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蕾妮雅等人跟随着卡西姆，穿过一条光线略显昏暗的长廊。走廊两侧紧闭的门扉和肃立的卫兵，无声地延续着会议厅的凝重氛围。
他们被引入一间陈设简洁的房间，几张深色沙发围成一圈。卡西姆抬手示意他们在此等候。
门扉在身后合拢，房间内紧绷的空气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细微的吐息声清晰可闻。
艾蕾妮雅立刻瘫软地靠进沙发里，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料已被冷汗浸透，方才谈判桌上那无形的压力，让她错觉那些军官下一秒就会拔枪相向。
真是要了命了！她闭了闭眼，这可比在巨人堆里杀个七进七出刺激多了，至少巨人不会跟你玩心理战！
等待的时间在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期间，一名士兵为众人奉上了精致的茶点。
艾蕾妮雅端起瓷杯尝了一口。中东的茶饮与她熟悉的截然不同——浓郁的奶香混合着红茶的醇厚，甜度恰到好处，更像是一杯温润的甜牛奶红茶。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续上了第三杯。
不知道利威尔那家伙会不会喜欢这种味道？
以他对口感的挑剔，一定会先蹙着眉，先仔细看看这色泽奇特的液体，然后谨慎地抿上一小口。最终给出他的评价：“啧，甜得发腻，跟小鬼喝的饮料没两样”。
想象着那个画面，艾蕾妮雅嘴角就翘了起来。
那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在细微处流露出纵容的黑发男人，此刻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嫌弃地皱眉的样子，他偶尔对她流露出的那点无奈的浅淡笑意……
不知道他在马莱的任务进展如何了？他也会像她这样，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她吗？
在房间的角落，科尔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上司。他看到艾蕾妮雅对着那杯茶再次流露出的神情——那是一种混合着温柔、思念和一丝甜蜜的复杂表情。
科尔几乎立刻就能确定，长官的思绪又想起利威尔兵长了。
科尔默默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茶具，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需要什么手续，他都会想办法帮长官把这奇特的中东茶完好无损地带回帕岛！
会客厅的门扉终于被推开。
阿米尔·纳赛尔总统与威利·戴巴并肩走了进来，帕岛众人迅速起身，达里斯·扎克雷迎上几步。
威利·戴巴微微颔首，将阿米尔的决定传达给众人：“阿米尔总统原则上同意了帕拉迪岛提出的外交条件框架。”
听到这句话，艾蕾妮雅觉得有点奇怪。原则上？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然而，威利·戴巴紧接着的话语将刚刚升起的希望按了下去：“但是，阿米尔总统对贵国所言的冰暴石资源存有疑虑。他必须亲眼见到一定数量的实物，并亲自验证其特性后才会正式签署外交协议，建立邦交。”
威利·戴巴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帕岛众人，“在验证完成前的这段时间，需要一位帕拉迪岛的重要人物作为‘见证人’留在中东。”
他微微侧身，目光定格在艾蕾妮雅身上：“艾蕾妮雅小姐，阿米尔总统指定由你留下。”
会客厅中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无人点破，但每个人都读懂了这“见证人”身份下的实质：人质。
艾蕾妮雅心里不由自主的像某人一样“啧”了一声。
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
她承认，在刚才的谈判桌上，她确实刻意地“针对”了威利·戴巴。
她不确定此刻这个“留下”的决定，是否就是威利·戴巴顺势而为的反击，或者至少是他乐见其成的结果。
作为埃尔文亲手带出来的学生，艾蕾妮雅看到他那份措辞谨慎的情报时，就迅速明白了自己战略导师的深意。
航程中威利·戴巴对帕岛众人充满试探的态度，都印证了她的判断：埃尔文与他的合作，绝非基于完全的信任，更像是在某种高压态势或特殊条件下达成的、充满变数的临时同盟。
利用中东的场合，她毫不避讳地抛出了帕岛可能与中东联手对付马莱的暗示——这无异于在威利·戴巴这位马莱实质掌权者的心口上悬了一把利剑，还故意晃了晃。
她相信这种来自帕岛的直接压力，会极大地压缩威利·戴巴的回旋空间。这些都让他在后续与埃尔文的谈判中，不得不更加审慎地权衡利弊，甚至做出更有利于帕岛的让步。
留下她？这或许是她为这场宏大棋局付出的必要代价。
艾蕾妮雅向达里斯·扎克雷投去一个轻微的颔首——她接受了这个角色，也理解其背后的含义。
达里斯·扎克雷的眉头紧锁：“戴巴先生，艾蕾妮雅是我们重要的军事指挥，如果贵方执意坚持这种方式作为信任的第一步，请原谅我的直白，帕岛想确认她的安全问题。”
“扎克雷总统，”威利·戴巴温和地打断，“艾蕾妮雅小姐的‘见证’工作同样重要，这关乎未来的互信基础。请放心，中东方面会确保她的舒适。”
达里斯·扎克雷着威利·戴巴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又瞥见艾蕾妮雅依旧平静。
大义终究裹挟牺牲，利益面前一切皆可交易。
达里斯·扎克雷看向阿米尔总统，“我们愿意展示我们的诚意，但请中东给予应有的……尊重。”
科尔身着调查兵团军常服，立刻从艾蕾妮雅身后一步跨出，站得笔直，“长官！我也留下！”
艾蕾妮雅没有立刻回应。她侧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科尔身上。
但科尔不为所动，眼神坚毅。艾蕾妮雅看了他半响，最终缓缓的点了头。
科尔随即转向达里斯·扎克雷和威利·戴巴，“总统阁下，请允许我留下协助艾蕾妮雅长官，她需要熟悉流程的助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所谓的“相关事务协调”和“助手”，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科尔留下的唯一目的，就是作为艾蕾妮雅最后的防线，保护她的安危。
威利·戴巴对科尔的“自愿”毫不意外，他脸上保持着那副礼貌性的假笑，微微颔首：“当然可以，有熟悉流程的助手在艾蕾妮雅小姐身边，确实会更‘高效’一些。”
“哦，还有一件小事。”接着，威利·戴巴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示意。一位穿着得体、神情谦恭但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应声上前。
“考虑到艾蕾妮雅小姐可能对中东的语言环境不太熟悉，为了确保您的‘见证’工作不受任何语言隔阂的影响，我特意为您留下了一位优秀的翻译——萨米尔先生。他精通多国语言，会全程协助您。”
萨米尔微微躬身，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很荣幸为您服务，艾蕾妮雅小姐。”
艾蕾妮雅的目光落在萨米尔身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她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她不介意多双眼睛。
帕岛代表团在沉重而压抑的气氛中登上了返航的邮轮。
艾蕾妮雅和科尔站在码头上，两人墨绿色的军常服在港口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渺小，如同被遗留在风暴边缘的棋子，静静等待着未知的棋局。
威利·戴巴站在船舷边，最后看了一眼码头上那抹的墨绿色身影，致意后，转身消失在船舱内。
艾蕾妮雅在心里默默给他竖了一个中指。
去你的！威利·戴巴！
—————————————————
从马莱的风尘仆仆中归来，迎接利威尔的却并非休憩，而是艾蕾妮雅滞留中东、音讯难明的消息。
刚回到房间，利威尔觉得那个原本他装茶的柜子有点不太对劲。
门一拉开，映入眼帘的满满当当的茶罐，塞满了柜子里的整个空间。
利威尔站在柜门前，静静地看着色彩在他眼前喧嚣着，充满了艾蕾妮雅特有的活力，像一群聒噪又温暖的小鸟。
他的视线从那些喧闹的色彩上移开，落在那只印着小猫的茶杯上。
杯身上那只蜷着打盹的小家伙，在众多花哨罐子的衬托下，显得慵懒惬意。
利威尔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只小猫茶杯的杯壁。
他又沉默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门，径直停在了隔壁——艾蕾妮雅的房门前。
门锁紧闭。
她竟然……没有把钥匙留给他。
一声饱含不满的“啧”从唇间逸出。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便走，目标明确地找到了兵团里那个以开锁闻名的家伙——撬开它。
门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利威尔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室内光线昏暗，所有的陈设一如往昔，仿佛只是主人刚刚出门片刻。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张熟悉的床上。
他走了过去，将自己的身体沉沉地放倒在床铺中央。侧过脸，鼻尖埋进枕头的凹陷里。
一丝若有似无、却无比熟悉的味道。
他试图翻身，却在动作间察觉到枕头下方传来极其细微的硬物声响。
利威尔撑起身体，掀开枕头。
下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纸张被折叠得棱角分明，板板正正。信封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利威尔亲启”。
……这个小鬼。
一种细腻柔软的情绪涌了上来，利威尔的动作变得轻柔，指尖缓缓的将那封信笺展开。
【致我的爱人：
利威尔！你终于回来了！
马莱之行可还顺利？上次我们在那港口尝到的水果糖，你有没有再买来尝尝？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的茶，想必这次你的行囊里又塞满了不少吧！
所以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我做了件有点傻气的事——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多茶罐。我把它们都码进了你房间那个装茶的柜子里，一开门就能看见。
虽然罐子上印的花纹有的确实花里胡哨，但看着它们一个挨一个地立在那儿，心里好像也会跟着亮堂起来，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把它们填满，是不是？
除了茶罐，我甚至淘到了印着小猫的茶杯！
先说好，不要皱眉头。
那上面蜷着打盹的小家伙，真的、真的很像你。不信？那你去找韩吉部长问问——没错，就是她上次陪我一起挑的。
不过先别急着点头夸我，因为昨天我打扫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你那个常用的白瓷杯。
读到这儿，那句“蠢得没救”或者“笨手笨脚”是不是就在嘴边打转了？
我得郑重声明，买那些茶罐和杯子，才不是为了弥补那个碎掉的杯子。
只是在这些没有你的早晨，我泡了茶总是会走神。看到街边橱窗里的茶具觉得该是你的，闻到新焙的茶香觉得该带给你尝……
我真的很想你，利威尔。想得看到什么都觉得该是你的。
你不用太担心我，兵团这边埃尔文团长真是把一切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了，需要处理的事情，甚至比当初在宪兵团时还要顺手几分，没那么让人憋闷。
只是自从你走后，我有些失眠。晚上总是在你的房间里睡的，你那边的枕头和被子似乎还留着一点你的味道，闻着能稍微安心些。
别担心，房间不会给你弄乱的，我走之前会好好打扫的。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也要出发了，去中东。
前方等待的结局，我无法预知，亦无从揣测，但我心中已有觉悟。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利威尔。
这些年你上交的工资还有我攒下的钱，就放在你衣柜最里侧那个旧铁盒里，数目足够买个小点的房子了。
你大概还记得，我总絮叨说以后要把家安在旧部附近，图个方便。
其实上次休假，我自己跑去看了几处地方，最后看中了一处。就在卡拉尼斯区，离旧部驻地不远，想着你就算早起也能多眯一小会儿。
那地方真的很好。
有个不大但很温馨的院子，阳光能满满当当地洒进来。推开窗，能看到远处起伏的缓坡和一小片林子。
我甚至偷偷规划了好多遍：
春天，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那种、叫不出名字但生命力顽强的白色小花，再搭个架子，让紫藤或葡萄藤慢慢爬上去。
夏天的傍晚，把桌子搬到院子中央，我们可以一起用种的葡萄调些清爽的果酒，就着晚风慢慢地喝。
冬天你生日那天，我就把炭火盆烧得旺旺的，把团长、那几个分队长还有那群吵闹鬼都叫来，在院子里围炉烤肉喝酒聊天。
那院子够大，肯定装得下他们的闹腾！我还想象过你被他们起哄灌酒时那副皱着眉头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地址我写在信纸背面了，你有空替我去看看它吧。
但我最终没有付那笔定金。
利威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从中东回来。
你的衣柜左边最里面的那格，我放了几件新的衬衣，还有两副护膝。
衬衣都是深灰的，料子很厚实。护膝我特意选了里面带软绒的，天气再冷些也能顶用。都是最寻常的款式和颜色，绝不会像那些花里胡哨的茶罐子一样，不会影响兵长大人的形象的。
还有你的睡眠。我磨了宪兵团医疗班的人快半个月，试了很多方子，总算弄出个有点用的药包。我自己试过，夜里能睡沉些。
味道闻起来是有点怪，像是晒干的艾草混着点陈木头的气味，还带着点苦。我猜你可能不喜欢这味道，所以没把它塞进你枕头底下。
你要是觉得还能忍，或者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就去医疗班拿吧。我跟米娜说好了，你一去，她就知道。她那里有方子，如果你嫌味道重，让她配淡些也行。
你不会嫌我啰嗦的对吧？我只是太放心不下你了。
王都最近下雪了，你的生日也过了。
你应该猜到了，那枚戒指其实是我给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但是我没有等到你的生日，因为我怕来不及了，我提前给你戴到了手上。我只想着抓住你，总以为这样就将你我的未来牢牢锁在一起。
那时我从未想过，为你戴上的承诺可能是我自己先无法守约。
这段时间我总觉很恍惚，我终于明白了在我向你表达心意时你的沉默，你早已看到了这条路的重量，对吗？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这个念头开始清晰起来，我突然感到有些后悔，我就这样用一枚冰冷的圆环和一句天真的承诺将你圈住了。
我忍不住去猜，当你读到这里是什么样子，愤怒？悲伤？亦或是更让我揪心的神情？
倘若我真的没能回来，希望你不要怪我。
或者你想摘下来也没关系，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它埋进土里，就当还给我了。（该句被涂黑）
也不要难过，别想着帮我买墓地、立石碑之类的。那些冰冷的石头刻上名字也只会让人看着伤心，除此以外毫无用处。
死亡是无法把我们分开的。
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的路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重新交汇的，也许是在你夜深的梦里，也许是在比时间更远的地方。
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的第三个愿望了，请你帮我实现它——
你要一直好好活着。
要像过去一样认认真真去感受现在，当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讲给我听。
利威尔·阿克曼接下来的人生故事，我可是非常、非常期待的，千万别让我的期待落空啊！
还有一件事。那个印着小猫的茶杯，其实是一对儿的，另一个我放到我房间的抽屉里了。本来想着，等你这次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们就能一人捧着一个。杯底还刻着我们的名字....（再次涂黑）。
也许这封信，就是我最后、最私密的话了。原谅我只能把它们这样草草写下来，塞在你手边能摸到的地方。
我还有好多话想叮嘱给你，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达里斯总统已经派人敲了三次门了，我得走了。
我爱你，利威尔。
你不需要对我说什么。
我们会在未来重逢的，那时你可以再告诉我。
你的妮雅】
在艾蕾妮雅看来这是一封纯粹的告白信，但信中那些不吉利的私密话语，让她决定不交给任何人。她将信藏进枕下，反锁房门，再把钥匙托付给了韩吉，并嘱托：当她无法从中东回来时，才将此钥交予利威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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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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