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所说的广场位于交易中枢的左侧，面积不大，由四通八达的弯曲道路汇聚而成，与其说是广场，更像是一个复杂一点的交叉路口。
等待的间隙，安迷修又四处打听了一些鬼天盟的消息，大多数人都是一脸不耐的说不知道，只有少部分年轻人知道这个组织。
看来鬼天盟的目标很明确——具有一定劳动力的年轻人。这个结论更加证实了安迷修对鬼狐天冲的判断，若是真正关心弱者的人，绝不可能只关心那些拥有利用价值的人群。这种直白展现的急功近利，反倒让安迷修松了口气。
最完美的谎言往往是真心混合着假意，而最恐怖的野心家也往往会用表面的仁慈掩盖野心。如果鬼狐天冲是一个精通编织谎言的人，戳穿谎言就会难上加难。
好在，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
十一点钟，陆陆续续有孩子来到广场。领头是一个带着尖头帽子的男孩，罩着各色软塑拼凑成的宽大外袍，穿着合成纤维编织的长筒靴，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装扮。他们三五成群地前来，像一群从隐蔽的巢穴中跑出来的幼兽，聚集在广场东面，始终维持着秩序和安静。
这可不是他们这种年龄该有的反应，安迷修又惊讶又好奇，是莱娜训练了他们吗？他心中疑惑，但没有急于上前，而是继续站在远处等候。
孩子们还在出现，很快就聚集了将近二十人。
半个小时后，莱娜出现了。
节能灯的光线照出了她的身影。她依然穿着安迷修昨天见过的那身黑色劲装，长袖短外套，七分裤配上一双运动鞋，披在外面的软塑衣是半透明的颜色，像一件宽大的雨衣。
“莱娜姐！”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声音激动地打招呼。
莱娜点点头，表情虽然冷漠，眼神却柔和了不少。她穿过孩子们，走到广场最东边，位于两条小路犄角的棚屋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无需命令，孩子们自觉地排成队伍往进走。等最后一个孩子进去，莱娜忽然看见了安迷修。
安迷修朝她走来，礼貌地行了一个骑士礼，“你好，莱娜小姐。”
莱娜皱起眉，神情变得警惕，“你蹲我点？”
安迷修解释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询问莱娜小姐。”
“我不知道。”
“在下还什么都没说……”
莱娜不再理他，走进房间就要关门。
安迷修突然道：“昨天，鬼狐盟主邀请在下前去，是想和在下达成合作。”
“但你拒绝了。”
莱娜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不明白安迷修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鬼狐大人说了这个男人对鬼天盟而言是极度危险的敌人，她必须保持警惕。
“看来莱娜小姐知道……”安迷修叹了口气，“我猜，因为我的拒绝，鬼狐盟主或许已经将我视为鬼天盟的敌人……”
莱娜惊诧地瞪大了眼，她感到一阵寒意涌上肌肤，不禁打了个颤栗。
这个男人确实很危险！
莱娜沉下脸，打断了安迷修的话，“我们没什么好讲的！”
门砰的一声合上。房间里的孩子们露出好奇的表情，最近的男孩小声询问：“莱娜姐？”
莱娜摇摇头，示意没事，她有些疲惫，搂着小男孩的肩膀往里走，准备给他们放饭。但棚屋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即便关上门也没有用。安迷修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门板，在屋内响起。
“但在下并不想和鬼天盟成为敌人。”
莱娜的脚步又停下了。
安迷修继续道：“如果莱娜小姐不愿意，在下不会强求你回答，请不用担心。如果可以的话，在下很乐意帮忙照顾孩子们。”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也可以做很多事。”
莱娜的神情有了动摇。
安迷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虽说对于鬼天盟而言，他可能是危险的敌人……但他帮娜娜婶婶送信去费拉区，替她解决了最大的苦恼。在费拉区的时候，他看起来也像是真心在帮助他们……即使不知道真相。
一旁的小男孩拉了拉莱娜的衣角催促，他饿坏了，希望能赶紧吃上饭。
莱娜抿了抿唇，让孩子们先去桌前等候，回过身来到门口，打开了门。
安迷修还站在刚才的地方，浅蓝色的节能灯光将他的头发染成了和眼睛一样的色泽。
他对莱娜露出了一个笑。
莱娜板着脸，让开道路让安迷修进来，冷冷命令：“地窖的箱子，想帮忙就把它搬上来，搬靠近楼梯那几个。”
很快，安迷修就把箱子搬了上来。
箱子里是满当当的食物罐头，有饭团、炒面、蔬菜，甚至还有合成肉罐头。开到肉罐头的孩子激动地欢呼起来，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里高兴地舔干净罐头盖子，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放到嘴里，咀嚼很久才舍得咽下去，稚嫩的脸上充盈着幸福的光芒。
对流浪者来说，罐头是奢侈品。他们大多时候依靠干面包和淀粉汤果腹，这些东西基本由主产农作物的废料制作。条件更好一些的人，会有机会吃到低等压缩食品。和没什么味道的干面包、淀粉汤相比，被粗暴压缩的食物通常味道古怪，但胜在营养均衡，对他们而言，营养比什么都珍贵。
孩子们大快朵颐的时候，莱娜拿来一个罐头递给了安迷修。
安迷修一怔，莱娜移开视线，低声道：“你帮了忙，就当谢礼。”
“在下也没做多少。”
莱娜轻声道：“不止今天的事……”
“什么？”安迷修没有听清。莱娜闭上嘴摇摇头，将罐头塞到安迷修手里，扭头走了。
安迷修想说的话又被堵了回去，只能苦笑一声，默默打开罐头。
“你是个外星人。”
安迷修循着声音看去，一张长满雀斑的黝黑面孔映入眼帘，是之前在孩子们中领头的男孩。男孩摘下了尖头帽，蓬松的深红色头发像卷曲的海草，长长缀在眉眼上，灵动的深绿双眸像海草里漫游的鱼。
这是安迷修第一次在卡喀亚的本地人脸上，看到如此充满生气和活力的眼神。
男孩是这群孩子里吃得最快的一个，或许就是因为吃得太快，他的嘴角沾着蔬菜叶，他自己没发现。
“是的。”
安迷修回答了男孩，放下罐头，从怀里掏出手帕，帮男孩擦了擦嘴角——这种古老的做派显然让男孩很惊讶，他看了看安迷修手里深绿色的织布手帕，又看了看安迷修，感叹道：“不愧是外星来的，居然拿布擦嘴！一片布可是能换十块干面包啊！”
安迷修震惊：“十块？你是说在这里，这么大小的布能卖五晶币？”
“怎么可能？”男孩无语，感叹的表情变成了鄙夷，“顶多一晶币，布虽然稀缺，但又不能防辐射，对大多人来说用处不大——只是十块面包都够人吃两三天了。”
安迷修顿时大受打击，要知道他不久前才用一晶币买了两块干面包和一瓶不值钱的水！毫无疑问，他被那个人狠狠宰了一笔。
男孩不知道安迷修内心的肉痛，回头看了眼正照料更年幼孩子们的莱娜——那些四五岁的笨蛋小鬼饭都吃不好。他嫌弃地撇撇嘴，收回视线，往前挤进了安迷修坐着的墙角，凑近青年，压低声音说：“喂，外星人，你是不是想打听鬼天盟的事？”
安迷修垂眸看向男孩闪亮狡黠的眼睛，顿了顿，也压低了声音，“是的，你愿意告诉在下？”
“我可以告诉你。”男孩露出红色的牙齿，抬起手将拇指和食指捏到一起搓动，“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懂的，小哥。”
安迷修忍不住笑了，“那你来莱娜小姐这里吃饭，也付钱了吗？”
“这不一样！莱娜姐是鬼天盟的，我们将来可都要加入鬼天盟效力——”男孩突然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他有点生气地瞪了过去，不耐烦道：“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想。”
安迷修承认，但并没有顺着男孩的期望掏出钱，表情也变得有些羞涩尴尬，“但在下实在没有钱交换……”
男孩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接着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要离开。安迷修连忙拉住他，小声说：“不过在下可以帮你做一件事情——不违背原则的事情，如果你愿意用这个交换的话。”
安迷修的话成功让男孩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叉着腰打量安迷修，目光落在安迷修腰后的光子剑上后，眼底闪过一丝兴奋和艳羡。他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番，脸上神情变换，半晌，才下定决心，重新坐回了安迷修旁边。
“成交。”
男孩说完，目光紧紧盯着安迷修，强调道：“一件事只能回答一个问题哦。”
安迷修点点头，望着房间里热闹的吃饭场景，斟酌片刻，低声道：“你刚才说你们将来都要加入鬼天盟效力，请告诉在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孩点点头，开始讲述。
这片被称为外围的流浪者聚集地，是鬼天盟的预备成员培养所之一。鬼天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挑选10名孩子成为预备人员，为他们提供吃穿用度，传授各种知识技巧，四个月后，孩子们需要通过数个考验，确保他们将知识和技巧完全消化，最后，通过所有考验的孩子就能成为鬼天盟的正式成员。
预备成员全都是在孤儿中挑选，在成年人都难以为继的生存环境里，鬼天盟的出现无异于天赐恩惠，所以这些孩子们都非常想要成为被选中的人。
听完男孩的话，安迷修轻声道：“这里的人数可不止十个啊。”
“那是因为莱娜姐厉害。”男孩骄傲地仰起头，“我们还有好几次考试机会呢。莱娜姐还说就算没通过也没关系，依然能得到吃的。所有人都想成为我们组的成员。”
“鬼天盟其他人没有意见？”
“我们莱娜姐可是鬼天盟的二把手！谁敢有意见！”
安迷修沉吟不语。小男孩一下子说了太多话，有些口渴，跑去接了些水喝，喝完走回来，催促道：“该轮到你给我做事了吧？”
安迷修微微一笑，问：“你想让在下做什么？”
男孩舔了舔嘴唇，又回头确认了一下没人关注到他们秘密的小交易，才蹲下身，用忐忑兴奋的语气说：“我要你带我离开这里。”
安迷修惊讶道：“你想离开深林区？”
“不。”男孩抬起脸，脸上的雀斑被紧张的汗渍衬得闪闪发光，“我想离开这颗星球。”
安迷修哑然。
一瞬间，他在男孩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已经很久没在他人眼中见过的光彩。
他被那深绿色眼睛里的光芒捕获，刹那间仿佛看到了岁月在眼前流淌，永恒如时间之河中的砂石，每当有人凝视这条河流，总能发现相似形状的石头，或许是河水携来了同一块石头，又或者是它们本就具有共性。
三年前，安迷修也曾见过这样充满渴望、忐忑与紧张的目光。
那是他陪雷狮找到卡米尔，和他们一起离开厄流空间站后不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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