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权力场与壁外截然不同，这里没有巨人的威胁，却充斥着更为复杂的规则。只有强硬、不容置疑才能在核心圈立足并掌握话语权。
在王都的日子里，埃尔文没少给艾蕾妮雅“上小课”，他几乎成为了她的专属“战略导师”。
他会将各势力的利益链条、权力间博弈逻辑，剥离、展示在她面前，一步步引导她如何洞悉人性的弱点，并将此转化为精准的操控手段。
“利用弱点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让对方在沉默的博弈中，误以为我们有他们无法承受的‘底牌’。”
埃尔文教给她的，远不止利用信息差与虚张声势谋取利益的手段，他甚至还带她去过审讯室。
“艾蕾妮雅，你认为一个人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艾蕾妮雅看着那个被束缚在椅子上的囚犯，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她有些迟疑的开口：“.....死亡？”
埃尔文点了点头，“死亡，确实令人敬畏，它终结了一切可能。”他的视线转向那个沉默的囚犯，“但看看他，你认为此刻他害怕死亡吗？”
艾蕾妮雅的目光落在囚犯那双仿佛燃烧着什么的眼睛上，“……不，他不怕。”
细微的弧度在埃尔文的嘴角转瞬即逝，“恐惧并非万能的撬棍，找到一个人灵魂最珍视的东西，或者最无法承受失去的恐惧，那才是可以撬开他的钥匙。”
艾蕾妮雅想起来那名被利威尔严刑拷打的名叫杰尔·萨内斯的中央宪兵，最后也是在韩吉的心理攻防下妥协，她点了点头。
“现在把目光收回来，想想调查兵团，想想那些未来会跟随你踏入地狱的士兵，你觉得他们会害怕死亡吗？”
“我……无法了解所有人，但我相信，没有人能真正逃过对死亡的恐惧。”
“那回到玛丽亚墙夺还战，我命令你拖住兽之巨人，将你置于死地的时候……你害怕死亡吗？”
艾蕾妮雅迎上埃尔文的目光，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很好，那么你会害怕什么呢？”
艾蕾妮雅垂下眼睛。她拒绝说出那个远比死亡更让她战栗、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名字。
埃尔文没有等待她的回答，“所以，艾蕾妮雅，你是能理解这种置换的力量的。”
艾蕾妮雅感觉埃尔文向自己走进了一步，“人的恐惧有很多种，死亡从来不是唯一。对于调查兵团，对于人类的未来，我相信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灵魂深处都有着某个‘珍视之物’——它或许是某种信念，或者是一个人——其分量足以压过对死亡的畏惧，让我们甘愿为此付出生命。”
艾蕾妮雅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向自己展示“恐惧”与“死亡”在天平上的真实份量，在自己执掌作战指挥权之前，埃尔文要求她将对所有人的、关于“死亡”的情感彻底剔除。
此刻，她已然成为他手上一张值得期待、能在关键时刻打出奇效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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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建部的成员很快察觉到，自从埃尔文常驻王都后，他们的长官艾蕾妮雅变得异常高效。
过去还能在休息室瞥见她短暂地啜饮一杯红茶，或是靠在窗边短暂地凝视远方，如今这些景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办公室门后彻夜不熄的灯火。
她频繁地出入于那些守卫森严的秘密会议室，每次归来时，步履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眼底的倦色像化不开的墨。
科尔不止一次看到她捏着眉心，或是靠在墙壁上闭目片刻，随即又投入工作。这让他和组员们心中都沉甸甸的，他们只能以更快的速度、更缜密的态度去完成她交付的指令，试图用这种方式分担她肩上的重担。
事实上，艾蕾妮雅正全神贯注地投入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埃尔文抵达王都并开始行使统帅权后，确实带来了实质性的改变。整个庞大而滞涩的机器，在他强有力的手腕推动下，开始艰难却清晰地转动起来。那些曾经如同泥沼般拖拽着的、来自不同派系的阻力，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被打通。
艾蕾妮雅深知这种自上而下形成的推动力极其宝贵，她必须抓住这窗口期，将那些被搁置已久、关乎未来的核心计划，一个接一个地嵌入这运转的机器中。
办公桌上如山的卷宗，墨迹未干的报告，窗外的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唯有她案头那盏灯和沙沙的书写声，仿佛不知疲倦。
但是艾蕾妮雅终究没能扛住这连轴转的高压。
那是个天色灰蒙的下午，科尔带着需要签批的文件走进她的办公室。
室内异常安静，艾蕾妮雅依然坐在办公桌后，但她与平日截然不同——她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一只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垂在身侧，指尖还虚虚地捏着一份卷宗，似乎是在阅读时失去了力气。
“长官？”科尔心中一紧。
艾蕾妮雅脸色苍白，眼睛有些失焦，她试图看清科尔。
“文件……”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放桌上。”
她说着想抬手去接，手臂却只是轻微地抬了一下，她闭了闭眼，似乎连维持清醒都变得费力。
科尔立刻上前一步：“长官，您看起来很不舒服。”
“没事。”艾蕾妮雅声音微弱却固执。
她试图重新坐直身体，一阵压抑的咳嗽突然打断了她，让她不得不侧过身，等她勉强平复下来，只能更深地陷进椅背里。
那份强撑的的意志力终于被病痛侵蚀。
艾蕾妮雅被埃尔文强制命令休假了。
此刻她正躺在自己那间简朴的卧室里，手臂横搭在双眼之上，遮挡着从窗帘缝隙透入的光线。
“艾蕾妮雅，再锋利的刀刃，若不懂得归鞘休养，最终崩断的刃口只会成为敌人突破防线的缺口。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刻燃烧殆尽。现在放下一切，这是命令。”
埃尔文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她明白他话语中的分量，也理解其中逻辑。
艾蕾妮雅手臂下的眉头紧蹙，她感受到了一种被迫脱离战线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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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蕾妮雅靠在床头，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精神好了一些。
门被轻轻推开——是同在王都的韩吉，她跟莫布里特走了进来，后者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水果的小篮子。
“哟！看看是谁终于肯躺下了？”韩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她大步走到床边，仔细打量着艾蕾妮雅，“嗯，气色比昨天好点，看来埃尔文的强制休假令还是有点用。”
“韩吉队长，莫布里特，好久不见。”
莫布里特将篮子放在床头柜上，“艾蕾妮雅指挥，希望您早日康复。”——艾蕾妮雅已被埃尔文提拔为指挥。
“谢谢。”艾蕾妮雅应道，随即转向韩吉，“你们那边的研究进展如何？新式装备的测试还顺利吗？”
韩吉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哎呀，那些都还好啦！有我在，你担心什么？倒是你，艾蕾妮雅，这次可真是吓了我们一跳。我看啊，得让利威尔那家伙也担心担心！”她作势要起身。
艾蕾妮雅出声阻止：“别去打扰他了，他现在那边肯定也是分身乏术。尤其是……”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少了我这个还算得力的副官之后。”
韩吉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威胁”意味的笑容：
“哦？这么替他着想？你老实交代——”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你是不是已经跟那个矮子……”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莫布里特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不存在。
艾蕾妮雅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她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嗯。”
韩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像炸药一样炸开，她“噌”地站起来，最终只发出一个的“哇哦”口型，眼神里充满了“果然如此”。
艾蕾妮雅看着韩吉着过于夸张的表情。韩吉队长，您的消息实在是太滞后了…
送走了咋咋呼呼、仿佛还沉浸在惊天大八卦中的韩吉，房间里的空气也安静了许多。
艾蕾妮雅刚想闭目养神片刻，门口又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几位身着宪兵团制服的年轻人——正是她军建部的核心成员们。他们排成两列，神情带着关切。为首的是她的副手——科尔，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长官！”几人齐声问候。
“嗯。”艾蕾妮雅微微颔首，她撑着身体，让自己在床头坐得更直一些，即使是在病中，那份属于长官的仪态也未曾松懈。
“听说您身体不适，我们代表军校组织部全体成员，前来看望您。”
科尔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盒子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那是一个制作精良的木质盒子，盒盖上刻着宪兵团的徽记。
“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长官，里面是一些配给的特制红茶，还有一副新的钢笔。”
艾蕾妮雅的目光落在盒子上，又移向站得笔直的部下们。
她的声音平淡，但语气柔和：“有心了，谢谢你们。”
“长官，您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们都等着您回来主持工作呢！”
“是啊长官，您不在，总觉得少了主心骨！”
艾蕾妮雅看着他们年轻朝气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信赖，她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心意送到，就不打扰长官休息了。”科尔制止了队员们还想继续表达的关切，“请您务必保重身体，有任何需要，随时通知我们。”
“知道了。”艾蕾妮雅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都回去吧，做好手头的事。”
“是，长官！”几人再次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艾蕾妮雅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又看了看旁边莫布里特带来的水果。
她需要尽快好起来。
————
艾蕾妮雅再次见到利威尔时，她早已病愈归队，重新投入工作已有段时日。
她正专注地审阅着那份厚厚的《世界史教材编订纲要》，短促的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请进。”
门几乎是随着她话音落下便被推开，利威尔的身影迅速闪入，反手将门关严。他快步走向她的办公桌，艾蕾妮雅刚放下笔抬起头，他就已经来到了桌边。
他伸出手，指腹抚上她的脸，动作仔细地摩挲着，目光扫过她的眉眼、双颊、唇色，审视着她的气色。
得益于前阵子埃尔文的“强制休假”，艾蕾妮雅的身体已完全恢复，甚至脸颊上透出的血色，比上次利威尔见到她时还要健康几分。
“检阅的如何？还符合兵长挑剔的标准吗？”艾蕾妮雅向他歪歪头。
“…眼下那团乌青总算散了。”利威尔似乎满意了。
“那是！”艾蕾妮雅立刻邀功，“我可是非常听话的，按时吃饭，乖乖睡觉，没让你挑出毛病来吧？”
“嘁，听话？为了堆破文书就把自己熬垮生病的家伙，还有脸说‘好好照顾’。”
“谁跟你告密的？！韩吉？还是莫布里特？！”
艾蕾妮雅大惊。难道上次用自己的八卦“贿赂”他们还没堵住他们的嘴吗？！
“想瞒我？”利威尔垂眸看她，“是你身边那个金毛宪兵，虽然一脸蠢相，倒还算机灵。”
“科尔？！”艾蕾妮雅再次大惊。
“大概是叫这个名字。”
“他应该不认识调查兵团的人吧？他怎么找到你的？”
“这就不是你这个小鬼该操心的闲事了。”
艾蕾妮雅这才后知后觉。她说呢！怪不得休病假时科尔天天送吃送喝、千叮万嘱要她吃药。她还以为是自己身为长官的“人格魅力”太过强大，让下属“心服口服”……..啧啧，想多了。
利威尔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待在这里，我先去找埃尔文。”
艾蕾妮雅笑着顺从的点了下头。
利威尔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开门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艾蕾妮雅一人，她傻笑了两声，目光才落回摊开的文件上。
但艾蕾妮雅并未“乖乖听话”，她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便来到埃尔文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静候。
等待，过去对她而言曾是种折磨。
在军校或宪兵团总部等待上级批复时，那份被强行按捺的焦躁总会让她的动作变得懒散——那是她极度不耐烦时的宣泄，她感觉自己被利威尔“带坏了”。
然而此刻，她静静的看着投在走廊里到夕阳，感受着石墙透过制服传来的凉意，时间却不再难熬，心底有种温软的平静——她在等待她的爱人。
办公室的门终于被从内侧拉开。
利威尔正侧身对门内的埃尔文简短地说了句什么，当他转回头，看到伫立在几步之外的艾蕾妮雅，皱着眉朝她走来。
“啧，让你在办公室好好待着，当耳边风了。”
“所以，兵长大人这次能待多久？”
“臭小鬼”，利威尔没再追究她的不听话，“兵团那边已经稳定了，新兵训练我暂时交给奥卢欧盯着了。”
看着艾蕾妮雅唇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利威尔语气柔和了些，“这几天休假，我可以留在王都。”
她听到了，她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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