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壁外作战执行进入收尾阶段。
摊开在艾蕾妮雅脑海中的那张“纸面计划”，从战术角度看一切确实近乎完美。
巨人群按预计诱导，阿尔敏部分巨人化造成了关键性杀伤，精英作战班也完成了随后的清剿，近乎没有造成计划外的人员伤亡。
森林重归死寂。艾蕾妮雅脸上属于巨人的、滚烫的血也已蒸发殆尽。利威尔和几名分队长已经带人去打扫战场了。
不远处，阿尔敏正疲惫地倚靠着树干，在三笠的照料下小口喝着水，艾伦和让等人围着他们，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上蹿下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艾蕾妮雅的首次指挥作战告捷，但胜利的滋味却远不如想象中那般。
与她战前预想一样——伤亡几乎全部集中在了诱饵组。
她的目光沉沉地投向那片被蹂躏过的土地。几块被拼凑起来的“残骸”，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它们被士兵们沉默地搬运、堆叠在一起。
战场的清扫还在继续，这片临时放置牺牲者的角落，会迎来更多被抬过来的躯体。
埃尔文把指挥权交给她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艾蕾妮雅侧头看向地上只剩下一半的脸——她记得这个新兵，他似乎叫泰斯，马雷奈说他主动站出来要去当诱饵组，所以马雷奈把他选进了他的班。
她低着头静静的看着那半张脸，空气仿佛在变得稀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死亡时是紧握着为人类献出心脏的信念赴死的，还是在无边的恐惧与痛苦中挣扎？
她没有答案。
艾蕾妮雅缓缓蹲下身，学着之前利威尔的样子，用手指抓住徽章边缘，然后用力。
一声声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响起，一枚，再一枚。
她将象征着誓言的徽章放入胸前的口袋，但那些徽章仿佛有了重量，压在她胸口闷闷作痛。
“指挥，清扫结束了！”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些振奋。与兵团过往的惨烈相比，今日的伤亡数字确实小得像一个奇迹。
“知道了。”
艾蕾妮雅强迫视线从那些残骸上移开，“现在各班整理队伍，妥善收敛阵亡者遗体，一刻钟后，全体撤回玛丽亚墙内。”
归途的马蹄声敲打在暮色，利威尔与艾蕾妮雅隔着一个马身的距离。
他身后那群年轻的新兵们还在熙熙攘攘，断续的“顺利…”、“成功…”的字眼飘进利威尔的耳朵。
听着他们对“胜利”浅显的理解，利威尔没有像往常一样，用“闭嘴”或“吵死了”去掐灭这不合时宜的喧闹。
他只是沉默着，目光落在前方艾蕾妮雅单薄的背影上，斗篷仿佛将她所有的情绪都隔绝起来，只剩下一个外壳。
利威尔的视线又短暂地掠过队列中那几辆被布幔覆盖的运尸马车，也抿紧了嘴唇。
抵达玛丽雅墙内调查兵团的临时据点时，天边已泛起了曦光。
艾蕾妮雅翻身下马。转身面向身后的士兵们时，疲惫已被她从脸上被彻底抹去，她交代了牺牲士兵抚恤金、追认身份等后续事宜。
“辛苦各位，今晚食堂举行庆祝餐会，现在全体自行休整。”
话音刚落，身后便爆发出一阵混杂着欢呼、啜泣的嘈杂声。
艾蕾妮雅没有回头。在那片复杂的声浪涌来之前，她的身影迅速没入走廊。
【壁外作战前，埃尔文传唤艾蕾妮雅去王都见他。
在团长办公室里，埃尔文没有寒暄，径直将早已拟定完毕的巨人化作战方案推过桌面，停在艾蕾妮雅眼前。
方案本身并不复杂。早在旧部时，艾蕾妮雅看到地图上埃尔文圈出的标记，她就明白了他的核心战术。
文件被艾蕾妮雅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随之而来的是吞噬一切的沉默。
那计划中最残酷的风险点，两人都心照不宣。
“团长，诱饵组……由哪个班担任？”
她试图从埃尔文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艾蕾妮雅，这是你作为前线指挥，必须自行做出的决断。”
埃尔文的话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残酷吗？当然。王都权谋场上的推演，远不及此刻直面鲜血的抉择。
埃尔文需要她亲手去掂量生命的重量，然后在未来每一个抉择关头，将那些代价冷静地推入赌局，不留下任何可能动摇她判断的悲悯。
“你的选择是什么？”埃尔文看向她的眼睛毫无温度。
艾蕾妮雅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沉默再次将两人笼罩。
“艾蕾妮雅，向前迈进的每一步都必然需要支付代价，这代价可能来源于自身，也可能落在他人肩上。这是规则，无可回避。”
“代价不该由付出它的人自己来选择吗？”
“理论上是的。但个体的力量是渺小的，只有将无数尘埃凝聚成巨石，才能砸开前方的墙壁。在这凝聚的过程中，‘选择’本身可以由许多人来提议，只是……”
听到埃尔文的停顿，艾蕾妮雅抬起头来看向他。下一秒，埃尔文再次开口。
“要在无数看似可行的路径中，挑选出那个‘最大概率通向胜利’的选项，并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个最终的决定权，只能落在一个人手里。”
“那为什么那个人就必须是我。”艾蕾妮雅直视着埃尔文，眼神带着抗拒。
埃尔文的神情纹丝未动，“我说过，我信任你，艾蕾妮雅，这不仅仅是表面能力的肯定。我信任的，是那个有能力在人类未来的棋盘上，在无数选项中做出抉择的你。”
艾蕾妮雅感觉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压向了她。她低下头，再次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埃尔文已预料到她此刻的挣扎，再次投下重注：“你必须彻底理解一点……”他向前微倾，“如果这最终的决断权不掌握在你手中，那么你，或者利威尔，就会成为‘被选择’的对象，以及被迫支付‘代价’的人。”
艾蕾妮雅呼吸一滞。
埃尔文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你现在需要困扰的，根本不是‘要不要做出选择’，而是在做出选择后，如何规避风险，把‘牺牲的代价’压到最低。”
埃尔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沉默再次降临。
但艾蕾妮雅明白，他不需要她的纠结，只需要她的答案。
“.....迪尔克班.....马雷奈班。”
最终，她给出了自己沉重的答案。
“很好，艾蕾妮雅。”
这答案，与埃尔文心中天平倾斜的方向分毫不差。如果由他亲自执棋，他同样会将这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班推上诱饵组的位置。
最优解永远是残酷的。一次次从地狱生还的‘幸运’，不过是让他们成为更锋利的刀刃，最终被投入下一场更致命的棋局。
“当然，”埃尔文的语气略微缓和，“这只是一个战术框架，具体的细节需要你回去后反复推演。”
说完，他向后靠进椅背，看上去有些深思倦怠。
“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利威尔还在韩吉那边等你。”
艾蕾妮雅不明白，也许他是故意支开了利威尔，或许也只是真的让利威尔去跟韩吉交接“地狱处刑者”的进度。
她猜不透埃尔文。】
食堂内麦酒的香气与欢呼声混在一起，劫后余生以及作战顺利的喜悦充斥了整个空间。
艾蕾妮雅端起面前木杯面向人群，扬起头，将杯中那液体全部喝下。
这干脆的一饮而尽引爆了更加狂热的欢呼，士兵们拳头砸在桌面，木杯相碰，整个食堂都在声浪中震动。
欢呼声中，艾蕾妮雅微微颔首，脸上尽力维持着指挥官应有的、沉稳而克制的神情。
“辛苦了。”
听到她的声音喧闹迅速平息下去，无数双眼睛带着期待和信赖聚焦在她身上。
“明日起，休假三天。”
短暂的寂静后，是比之前更加猛烈、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震耳欢呼！
艾蕾妮雅的目光地扫过人群，刻意忽略了向她招手、邀请她加入欢庆的萨沙。视线在角落里迪尔克和马雷奈的身上短暂地停留。
也许她应该走过去和他们碰杯，说些什么——解释？感谢？为了那份将他们置于险境的选择？还是对于他们死去同伴无力的歉意？
但最终，她只是转身穿过鼎沸的人群，没入食堂侧门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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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站在艾蕾妮雅紧闭的房门外。
他给了她一个白天的时间，一个让他焦灼的白天。但她没有来找他，而是把自己更深地躲进了这扇门后。
利威尔推开门，房间很暗，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漏进来的微弱月光，惨白地涂抹在地板上。
他走到她旁边，她的桌子上摊开着写了一半的作战报告，字迹在昏暗里不太清楚。但压在她手下的那份阵亡名单，他看清了，那张纸的边缘已经被她攥得有些发皱。
艾蕾妮雅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利威尔....”
那声音极力掩饰着，但他还是听出了她的脆弱。
艾蕾妮雅平时在他面前都是鲜活的、热烈的。她总是会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扑过来，用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思念将他填满。
即使在旧部，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私下里她也总爱粘着他，小声抱怨“跟你待多久都不够”，或者央求着“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他嘴上说着“别说蠢话”，但那些甜蜜的话语，伴随着自己的心跳声，不断在耳边回响。
没有人可以拒绝喜欢的人说出的爱语，他也不例外。
没听到利威尔的回应，艾蕾妮雅想解释什么，她微微吸了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飘忽：
“抱歉，只是……写报告有点累，忘了去找你。”
利威尔看着那个低垂的红色脑袋，肩膀塌陷，整个人强撑着但好像又快要碎掉。他没有拆穿那个苍白的借口。
“至少把灯打开。”
利威尔说完，但并未移动脚步去触碰开关。
他知道艾蕾妮雅想藏在黑暗里，甚至不想让他看见她这样，她需要时间自己调整。
但这个认知让他焦躁，他已经等待了一个漫长的白天，他已经等不急了，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艾蕾妮雅没再回应他，那双过去总是明亮的坚定的、或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低垂着，也不再看他。
“看着我。”
艾蕾妮雅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把情绪压下，这才缓缓仰起头，目光终于迎向他。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这个小鬼看起来狼狈极了，她还穿着自己给她买的浅色衬衫，但是扣子都扣错了，领口歪歪扭扭。红发也松散了，在颊边垂落了几缕，却还在努力维持着那份摇摇欲坠的“若无其事”。
这副模样看的他又酸又软，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捏了一下。让他想起一个阴冷雨天，旧部中庭碰到的那只浑身湿漉漉小猫。
“迪尔克和马雷奈那两个老家伙，墙外活到今天不是靠运气。他们比你更清楚那个位置，他们是自己走上去的，不是你推上去的。”
那天埃尔文支开他的意图太过于明显，所以他并没有去找韩吉，他在门外听到了她跟埃尔文的对话。
没有真正完美的选择，这个道理利威尔一直都明白，她这次作战做的很好，很多人都活了下来，这就是结果。
艾蕾妮雅愣愣的望着他，眼眶里的眼泪正在快速聚集，她又迅速低下头，用手背抵着眼睛。
利威尔看着她眼角泛红，紧抿着唇，却硬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但那些没有流下的滚烫液体，此刻仿佛流进了他心里，有点疼又有点烦躁。
短暂的沉默后。
“过来。”
他朝她伸出了手。
艾蕾妮雅没有说话，顺从的站起身靠近他，她将头重重的抵在了他的颈窝，似乎失去了所有支撑她的力气。
利威尔把她抱得很紧，想将她身上残留的迷茫都挤压出去。好在艾蕾妮雅没有抗拒他，任由他将她更深地拥入怀里。
“你需要做的是继续往前走。”
带着这份重量，把活着的人，带到他们用命换来的地方去。
艾蕾妮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闷闷的，“我知道，我会继续往前走，只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些名字太烫了....”
利威尔抬起手落在她的发顶，直到碰到了她柔软的红发，他揉了揉。
“小鬼，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艾蕾妮雅似乎有些迷茫。她曾对他说过那么多话，也许她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你说过，我们会并肩而立。”
他相信她的坚韧，她一定能继续往前走，但他愿意接纳她此刻的脆弱。
他很希望艾蕾妮雅也需要他。
她曾许诺要与他并肩，如今她也背负起了重量。他不想这些重量由她独自承担——他一直在这里，就像过去，她曾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那样。
那些她强装的冷静似乎在这句话里彻底瓦解，她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紧紧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
利威尔感受到了感受到颈侧传来的、滚烫而持续的湿意，他用手掌压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更紧密地按向自己。
过了许久，她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小声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又轻轻蹭了蹭他。
像在撒娇。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小鬼今晚根本没碰晚餐，她在食堂只灌了一杯冷酒，这样她会生病。
“脏东西别往我衣服上抹……哭够了就去吃饭。”
[1]埃尔文故意支开利威尔，却暗示他在门外听着。他担心艾蕾妮雅直面牺牲的代价后状态不稳，因此需要利威尔掌握情况以便随后安慰，维持她的稳定。
战略导师——埃尔文：继续下棋，一切尽在掌握中，棋子稳定性良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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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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