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最近察觉到自己的上司状态有些异样。
这种变化始于奈尔·德克告知她玛丽亚之墙清扫作战成功，调查兵团正返回希纳之墙。
向来将公务置于首位的艾蕾妮雅，竟破天荒地让他在工作时间内去处理几项与军校建设毫不相干的事务——采买物品。
清单上列着肉干、特制的防水墨水、一条质地厚实的羊毛围巾、领带夹，以及……几罐品质极佳的红茶……
红茶？！
科尔盯着清单上某一项，脚步猛地顿住。
难道是……为了那个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挥之不去。他几乎是立刻找到了军建部的其他成员，将这份不寻常的采购清单和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长官，”科尔抱着刚采买回来、还散发着新物品气息的纸袋，站在艾蕾妮雅的办公桌前。
“您让我采买的物品都在这儿了，那个……调查兵团这次作战成功归来，我们……也想表示一下。”他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装着红茶的纸袋上，没有直接点破。
艾蕾妮雅正低头审阅一份文件，闻言抬起头。
“表示？”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平日温和许多。
科尔的话显然被她理解成了军建部对调查兵团凯旋的官方祝贺。这让她感到被理解的欣慰——不仅是对她个人，更是对她所属的兵团的认可。
“嗯，科尔，”她放下手中的笔，唇角微微上扬，“你们有心了，这份心意，调查兵团会收到的。”
她的视线扫过纸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物品被妥善送达的场景，“谢谢你们。”
她从科尔手中接过纸袋，用手指轻轻拂过装着红茶罐子的那一角，在那硬质的包装上停留，随即重新看向科尔。
“好了，东西我收到了，你也辛苦了，去忙吧。”
科尔看着上司脸上那难得一见的浅淡笑意，以及那句真诚的“谢谢”，心里那点试探和八卦的心思瞬间被一种“任务圆满完成”的踏实感取代。他连忙应道：“是，长官！”
科尔几乎是飘着回到办公室的。门一关上，几双眼睛立刻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怎么样怎么样？”埃德加第一个冲上来，“老大什么反应？她收下了？有没有……嗯……特别提到什么？”
科尔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收下了！而且……她笑了！”
“笑了？！”莉娜惊讶地捂住了嘴，“艾蕾妮雅长官……笑了？真的吗？不是那种……嗯……‘你们再偷懒就死定了’的笑吧？”她模仿了一个极其僵硬的假笑。
“不是！”科尔连忙摆手，“是真的……很温和的那种！她还说‘谢谢你们’，说这份心意调查兵团会收到的！”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众人一副“我是不是幻听了”的表情。
艾蕾妮雅长官，那个以铁面无私、效率至上著称，连笑容都吝啬给予的冷面上司，居然因为一份代表心意的礼物，对他们温和地道谢了？这简直比办公室里见到巨人还要令人震惊！
“我的天……”埃德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礼物不简单！红茶！围巾！这哪是给兵团的，这分明是给……”
他激动地搓着手，后面的话没敢大声说出来，只是用口型夸张地比划着“兵长”两个字。
“埃德加！”莉娜紧张的压低了声音，“别瞎说！长官只是……只是代表我们向调查兵团表达敬意！”话虽如此，她自己的眼神也闪烁着八卦。
“可是长官让我们买的东西……尤其是红茶，感觉更像是给某个特定的人准备的……”
“重点是她收下了，而且很开心！”科尔强调道，“不管是长官自己需要，还是替别人准备的，她高兴就好！”科尔觉得这比什么都重要。
“对对对！”埃德加立刻附和，随即又贼兮兮地凑近，“不过科尔，老大让你买围巾的时候，有没有特别要求？比如颜色？款式？”
“行了，长官开心，任务完成，这就够了。我们还是赶紧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吧，要是让长官发现我们聚在这里八卦……”莉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种兴奋的余韵。至于更深层的猜测和八卦，则被他们藏在了对上司的敬畏和收获的那份小小成就感之下。
————————
根据奈尔·德克传来的消息，调查兵团预计将在后天抵达王都。
为了能在同伴们归来时腾出时间好好叙旧，艾蕾妮雅正近乎疯狂地赶工。
这两天，她处于一种超负荷运转的状态，眼前这份工作异常棘手——她正在反复斟酌原始日记的第四版修订内容，每一个词句都需要极其谨慎地推敲。
尽管她对时间感知的运用愈发纯熟，甚至不断在“透支”中突破极限，但近三十小时的高强度专注，让她不得不回去洗漱试图清醒一下，回到办公室后，积累的疲惫终于开始显现。
一阵细微却持续的钝痛在太阳穴附近，她分不清这是能力过度使用的后遗症，还是单纯睡眠严重不足的结果。
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摊开的修订稿，指尖按压着发痛的额角，试图在纷乱的思绪中抓住最准确的表达。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艾蕾妮雅目光依旧黏在纸页上，只简短地应了一声：“进。”
她以为是埃德加。昨天她刚交代他将第三次修订的《驻校宪兵队权限书》呈交给皮克西斯司令，也许是文件又被驳回。
然而，门被推开后，汇报声却迟迟没有响起，这份异常的沉默让她不得不暂时从思考中抽离。她疲惫地放下笔，将双手撑在额头上：
“怎么了？是权限书又被打回来了吗？实在搞不定，我明天去一趟皮克西斯司令那里。”
许久没听到埃德加的回应，艾蕾妮雅蹙起眉，带着被打断思路的不悦抬起头。
下一秒，她整个人僵住了，瞳孔微微扩大，难以置信地凝望着门口的身影。
连续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疲惫，让她甚至怀疑这是否是过度劳累产生的幻觉？
利威尔的目光落在艾蕾妮雅身上。她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专注地落在桌面的文件上，里面几乎寻不到一丝暖意。
但此刻，她正用双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这个动作暴露了她极力掩饰的疲惫。
利威尔反手将门轻轻带上，目光扫过她明显清减的脸，径直朝她走来。
“小鬼，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在这硬撑什么？”
这熟悉的声音和语气瞬间击碎了艾蕾妮雅所有的犹疑，一个真切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利威尔——！”她两步就冲到他面前，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撞进他怀里。
突如其来的紧密拥抱让利威尔无所适从，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手臂悬在半空。他能感受到他制服后襟被艾蕾妮雅的手攥紧，那力道似乎透过布料，也勒紧了他胸腔里骤然加速的心跳。
悬空的手掌，在经历了短暂的挣扎后终于落下，利威尔重重地揉了一把她的后脑勺，然后更用力地将她按向自己。
“宪兵团的人都是饭桶吗？这些小事都处理不了。”他显然听到了她之前关于权限书被打回来的话。
但艾蕾妮雅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迫不及待的问：“作战怎么样？还顺利吗？你有没有受伤？大家还好吗？……”
“你操心的事倒不少，目标达成了，那群小鬼也好得很…别瞎想。”
那只原本按在她后脑勺的手，带着迟疑又滑落到她背上。隔着制服布料，利威尔感觉到她瘦了，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啧”。
“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宪兵团是没人了吗？”利威尔低声责怪，但语气却远不如字面那么严厉。
“没有，大家都很努力，是事情太复杂了，任务太多了。”
利威尔没有回应，显然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艾蕾妮雅试探性地将环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这种亲昵软化他的愠怒。
“别这样嘛，”她的声音带着讨好，“只是……想快点做完，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能多些时间……”
“时间？”利威尔的语气依旧硬邦邦，“把自己熬垮了，再多时间也是躺在病床上。”
他目光扫过她桌上那堆文件，“那些东西很重要？”
艾蕾妮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瞬间变得凝重，“嗯，那些文件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利威尔扫了一眼艾蕾妮雅眼下淡淡的乌青，“再重要的事也得喘口气，现在，去休息。”
艾蕾妮雅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三声标准的叩门声瞬间打破了室内短暂的温情。
艾蕾妮雅条件反射般地从利威尔怀里弹开，她迅速整理了一下鬓发和领口，脸上的柔软瞬间被一种职业性的冷静所覆盖。
利威尔也立刻收回了手，后退了半步，只是目光依旧落在艾蕾妮雅身上。
艾蕾妮雅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恢复平日的沉稳：“请进。”
门被推开，埃德加和科尔抱着厚厚的文件走了进来。两人脸上原本带着准备汇报工作的严肃表情，却在踏入办公室的瞬间凝固了。
他们的目光首先落在办公桌前站着的艾蕾妮雅身上——她脸上的红晕以及微微急促的呼吸，都显得如此突兀！
紧接着，他们的视线本能地被办公室角落里那个倚墙而立的、散发着强烈存在感的身影牢牢攫住。
利威尔兵长？！
埃德加和科尔倒吸一口凉气，脚步定在原地，他们强压下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脸上的表情在震惊、困惑和拼命维持的职业素养之间艰难地切换，显得异常扭曲。
“长、长官！”
埃德加率先找回自己的声音，音调拔高了不少，带着明显的僵硬。他努力将视线从利威尔身上撕开，聚焦在艾蕾妮雅脸上，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个方向飘。
他太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让平日里严厉、疏离的长官露出那种神情？他忍不住又偷偷瞥了一眼。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即将触及利威尔脸庞的瞬间，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袭来。利威尔没有完全转过头，眼神轻微地瞟过，一道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悦与审视的目光，精准地钉在了埃德加脸上。
那眼神里蕴含的压迫感瞬间击溃了埃德加所有的勇气，他只觉得脊背发凉，触电般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文件，再也不敢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旁边的科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能僵硬地跟着埃德加行礼：“长官！”
艾蕾妮雅迅速坐回办公椅，强迫自己忽略脸上残留的热度，“什么事？”
“是、是关于《驻校宪兵队权限书》的修订草案，”埃德加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他低着头，语速飞快，“我们根据您上次的批注，重新梳理了与训练兵团教官的协作流程，以及紧急事态下的指挥权界定部分……”他一边说，一边将文件摊开在艾蕾妮雅面前。
科尔也赶紧补充道：“还、还有关于物资调配权限的细化条款，我们参考了宪兵本部的相关条例……”
两人汇报得磕磕绊绊，眼神始终不敢乱瞟。
办公室里的气氛异常诡异，一边是下属们努力维持专业却难掩慌乱的汇报，一边是角落里那位散发着生人勿近低气压的兵长大人。
利威尔全程沉默地靠在墙边，双臂环抱，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两个明显被吓得不轻的宪兵，最后落在艾蕾妮雅身上，看着她认真地听着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他紧抿的唇角又往下压了压。
“……大致就是这样，长官。”
埃德加终于艰难地汇报完毕，他和科尔彻底噤声，办公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艾蕾妮雅快速浏览着文件：“嗯，关于指挥权交接的触发条件，这里还需要更明确的量化标准……”
“……是！长官！我们立刻去修改！”
埃德加几乎是抢在艾蕾妮雅话音落下的瞬间就高声应道。两人动作僵硬地行了个礼，然后迅速转身，逃也似的冲向门口。
科尔的手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发抖，第一次竟然没握住门把手。埃德加见状，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拧开了门锁，两人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样，飞快地挤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的气氛。
利威尔依旧保持着抱臂的姿势，目光扫过那扇刚刚关上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两个落荒而逃的身影。
“效率低下，废话连篇，难怪要把你累成这副鬼样子。”他的视线转向艾蕾妮雅，带着毫不留情的批判，“宪兵团现在招的都是垃圾吗？”
艾蕾妮雅看着他这副几乎要把“不满”刻在额头上的样子，觉得他这副过于明显的护短模样有点可爱？
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他走去。
“别这么刻薄，埃德加平时挺利索的，科尔也很细心，今天大概是……被某个气场强大的调查兵团兵长给吓到了？”
“哈？你手下就这点胆量，连份文件都送不利索。”利威尔闻言看着艾蕾妮雅，“你还有闲心替他们找借口。”
艾蕾妮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居然不向着我，还替他们说话？
她笑道：“文件送得慢点就慢点吧……毕竟，真正重要的‘公务’——比如调查兵团兵长能顺利找到我的办公室——这不已经‘高效完成’了吗？”
这话题的转移显然没有起到作用，看着利威尔周身依旧低气压，艾蕾妮雅向前贴近一步，在他紧抿的嘴角旁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还不开心？”艾蕾妮雅歪头偷看他的表情。
下一秒就她被利威尔攥住了手腕，更用力地往他身前一带，艾蕾妮雅被他强势动作弄得一怔，利威尔已将她压向自己。
他主动吻了上去。
这个吻却与艾蕾妮雅预想中的轻触截然不同，炽热而急迫，瞬间瓦解了她所有的思绪。刚才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此刻箍住了她的腰肢，将她锁在他怀里。
在这个由他强势开启的吻中，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之前因下属闯入产生的低气压被这充满掌控力的亲密彻底粉碎。
然而，这份难得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多久。
“咚、咚、咚！”
“咚、咚！”
“咚、咚、咚！”
几乎是同时，好几下敲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带着一种争先恐后的急切感，仿佛门外挤满了人！
两人瞬间分开。
艾蕾妮雅脸颊发烫，眼中闪过羞恼。她看向门口，几乎能想象出门外那群家伙探头探脑、互相推搡的样子。
科尔和埃德加这两个大嘴巴！消息传得比立体机动装置还快！
利威尔沉着脸，“还真是公务繁忙，连这种时候都有蠢货迫不及待地来‘汇报工作’？”
艾蕾妮雅看着他可怕的表情，压下脸上的热度，向门外扬声警告道：
“都给我安静点！一个一个来！谁再乱敲门，训练场负重跑二十圈！”
门外的敲门声瞬间戛然而止，但那份死寂之下，仿佛能听到无数颗八卦之心在疯狂跳动，以及无声的推搡——“你去！”“你去啊！”“刚才不是你敲得最响吗？”
艾蕾妮雅感觉今天的工作效率，怕是要彻底完蛋了........
门外那阵死寂持续了几秒，随后是几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那群被二十圈负重跑震慑住的家伙暂时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利威尔收回盯着门的视线，转向艾蕾妮雅，“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休息。”
艾蕾妮雅正努力平复着被接连打断的心绪，“不行，这份日记的修订稿，近期就要进行最终确认。”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封面标注着机密等级的文件，语气软了些：
“倒是你，比我更需要休息。你先回去，我保证尽快处理完就回去找你。”
“我就在这里等，等你处理完。”利威尔打断她，他走到办公室角落那张扶手椅坐了上去，“或者某个小鬼现在就跟我回去，没有第三个选项。”
艾蕾妮雅看着他固执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好吧，兵长大人。”
当艾蕾妮雅进入工作模式，刚才面对利威尔时的柔软顷刻间消失。她的目光落在写满字迹的文件上，每一次落笔都伴随着长时间的思考，眉头紧锁，办公室内只剩下纸张的哗啦声、笔尖摩擦声，以及她偶尔用气音念出某个关键名词时的声音。
利威尔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了艾蕾妮雅一会，然后拿起旁边的战术手册，垂下眼也阅读了起来。
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艾蕾妮雅放下了手中的笔，舒了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落在了她的颈后，轻轻地揉捏着。
“够了，今天到此为止，”利威尔的声音从她头顶上响起，“别让我说第二遍。”
“遵命，兵长大人，”艾蕾妮雅顺势向后靠进椅背，弯起唇角看他，“埃尔文团长的计划……总算又往前推进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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