较那么多呢?我也从来都不过问你的事啊。”
王九无法反驳。
不管如何沉迷,莫妮卡都始终记得这段关系的本质,是王九忘了。他如醉初醒,原来一开始,是他用欺骗和条件将人绑在身边,用及时行乐加以诱惑,莫妮卡照单全收,却仍然没有对他有过一丁点的爱。
“爱”这个字,也是莫妮卡教给他的,教得并不具体,王九只是隐约能捉摸出,她爱别人时的模样。就像她爱信一,就会为他考虑未来,不再去分你是你,我是我。那她爱十二少、爱四仔吗?王九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这么努力的学狗、学鸭、学人,可学得再像,莫妮卡也不会爱他。
“所以,你当我是什么?”王九的眼圈蓦地发红,眼底却毫无湿意,只剩浓浓的偏执。
莫妮卡也如实回答他:“你当我是什么,我就当你是什么。”
“那好,我中意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爱你行了吧?!”王九急吼吼表明心迹,一把攥住莫妮卡手腕:“你让他从车上滚下来,我们回去!”
可他已经错过了那个机会,当坦白附上了条件,再如何说都显得敷衍,是他在退让拉扯中败下阵来的妥协。
莫妮卡静静凝睇过王九一会,眼中似藏有不舍,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我不信。”
莫妮卡掰开了他的手:“王九,我不相信。”
狼是没来过,可倘若说话的,本身就是一头狼呢?
该说的都说了,王九两手空空,再无底牌。这场赌局他输得很彻底,却绝不心服口服。什么相信不相信,明明是莫妮卡在骗他,在找借口,是她出老千、几头吃……总之,都是莫妮卡的错。
当生死输赢都不眨眼的赌徒,产生输不起的情绪,摆在他眼前的选择,只剩下两个:延长赌约伺机翻本,或是直接掀桌。
“黄曼玲,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会选我?”
莫妮卡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进入驾驶座,载着四仔离开了。
王九没有追上去阻拦,上半场的钟声已响,他再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改变不了莫妮卡弃他而去的结局。耻辱吗?王九感受到更多的,是负气。自己的投入固然可悲,但莫妮卡的决然更令他牙痒。
不过,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Abson教的那套没有用,顺应心意也没有用,这段时间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使莫妮卡爱他。
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爱他。
既然如此,那还学什么呢?按自己那套来不就好了吗?
心里有关莫妮卡的角落被黑暗压得倾塌,热意却如火山深处的熔岩,混合着污浊的泥骸,汩汩地流着。
王九目送那辆车开上陡坡,拐进窄道,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黄曼玲,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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