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那名宪兵,叫凯尼。”
听到利威尔的声音响起,艾蕾妮雅准备起身的动作顿住,她重新坐回那堆码放整齐的木箱上。
“割喉者凯尼,”利威尔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仓库里的货物,“传说他至少割了上百个宪兵的喉咙,没想到他也当上宪兵了。”
他微微侧过头,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扫过艾蕾妮雅的脸,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艾蕾妮雅除了在巷战听到利威尔怒吼出这个名字以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询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小时候跟他生活过一段时间,”利威尔的目光又投向仓库深处的阴影,“可以说,我的一部分本事是他教的。”
“那感觉他还是很厉害……”艾蕾妮雅下意识地感叹,话刚出口,就瞥见利威尔投来的、带着某种无声警告的眼神,她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你有没有听过,我是在地下街长大的。”利威尔的声音低沉了些。
艾蕾妮雅当然听说过,但是她没傻到把这话说出来。
利威尔看着艾蕾妮雅刻意露出的吃惊表情,被她那点拙劣的演技逗笑,嘴角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在我母亲死后……我快饿死的时候……”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里面翻涌着艾蕾妮雅此刻无法解读的深意——那里面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秘密,关于一个在绝望深渊中给予过他短暂慰藉的、来自未来的身影,而那个身影,此刻正坐在他身边,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从艾蕾妮雅脸上移开,重新投向仓库深处模糊的阴影:“……后来遇到了凯尼,我被他带走了,跟他一起生活了几年,再后来,那家伙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艾蕾妮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然而,利威尔却在她开口前说道:“收起那副表情,那段回忆……没那么糟。”
正是那份跨越时空的、此刻无法言说的羁绊,让那段灰暗的岁月在他心中沉下了光。
他的表情奇异地放松下来,嘴角牵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笑意”的表情,承载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慰藉。
利威尔能清晰地感觉到艾蕾妮雅的视线凝固在自己脸上,紧接着,她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好奇,身体微微前倾,朝他靠了过来。
利威尔的身体瞬间绷紧。
艾蕾妮雅凑得很近,近到利威尔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穿透时光的熟悉感。近到她那几缕不听话的红发几乎要扫到他的额角,在仓库最后一点将熄的天光下,像几簇微弱的火焰。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甚至……落在他唇线的位置。
利威尔感觉胸腔里那点异常的鼓动骤然加剧,要冲破他惯常的冰冷外壳,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就在他感觉快要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那点鼓动即将暴露无遗时——
“兵长,”艾蕾妮雅的声音响起,带着纯粹的惊奇,“您刚刚是在笑吗?”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昏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脸上那点罕见的痕迹烙印下来。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您笑,您应该多笑笑的!”艾蕾妮雅并未察觉这距离带来的微妙张力,她说完后便自然地将身体撤了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好。
这句话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刺穿了利威尔短暂的恍惚,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以及两人之间刚刚近得几乎能交换呼吸的距离。
利威尔脸上那点柔和瞬间消失,他别开脸,留给艾蕾妮雅一个线条紧绷的侧影。
“闭嘴。”
好吧,喜怒无常的上司。
————————
“说吧,既然协助宪兵团参与绑架,你都知道些什么。”利威尔手中的匕首以一种威胁性的角度,稳稳悬停在迪墨的脸颊旁。
三笠仔细看了一下迪墨的脸,微微一顿:“我见过他,托洛斯特区作战时,就是他,利布斯商会的货车堵死了城门疏散通道。”
“怎么!调查兵团现在要找我清算旧账了吗?”迪墨的尾音拔高,试图用虚张声势掩盖恐惧。
利威尔手腕一翻,匕首离开了迪墨的脸,“不,破城后的托洛斯特区,是你商会的物资和岗位,让很多人熬过了冬天。”
迪墨的眼珠转动着,喉结上下滚动:“那你是什么意思?用这个威胁我替你们卖命?”他扯出一个扭曲的假笑,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随即又像被自己荒谬的猜测噎住,嘲弄般摇摇头,“协助你们,我的商会和城镇就能保住?痴人说梦……”
“无法保证。”利威尔将擦拭干净的匕首“咔哒”一声插回腰间的鞘中,灰蓝色的瞳孔直视迪墨,试图动摇他,“但我会行动。”
迪墨陷入了沉默,油滑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挣扎,那是一种在巨大风险和渺茫希望之间权衡的痛苦。他不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后粗糙的货物箱表面,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艾蕾妮雅的目光从迪墨身上移开,与利威尔短暂地交汇了一瞬,那眼神交换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却传递着无声的默契。
“你没得选,会长。”艾蕾妮雅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向前迈了半步,阴影笼罩住迪墨的肩膀,“指望宪兵团折返救你?调查兵团仅仅触及秘密边缘就被逼入绝境,你猜,知晓更多的你,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审时度势——这本该是你的强项。”艾蕾妮雅最后一句,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迪墨最后的侥幸。
迪墨的肩膀骤然垮塌下去,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的气音:“至少……先把我身上这该死的绳子解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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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迪墨会长的“协助”下,那两名中央宪兵被顺利带到了利威尔班位于半山腰的据点,并迅速被制服。
此时,艾蕾妮雅站在地牢的阴影边缘,看着那个名叫杰尔·萨内斯的宪兵——利威尔刚刚用钳子拔下了他第三枚指甲,剧痛让萨内斯的身体在刑椅上猛烈抽搐。
“嘴够硬。”利威尔甩掉钳子上沾着皮肉的指甲,防护服前襟溅满了暗红发黑的血点。
“没剩几枚了,”他垂眼扫过对方血肉模糊的手,“想好拔光之后,用什么招待你了吗?萨内斯。”
萨内斯疼得嘴唇剧烈哆嗦着,涎水和血沫顺着下巴滴落,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艾蕾妮雅站在阴影里,忍不住低声提醒,“兵长,您……”但后半句被铁门撞在石墙上的闷响打断。
韩吉大踏步闯进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混合着愤怒与某种奇异探究欲的光芒,莫布里特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呦!萨内斯!真是好久不见啊!”韩吉凑近刑椅,几乎要贴上杰尔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拷问人类我也是头一回,请多指教!”她的目光像解剖刀一样在杰尔身上逡巡。
“等……等等!”萨内斯像是终于从剧痛里捞回一丝神智,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艾蕾妮雅抿了抿唇,再次开口提醒道:“兵长,您还什么都没问。”
“啊,说到这个,我们确实有几个问题要问。”利威尔冷冷地接话,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手指,尽管防护服上污迹斑斑,他动作里的某种习惯性严谨依旧存在。
艾蕾妮雅感到莫布里特无声地站到了自己身侧。
两位副官的目光短暂交汇,随即移开视线,沉默地看着各自的上司继续这场残酷的审讯。
昏暗的审讯室里弥漫着血腥与汗水的浑浊气味,煤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将萨内斯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又写满顽固的脸映照得格外清晰。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血肉模糊,嘴角破裂,几颗牙齿散落在地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嘶声,但他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燃烧的却是近乎狂热的执拗。
“这是……我们中央第一宪兵团……不惜弄脏双手……才换来的墙壁内的和平!”他嘶哑地重复着。
“我是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背叛王的……就算你们把我折磨死。”最后,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头颅重重垂下,但那份顽固却纹丝不动。
艾蕾妮雅站在阴影的边缘,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威胁?死亡?艾蕾妮雅在心底无声地摇头。萨内斯的状态清晰地传递:这些对他无效。他的信仰,或者说他为之献身的那个扭曲的“和平”,已经成了他抵御一切痛苦的铠甲。摧毁他的躯体容易,但击溃这道由狂热筑成的心理防线,却难如登天。
审讯室里的空气沉重了下来,只有萨内斯粗重的喘息和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在回响。
艾蕾妮雅的目光从萨内斯低垂的头颅上移开,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靴底踩在冰冷石地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没有言语,只是侧过头,目光短暂而明确地示意了利威尔一眼,然后转身走出审讯室。
审讯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浑浊的空气,走廊里冰冷的气流扑面而来,反而让人精神一振。
艾蕾妮雅在几步之外停下脚步,背对着审讯室的门。利威尔无声地跟在她身后,他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眸落在她的背影上,等待着。
半响,艾蕾妮雅缓缓转过身,目光与利威尔相接,带着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专注。
“兵长,”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最后确认自己思路的可行性: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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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艾蕾妮雅的提议下,韩吉对萨内斯进行了心理攻防,萨内斯终于妥协。
此刻,他瘫软在椅子上,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眼神涣散,但他吐出的字句却激起千层浪:“……雷斯家族……雷斯家族才是墙壁内真正的王……”
“真正的王?”韩吉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艾蕾妮雅的思维在飞速运转,试图在这荒谬的陈述中找到逻辑的裂缝。
‘真正的王’?一般掌握国家事务的主人才是称为王,历代那些坐在王座上的‘傀儡’,真正的权力都握在他们身边的重臣手里,这样才能在权力中心掌控一切,可雷斯家……他们伪装成偏远地域的贵族?他们如何实现对整个墙壁内的掌控?
艾蕾妮雅的思索被一声刺耳的巨响粗暴打断——韩吉猛地抬脚,狠狠踹翻了审讯室中央那张沉重的木桌!桌子轰然倒地,上面的杂物飞溅开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到利威尔和艾蕾妮雅投来的目光,韩吉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发干:“抱歉……刚刚有蟑螂。”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那片狼藉,并没有戳穿她显而易见的借口,只是淡淡地接了一句:“是吗,不过吃了你刚刚那一击,应该被粉碎殆尽了吧。”
“走吧,”利威尔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他平时的冷硬,“你来告诉那群小鬼。”他率先向门口走去。
艾蕾妮雅内心明白韩吉此刻为何如此愤怒。她虽然从未见过那位尼克神父,但从韩吉偶尔的只言片语和提及他时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她能察觉到韩吉是把他当作朋友的——韩吉有自己的信仰,所以她选择尊重尼克神父的信仰,不去刻意逼迫他,而是试图理解他、改变他。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个固执的神父,已经被中央宪兵的人拷问致死了。
看着韩吉强作镇定却难掩疲惫的侧脸,艾蕾妮雅放慢脚步,刻意落后于利威尔几步,走到韩吉身边。
“韩吉队长,尼克神父……应该会很高兴的。”艾蕾妮雅的声音在空旷走廊的回响中几乎微不可闻,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韩吉看过来的视线,“他没有放弃他的信仰,您也没有。”
韩吉的脚步顿住了,认真地看了艾蕾妮雅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十分复杂。
片刻的沉默后,韩吉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是啊……”她重复道,目光似乎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他应该会高兴的。”
走在前面几步的利威尔,脚步没有停顿。然而,就在韩吉那句带着释然的低语落下时,那被阴影覆盖的嘴角,短暂地向上勾了一下,仿佛只是光影在他脸上开的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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