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我收到小羊的信息。一张照片跃入眼帘——亮蓝天空下，大片向日葵开成橙黄海洋。照片边缘，他的身影若隐若现。高挑，短发迎风飞扬。他留言说：已经抵达美山町。这里视野开阔，光污染少，好地方。
夜里将有英仙座流星雨。我想象夜幕低垂，星河倾泻在这片花海。很美。和他同行的是本地摄影团，提供七座越野车，领队全程指导。我祝他拍摄顺利。
第二天，进行海外旅拍的筹备会议。前台值班的七星悄悄推门而入，俯身在耳边低语，“社长，外面有两位警官找您。”
警官？我感到怀疑，装作平静地站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中途离席，其他同事没在意。关上门，喧嚣被隔绝在里面。“警察说了什么？”我问七星。
他摇头，“不清楚，说是有紧急情况需要当面通知您。”
走进接待室，看见两位警官。他们立即出示证件，确认我身份后，年长者开门见山，“太太，您丈夫原姓冰织，对吗？”
“是的，他婚后随我姓。”我点头，掌心渗出细汗。
两位警官交换眼神，他继续问，“能否告知他近日行程？”
反常的问题让我喉头发紧，“他出事了吗？”
“是的，他失踪了。”
“什么，失踪？”我霍然起身，一股力量直冲脑门，整个人差点晕过去。好一阵，我才找回意识，逼自己回忆起来。
小羊随摄影团前往美山町拍摄流星雨。登山、骑行，常见户外活动他都有接触，并不陌生。
“以他的经验，不该出这种意外。”警官眉头紧锁。据他描述，当地游客中心监控拍到小羊独自离开，向原始森林走去，“当地有熊出没，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我反复追问，“你们确定是他？”
“是的，太太。早上接到同行的摄影爱好者报警。按计划，一行人今早就要出发前往茅草村，可是——”
“可是天亮后他人不见了！”我的声音发颤。
“是的。情况紧急，您能否……”
“可以，我跟你们走。”我打断道，“但请给我两分钟，容我交接工作。”
他们明显一怔。但我已听出弦外之音——他们调查过我的婚姻，甚至先入为主地将我视为失职的妻子。入赘的男人常常被认为是弱势的一方，女方则相反。这是刻板印象。
我嘱咐七星，让他不提警察来过的消息。他答应，又忧心忡忡，“社长，您脸色很差。”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家中有急事。“我简短说明，“这两天我可能不在，有事找乌或士道。“说完，我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警车内，年轻警官频频偷瞄。果然，不到一分钟他就搭讪，“您年纪轻轻就开公司了，真厉害。”
“只是一间小工作室。”我微笑以对。
“很多女性婚后都选择回归家庭呢。”
又是刻板印象。我扫过他无名指的戒痕，结过婚，现在单身，“先生您形象好，工作又体面，追求者不少吧？”
“欸，平时很忙的，没什么私人时间。”他耳根泛红，语气里却掩饰不住得意。年长警官适时插话，“太太，您似乎不太担心丈夫？”
他在纠正话题，也传递出怀疑：为什么我还有心情和人说笑。我直视前方，“担心无济于事。不如和你们走一趟，对整件事有所了解后，好聘请专业搜救队。”
“放心吧，当地已组织搜救。”
“那真是太好了。感谢你们所有人的帮助。但也让我出一份力吧，毕竟失踪的人是我丈夫。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干等着，一心等好消息传过来。”
年长警官意味深长地摇头，嘀咕着“生意人“之类的话。车内陷入沉默。我却求之不得。仔细想，我和小羊婚后生活甜蜜和谐。我的公司经营情况良好。他作为游戏主播收入可观，还将家务财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互不干涉彼此事业，堪称完美伴侣。他失踪是非自愿的，我也不可能有嫌疑。
只有考虑外部因素，难道有人蓄谋破坏我们的生活？这个猜测令我不寒而栗。
在警署，看过游客中心监控录像，我冷汗直冒。黑白画面中，小羊朝森林方向走去。凌晨，野外，独自一人。
“太太。”年长的警官敲了敲桌面，将我的思绪拉回，“您能详细说说您丈夫最近的状态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我看向天花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最近在考虑和父母重新联系的事，情绪上有些焦虑，但绝不可能做出轻率的举动。”
“和父母重新联系？“年轻警官迅速记录，“他们关系很差？”
“为了和我结婚，他和家里断绝关系了。”记忆回到那一天，我的出现令冰织家天翻地覆。我无力地叹息，“他和我商量，认为至少应该在经济上赡养他们。”
两位警官交换眼神。年长者清了清嗓子，“太太，恕我直言……您和您丈夫的婚姻，是否存在矛盾？”
什么意思？力气突然恢复。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没有。”我冷冷回答，“我们感情很好。”
“那他的财务状况呢？有没有债务纠纷？或者……”
他问得委婉，而我火气直冲脑门。但凡他再花一点点时间去调查，就能知道小羊不可能有经济方面的负担，也不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沾染会令家庭破裂的恶习。当然，可能他已经知道，但故意设问，试探我的反应。
“我丈夫收入稳定，没有负债。”火冒三丈，可只能强忍着，“警官，与其在这里质疑我，不如告诉我搜救的进展。”
年长的警官微愣，叹了口气，“很抱歉，暂时没有好消息。”
是吗，太遗憾了。我捂住脸，用力揉搓。“为什么半夜一个人走？”我喃喃自语，也像是在问自己。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警官探寻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他的手机最后定位在森林边缘，之后信号就消失了。”
胃部一阵绞痛，冷汗完全浸透后背。这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士道的来电。恐怕七星没能顶住压力，但我不怪他。换作是我，也很难在这个男人面前嘴硬到底。
“公司同事打来的。”我向警官展示，他们表示理解，让我出去接听。
刚一开口，士道紧绷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喂，七星说你被警察带走了？怎么回事？”
我犹豫好几秒钟，“家里有点急事，等我回公司和你解释。”
“等个屁！”他大声叫道，同时我听见闷响，不禁幻视他用拳头捶桌子，捶墙壁的画面。“我没事的……”我无能为力，声音越来越小。
“听着，两分钟前，乌也被带走了。”
“什么？”
“不出意外，你很快就能见到他。我会给你一点时间，就一点，不多，最迟今天晚上八点钟。你最好准时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他擅自挂断电话。我愣在原地。
走廊里空无一人。从外面传来的蝉鸣，声音令人窒息。
乌旅人作为小羊失联前的最后联系人，被警方传唤问话。见面时，他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配合调查。
“当晚8点左右，我留言约他周末踢球。”乌回忆道，“他很快回电，敲定周六下午。”他顿了顿，“我记得，电话那头虫鸣声很大，还有猫头鹰在叫，我以为他在玩什么沉浸式游戏。”
“他说在山上拍流星？”警官追问。
“嗯，他是这么解释的。我就提醒他小心蚊虫，不要被咬成猪头某人认不出来。”乌说着瞥了我一眼，“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我意味深长地看过去，他微不可察地耸肩。
“通话内容确实没什么异常。”警官游览记录，转向我，“近期，您丈夫在家有什么反常表现吗？”
又来了。我心里埋怨。“没有。”忍住火气，脱口而出，“通常是我情绪化，他负责安抚。”
“噗。”
乌突兀的笑声让警官稍愣，“可能，您的丈夫不愿在你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能否请您再次详细回忆他出发前的情况？”
可以再描述一遍，但他前半句话令我如鲠在喉。委屈，恼火，拳头攥紧了。乌适时解围，“让她缓缓吧。”不等警官回应，他起身带我离开询问室。
走廊上，几名摄影团成员投来同情的目光。他们也接受传唤，过来做笔录。乌低声介绍，“戴红色护腕的瘦高个是领队，留寸头的单眼皮是司机……”
得知我的身份后，他们围过来。
“太太，我们真的不清楚羊君当时是怎么了。”
“救援直升机已经出动，您别太担心。”
这些解释和安慰都苍白无力。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警官那句“不愿显露脆弱”，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捏住。如果婚姻不能带来安全感，当初为何要结合？若我们彼此真的合适，又为什么……
“是不是我不该工作？”突如其来的郁闷让我口不择言，“待在家里伺候男人，把他看好。不然出了什么事，责任都在我？”
大家都沉默了。伶牙俐齿的的乌也语塞。我摇晃脑袋，反思自己的迁怒。“抱歉。”我朝外走去。
正午的阳光穿过警署林荫道，在皮肤上烙下细密的灼烧感。乌买来冰饮，示意我上车避暑。
“等我妹考完驾照，家庭司机的苦差就要交给她了。”他故作轻松道，仰头大口畅饮。冷气打得很足，心里的躁动被安抚，我向他道歉。
“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乌照例用旧姓称呼小羊，“冰织巴不得你敞开了随心所欲，生怕你憋着不吭声。只不过呢，你个性要强，他也没法要求你立即做出改变。慢慢来吧，一辈子长着呢。”
“你说得我像要被他宠坏了。但我不想留在家里，不是不愿意和他相处，是真的很喜欢工作时的感觉。再说，我厨艺比不过他，去当游戏陪玩肯定会害他掉粉。”
“顺其自然，你们现在就挺好的。要是你哪天主动提出再也不想上班，他得好好反省。”话锋一转，乌严肃起来，“他最后联系你时说了什么？”
我把手机递过去，乌一下子瞪大眼睛，“直接让我看，不是吧？夫妻**呢？”
“我和小羊都是正经人，不骚聊。少把自己那些花招套我们身上。”
“冤枉，我可是洁身自好的男人！”
“还是一个人？”
“你问得我好伤心。但就是这样，我一直都是单身。”乌佯装委屈，划拉着屏幕，“工作群真多。冰织的对话框夹在里面简直是一股清流。”
确实，这个月正为海外旅拍忙得焦头烂额。但此刻什么工作都比不上小羊重要。警官那句意味深长的暗示更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小羊的父母至今没有和我们联系过。”
“那对偏执狂？呵，没联系也不是坏事，他们的育儿观太毒了。”乌连连摇头。
“初次见面，我就被他妈妈扇了两耳光。”我回忆着，一边苦笑。
“啊，难怪闹得这么僵。”乌神色复杂，“要不是有血缘关系，冰织怕是……”他欲言又止，停顿好一会儿，还是叹气着改口，“这家伙骨子里很疯。你现在就是他的底线，也是缰绳。”
多少有所体会，我没有反驳，但还是惊讶乌说得这么直白。
“干嘛这么看我？怎么，同床共枕这么久还没摸清解他？”乌挑眉问道，又急忙撇清，“喂，先说好，和你聊这种话题纯属意外。我可不想被他秋后算账。”
“知道啦，是我刚好逮到你，把你当做情绪垃圾桶。”我笑了笑，心里涌起暖流。当时如果不是有他开导，我和小羊的进展只慢不快，可能至今还在暧昧。这也是一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这份感激难以言表。
“不是吧。”乌突然紧盯屏幕，“你们这哪像年轻夫妇。结婚不满一年，聊起天来简直是凑合过日子的老邻居。你们的激情呢？”
“什么激情？”
“他发晚上的菜单，你干巴巴回一句‘收到'？连个表情包都没有，起码给个颜文字吧。”
“当面夸不是更好，我还会给他买花和小蛋糕呢。”
“那你也不能……”乌指着对话框里的1，“收到还扣1呢，上班上魔怔了？”
“这是一种默契，我扣1扣2他都能懂。”我辩解道。
“哪有班味这么重的默契，你俩也没谈过办公室恋爱啊。”乌冲我翻白眼，又突然若有所思，放大最后那张照片仔细看——摇曳的向日葵花海，小羊远眺的侧影。蓝天中飞行器留下的白色痕迹。
“他最后在这里联系你。”乌的指尖轻叩屏幕，“我突然好奇，像他这样居家工作的人，情绪低落时会去哪儿发泄？”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我咬住下唇，和乌解释小羊参加拍摄的原因，和他父母有直接关系。
“我说过，他骨子里很疯，固执程度也不输父母。他……很重视你，你是第一原则。”乌斟酌着用词，“重新进行和谈，放下思想包袱和情绪，这不容易。但你认为冷处理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他愿望为你做出让步。嗯……太专注于这个念头，意识和躯体有割裂，不知不觉就——”
“走进深夜的原始森林？”我几乎喊出来，声音剧烈发抖，“那里有悬崖，有熊！他为什么——”我痛苦地抱住脑袋。
乌立刻按住我肩膀，“别上头。我只是在分析他的行为逻辑。”
我仍冷静不下来，“如果实在为难，这件事到此为止就是。我不会再抱侥幸，觉得和他父母的关系可以得到改善。他随时可以说出来，可他为什么不……”
话出口的瞬间，脑子里如有闪电劈过——
他不是不说，是不敢说。怕我担心，怕影响我，更怕……被我讨厌。一瞬间，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不断浮现他带着苦恼的面庞。过去，他不止一次向我倾诉，渴望杜绝这种可能性。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他还是努力克制情绪，考虑与父母再次和谈。
我浑身脱力般陷进座椅。乌还在焦急地说着什么，但我仿佛浸在冷水中，思绪不断沉没。
从这章起，故事变得魔幻起来，不过没有大碍，都是为了那点醋存在的饺子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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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失踪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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