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兵团和驻扎兵团工兵部的援军终于赶到，托洛斯特区的洞口被艾伦巨人化后推动的巨石堵死——巨大的牺牲，终究没有白费。
艾蕾妮雅疲惫地坐在城墙上，正低头处理自己的右手腕。萨沙刚帮她用绷带将固定板缠紧，就被匆匆叫去帮忙了。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固定板限制了动作，但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
就在这时，她低垂的视线边缘，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双军靴。
不是普通士兵沾满泥泞的靴子，这双靴子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与周围狼藉的环境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整洁感。
这是谁在这里还这么讲究？
“抬起头来。”一个带着冷质的声音响起。
比声音更先一步笼罩下来的，是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艾蕾妮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肤色偏白、轮廓异常分明的男性面孔。黑色的短发修剪得很利落，几缕稍长的发丝垂落额角，在深邃的眼窝投下阴影。他微微压低下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锁定着她。
“你……”他的目光缓慢地移动，从她血迹斑斑的作战服，扫过那头即使在混乱中也异常显眼的红发，最后停留在她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脸颊，“……叫什么名字？”
艾蕾妮雅本能地绷直了脊背，试图行一个标准的军礼。但右手的固定板限制了动作，她的姿势显得有些不自然。
“训练兵团104期训练兵，艾蕾妮雅！”
话音落下的瞬间，艾蕾妮雅捕捉到了异常。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她报出名字的刹那，短暂地收缩了一下，那里面翻涌过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但这变化快得如同错觉，几乎在艾蕾妮雅意识到之前，就消失无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滞涩，他的目光依旧紧锁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挖掘出某个深埋的答案。
艾蕾妮雅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残破的训练兵团制服——虽然污秽，但徽记依然隐约可辨。她以为这位长官是在质疑训练兵出现在前线战场。
“长官，104期训练兵已于昨天正式毕业，现已全部被编入托洛斯特区收复战序列！”
她的目光落在他墨绿色斗篷上那象征调查兵团的“自由之翼"徽章。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年纪也明显长于自己。她试探性地用了“长官”这个称呼。
那个黑发男人没有说话，沉默再次降临，比刚才更加粘稠。
他的审视太过专注，太过私人化，艾蕾妮雅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她讨厌别人一直盯着她的脸。
在贫民窟那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漂亮”对像她这样的女孩来说，不是恩赐，而是诅咒。那些黏着在身上的视线，带着下作的意图，比饥饿和寒冷更让她毛骨悚然。
后来，任何审视的目光长时间落在自己的脸上或是头发上，还是会她本能性的抵触。
突然，那个男人突然向前一步，半蹲下身，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股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极淡的红茶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突破了安全距离的举动，艾蕾妮雅强烈的警惕心瞬间盖过了服从的本能。她身体向后微仰，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她实在不明白这位长官想做什么。
“利威尔兵长！”
????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了这紧绷的僵局。一名同样穿着调查兵团制服、留着利落亚麻色短发的女性正快步朝这边跑来。
利威尔兵长？
艾蕾妮雅当然听说过调查兵团那位拥有“人类最强”称号的兵长，无数次在老兵们的敬畏描述中想象过他的形象——她一直以为会是个高大魁梧的存在。
可眼前这个男人……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艾蕾妮雅的目光追随着他——他身高也不高，甚至可以说与“高大”毫不沾边。但那身一丝不苟的作战服下蕴含的压迫感，那双暗流汹涌的眼睛，以及此刻近距离感受到的强大气场……都让她瞬间明白了“人类最强”的含义。
他看起来挺凶的。
“利威尔兵长！”感受到那位利威尔兵长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脸上，艾蕾妮雅声音微微拔高，“有何指示！”
利威尔的目光终于从艾蕾妮雅脸上移开，他转向跑来的那名女性，那个麻色短发的女性在他身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
利威尔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准备离开时，他的脚步顿住，侧过头，眼睛再次投向艾蕾妮雅，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凝视，里面翻涌着太多艾蕾妮雅此刻无法理解的情绪。
然后，他不再停留，与那名女性一同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艾蕾妮雅很快便将城墙上的那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此刻占据她全部心神的，是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代价——牺牲太大了。战后的清扫工作，其残酷程度甚至超过了战斗本身。
托洛斯特区，这座曾经还算繁华的瓮城，如今彻底沦为了一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坟场。
艾蕾妮雅沉默地行走在托洛斯特狭窄的通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尸体在夏日高温下迅速**产生的混合着铁锈的恶臭。
目光所及，皆是炼狱。
破碎的房屋，溅满了喷溅状或拖拽状的深褐色血迹。散落的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还有那些被啃噬了一半的遗骸。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惨烈图景中，艾蕾妮雅的脚步猛地停在了原地，她的视线凝固在前方不远处。
数具人类的身体以极其扭曲、痛苦的姿态纠缠在一起，被一种粘稠、半透明的胶质物包裹——那是巨人消化后的从嘴里排泄的不能消化的恐怖聚合物。
那些面目全非的脸上，肌肉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嘴巴大张着。惊恐——成了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印记。
————————
“艾蕾妮雅……”
阿尔敏的声音像隔着水面传来，轻轻触碰着她的意识。
艾蕾妮雅猛地从思绪的深潭中抽离，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视线重新聚焦，眼前是高台上那位金发碧眼的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他刚刚下达了那道清晰的指令：
“现在请要加入其他兵团的人，离开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艾蕾妮雅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在食堂里谈笑风生的同期生们——此刻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脚步匆匆地汇入离场的人流。他们的背影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安稳的渴望，以及对调查兵团深深的忌惮。
细碎的、充满恐惧和抱怨的低语如同潮水般涌来，拍打着留在原地的人。
然而，在这股汹涌的退潮中，艾蕾妮雅却沉默的站着，纹丝不动。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些离去的背影，她垂下了眼睛想掩盖深处翻涌的情绪，但双脚仿佛扎根在了地面上。
【就在昨晚，在那片昼夜不息的焚化场——
????
为了防止尸体腐烂引发瘟疫，几堆巨大的篝火日夜燃烧，吞噬着这场胜利背后触目惊心的代价。
跳跃的火光在艾蕾妮雅的瞳孔中静静燃烧、明灭。
她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像人一样活着”。她曾天真地以为，训练结束后加入驻扎兵团，驻守在内墙之后，就能获得一份安稳，一份可以喘息的生活。
但就昨天打扫战场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张被胶质模糊、但轮廓依稀可辨的脸上停住了，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格塔·费舍尔……
那个名字无声地在脑海中炸开。
初到训练兵团时，艾蕾妮雅是那么格格不入，训练服总是被磨破、被扯坏，她连一件替换的衣物都没有。
是格塔，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女生，把自己备用的衣服塞给她：“先穿着吧，艾蕾妮雅。"
她记得格塔的手指很灵巧，常常和赫里斯塔一起，在休息的间隙，一针一线地帮她缝补那些破损的地方。针脚细密而温暖，抚平了布料上的洞口，也悄然缝合了她初来乍到的孤独与不安。
还有……就在不久前，当她流露出想要加入相对安稳的驻扎兵团的想法时，别人都认为第四名的成绩进入驻扎兵团太可惜了，格塔曾悄悄到她耳边对她说，驻扎兵团的白面包特别好吃，还要自己帮她留一些。
艾蕾妮雅凝视着胶质物中那张凝固着永恒惊恐的脸，格塔温和的笑容、灵巧的手指、轻柔的话语与眼前这团聚合物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鼻腔涌上浓烈的酸涩。
格塔。就这样，以如此惨烈、如此……肮脏的方式，永远地凝固在了这片地狱里。】
艾蕾妮雅从回忆中抽离，侧过头回应阿尔敏：“怎么了？很惊讶吗？我只是想去调查兵团见艾伦，跟他说一声，他下次变身提前打个招呼，别又吓我们一跳。”
????
她不想气氛这么沉重，于是下意识的打趣。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除了阿尔敏，还有三笠、让、柯尼、萨沙、赫里斯塔……几张熟悉的面孔虽然也写满了恐惧和不安，恐惧的低语声不断传来，双腿或许在微微发颤，但他们的脚，和她一样，牢牢站在了原地。
看着旁边不断在念叨“调查兵团什么的真的是太糟了……”的让，艾蕾妮雅再次开口：
“调查兵团也不错啊，听说补给可是三大兵团里面最好的，为了这个也值得拼一把吧？”
“哈？"让立刻发出一声嗤笑，小声的嘲笑道：“补给最好？艾蕾妮雅，你是说那些能当武器的硬面包和偶尔才有的、鬼知道是什么的肉干？为了这个加入？我真是……”
他话音未落，莎夏原本还沉浸在恐惧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诶？真的吗？补给最好？那……那是不是能经常吃到肉罐头！是不是！让！快告诉我！”
见让一副“你在说什么梦话”的表情，萨沙又轻轻碰了碰身旁的阿尔敏。
阿尔敏似乎不想拆台，“呃…这个…从人均配给量或者…呃…种类多样性上来说，壁外调查时偶尔能找到一些野果什么的…也算…特色？”
让呵呵一笑，回应到：“这可真是个黑色的冷笑话...”
艾蕾妮雅看着伙伴们重新鲜活起来的表情，笑容里终于带上了些暖意。
高台上埃尔文团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调查兵团的新成员！向人类献出你们的心脏吧！”
没有犹豫，艾蕾妮雅猛地挺直脊背，受伤的右手腕在固定板内绷紧，紧贴心脏，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军礼。
她的的视线缓缓扫过身边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大家的脸上或许还残留着恐惧和迷茫，但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不甘屈服的火焰。
如果自己无法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继续活下去，那么，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死去，或许...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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