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返回帕岛。高层们脸上的满意之色显而易见：奇袭作战目标达成，人员虽折损但仍算全身而退，这已然是最值得庆贺的结果。
萨沙连同其他受伤的战士被紧急送往王都医疗部，皮克·芬格尔则被三笠进行贴身“保护”起来。阿兹马比特家族也传来消息，皮克·芬格尔的父亲已被成功接出，不日将安全抵达帕拉迪岛。
一切看上去都在朝着完好的轨道滑行。
但是艾蕾妮雅却有一种无根的恐慌，越收越紧，没有缘由，没有征兆。
尤其是听到埃尔文离都前的指令：吉克·耶格尔意图不明，滞留王都风险过高，作战队返回后即刻由利威尔押送，前往巨木森林严密看管。
艾蕾妮雅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即将执行命令的身影，利威尔毫不犹豫地转身，仿佛随时都能投入下一场战斗。
某种莫名的心悸袭来，如此强烈，如此迅速，如此焦灼。
这感觉难以遏制，近乎窒息，尖锐的刺穿了她。
“怎么了？”
利威尔低沉的声音响起。艾蕾妮雅这才惊觉，在她意识到之前，她的手指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对上他充满担忧的灰蓝色眸子，里面映着她仓皇失措的脸。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叮嘱：
“记得想我。”
话已出口，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松开手。她的手指背叛了意志，攥得更紧。
身体在疯狂地抗拒，灵魂在发出挽留。
她根本不想放手。
利威尔感受到了她的异常，也看清了她眼底无法掩饰的慌乱，这远超出了普通的不舍，他眉宇间的担忧更深了。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顺势反手，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想用体温驱散她无端的寒意。
“知道了，臭小鬼。”他指腹揉乱了她的红发，“去马莱之前，我让科尔留意王都那家铺子，那些甜嘴的东西明天该到你桌上了。”但他又在下一秒警告道：“不过别当饭吃，要是让我知道你又只顾着吃糖忘了正餐……等我回来，你知道后果。”
熟悉的口嫌体直，熟悉的威胁，让艾蕾妮雅的心因为这再平常不过的对话稳了些，她闷声反驳：“我早不是小鬼了，才不会忘了吃饭。”
但那如影随形的不安又汹涌反扑，她急切地叮嘱，想通过这喋喋不休抓住些什么：
“倒是你，我一会回去给你收拾行李，马上让人送去那边，不会让你忍受脏衣服太久的。森林那边湿气太重了，那副加厚的护膝我给你塞进去，你必须给我戴上！现在不保护好，老了膝盖疼我才不管你！还有红茶，你想喝哪种？……算了，不知道你要去多久，我把你平时喝的那几种都多装一些吧，还有厚袜子我也给你找出来……还有……”
艾蕾妮雅话还没说完，利威尔就把她的头密实的压进了他的颈窝，她的脸被迫紧贴着他颈侧，阻止了她未尽的言语。
“好了，别啰嗦了。”
远处确实有许多目光在逡巡，那些八卦的视线让利威尔放弃了当众亲吻她的冲动。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在她紧贴的身体下明显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某种汹涌的情绪，“乖乖等我回来。”
这声承诺本应带来安心，但那些不安仍像雾气弥漫，艾蕾妮雅还想说什么....
“喂喂！干什么呢你们俩！”韩吉毫无眼力见地凑了上来，“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过我说利威尔啊——”她咧嘴一笑，“你这情话嘛……啧啧啧，有待精进啊！需不需要我把我珍藏的那本《情话大全一百例》也顺道给你捎到森林去……”
“闭嘴，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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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发觉他的上司艾蕾妮雅自作战归来后，状态有些不同。
在他眼中，这次奇袭堪称一场辉煌的胜利。他曾热切地申请参战，却被艾蕾妮雅毫不留情地驳回：他的实战经验还太少，这次行动集结的是精英中的精英。
“你就留在帕岛替我稳住日常工作。即使我回不来，后方也得照常运转。”
科尔后来才听说，那场行动无异于一场豪赌。而艾蕾妮雅那像交代后事的话，让他打消了争取的念头，只能怀着忐忑，一遍遍保证后方事务绝不会出半点纰漏。
当飞艇载着胜利的消息和队员们平安降落，科尔热泪盈眶，那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的艾蕾妮雅没有凯旋的喜悦，眉宇间笼着阴云，满脸心事重重。
就像此刻，她办公桌上摊着文件，但她笔尖却久久悬停。视线失焦地落在桌角那个糖袋上——那是利威尔兵长临行前特意嘱咐他去买来的。
科尔内心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上司的“恋爱脑”又占据高地了，恋爱这东西，真是既甜蜜又扰人心神啊。
“艾蕾妮雅！”办公室的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韩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艾蕾妮雅闻声从纷乱中抽离，抬起头来。
韩吉几步就跨到她桌前，撑住桌沿前倾身体：“我可是听说了！今早的作战汇报会上，总统听到你最后还是去了前线，脸色当场就沉下来了，表示非常不满呢！”
一旁正埋头整理文件的科尔，耳朵竖得像雷达。他完全不知情！自从艾蕾妮雅一心扑在作战训练上，把文书工作压到他肩上后，他每天光是应付日常就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盼回主心骨，没想到背后还有违令抗命这出大戏！
艾蕾妮雅只是淡淡地“啊”了一声，语气无波：“这件事啊，已经过去了。”
她当然明白达里斯的怒火从何而来。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违命，更是在公开场合挑战了他身为最高统帅的权威。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做出姿态。
但艾蕾妮雅对此毫不在意，她的目的已然达成，至于给总统递一个体面的台阶？她乐见其成。
在汇报会上，她的姿态放得极低，将责任全数揽下，言语间铺陈了“战场瞬息万变，发现关键破绽却无法联络前线，情急之下唯有冒险介入”的缘由，并“恳请承担一切后果”。
列席的作战班成员们齐声附和，争先表达“作战不力”、“若有责罚，请责罚我们”之意。
主位上的扎克雷总统，脸色像调色盘。眼前是刚刚立功的作战队集体请罪，汇报会气氛本应论功行赏，此时若强行责罚，不仅不合时宜，更显得他刻薄寡恩。最终，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韩吉听完艾蕾妮雅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带着促狭追问：“那要是下次总统真下令不让你参与任何作战任务了，你怎么办？”
艾蕾妮雅重新拿起笔，在文件末尾签下名字，“下次的问题，下次再解决。”她抬眼看向韩吉，“倒是你，今早的汇报会怎么没见人影？我还指望你关键时刻帮我敲敲边鼓呢。”
韩吉也夸张地“啊”了一声：“哎呀！别提了！天还没亮透，莫布里特就火急火燎地冲进宿舍，说上次那个新型飞艇的稳定性测试爆出了惊人结果！我一激动，跟着他跑回实验室，讨论得太投入，直接就把汇报这茬忘了！”
艾蕾妮雅无奈地点点头：“好吧。"
韩吉立刻又凑近了些：“差点忘了正事！针对这次作战成功，高层决定在王宫举办庆祝晚宴！你可一定要来啊！”
艾蕾妮雅眉头立刻蹙起：“这种时候？局势紧张还搞劳民伤财的晚宴？”她兴致缺缺，“况且作战队的核心人物都不在，有什么好庆祝的？”
想到利威尔远在巨木森林，她对这种浮华的场合更有怨言。
“哎呀，主要是做给民众看的嘛！提振士气！”韩吉指向旁边背景板的科尔，“再说了，劳逸结合呀！而且你看——” 她朝科尔使劲使眼色，“科尔前阵子累得够呛，他也想去见识见识王宫宴会呢，对吧科尔？”
被点名的科尔立刻像被按了开关的小鸡，头点得飞快，补充道：“是啊长官，我还没参加过王宫的宴会呢……”
看着科尔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艾蕾妮雅沉默了片刻，松了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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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蕾妮雅为利威尔收拾的行李，在他启程后仅仅半日就追了上来。包裹重得不可思议，恨不得她将整个房间都塞进去。利威尔解开行李绳时，感受到那份热切的关心，这让他有些失笑。
但这零星的好心情，在抵达巨木森林便荡然无存。
先遣队的效率很高，营帐已在空地上支起，新建村庄的居民也被提前驱散。寂静的森林腹地，唯有营地的篝火在夜色挣扎着撕开一小片光域。
利威尔烦躁地意识到，自己对艾蕾妮雅的依赖已深入骨髓，现在却要在这个草木**的鬼地方，守着那个被捆得像待宰牲口一样的猴子，度过许多个没有她的夜晚。
光是想到这点，一股无名火就蹭蹭往上冒，连带着看那堆篝火都觉得碍眼。
利威尔压下心头的戾气，冷着脸指挥士兵完成最后的安顿，然后亲自给吉克戴上特质脚镣和严密的限制装置。
漫长的监视工作正式开始。
篝火旁，利威尔与吉克隔火相对而坐，利威尔手中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红茶，袅袅热气在夜风中扭曲升腾。
这茶这是艾蕾妮雅上次从中东给他带回来的，一种混合了香料和果木气息的奇特味道，初尝怪异，如今却成了他戒不掉的习惯。
利威尔小啜一口，茶香短暂地驱散了森林的湿冷，也勾起了更深的思念。他垂眸，盯着杯中沉沉浮浮的深褐色茶叶，杯壁的温热也通过指腹渐渐传到胸口。
吉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利威尔兵长，如此美妙的夜晚，如此温暖的篝火，还有这杯……嗯，闻起来很特别的茶，真的不能分享给忠诚的盟友一杯吗？”
“哈？”利威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透着嘲讽，“怎么？现在终于有空闲，想起你那套狗屁不通的计划了？”
分享？这杯茶承载着妮雅的心意，给这个满手鲜血、满嘴谎言的混蛋？开什么玩笑。
“兵长，你总是这么不近人情。”吉克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带着一种被误解的无奈：
“我解释过很多次了，那些行为都是必要的伪装。为了取信马莱高层，让他们相信我对艾尔迪亚复权派深恶痛绝，我必须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忠诚，否则一切计划都会暴露。”
他摊了摊手，一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模样。
利威尔在巨木森林的这几天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歪理。
最初听到这种论调时，那些被吉克间接或直接牺牲掉的同胞的面会在他眼前闪过，激起他的愤怒。但现在，愤怒已经沉淀下去，只剩下更深的警惕。
利威尔不再看吉克，目光重新落回杯中那舒展的茶叶。
如果妮雅在这里……听到吉克这番“迫不得已”的论调，她会是什么反应？
利威尔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她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会微微眯起，然后毫不留情地吐出几个字：“闭嘴，白痴。”或者更干脆，直接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士兵：“太吵了，堵上他的嘴。”想到她那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果断，利威尔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些。
吉克等了半响，只等到利威尔对着茶杯出神和那转瞬即逝的微表情，这种像面对空气的无视感让他焦躁。
某种反光刺了一下吉克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利威尔随意搭在膝上的手上——那枚戒指，早在飞艇上他就注意到了。
“说起来，兵长，”吉克换了个方向，“你这性格……真的会有女孩子受得了吗？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个倒霉的……或者说，勇敢的女人，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故意停了下来，观察着利威尔的反应，“她长什么样？该不会性格也跟你一样，这么……嗯，特别吧？”
“猴子。”利威尔终于抬起眼，“看清楚你现在的处境。我建议你，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哦？”吉克反而像是被激起了兴趣，“回避问题？难道她长得实在难以启齿？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激将的意图昭然若揭。
篝火噼啪一声爆出几点火星，利威尔沉默了下去。
就在吉克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再添把火时，利威尔平淡地吐出几个字：“她很漂亮。”
吉克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漂亮？”
他夸张地挑起眉毛，“我对你的审美表示非常怀疑，利威尔兵长。毕竟在你眼里，我可是又丑又臭的典范。”他紧追不舍，身体前倾的幅度更大，“她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士兵？医生？还是……”
利威尔放下茶杯，“想知道？”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很简单，把你那个藏在肚子里、见不得光的计划，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给我吐出来。”他一字一句地补充：“只要你说清楚，我不介意现在就带你去见见她。”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脸上带着一种奇异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吉克脸上的戏谑消失，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唉，利威尔兵长，你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啊。”
[1]吉克不知道利威尔的爱人就是已经见过很多次的艾蕾妮雅。
在飞艇上，艾蕾妮雅在指挥室听汇报的时间较短，且穿着斗篷（直到萨沙中枪，她才解下来给她止血），所以吉克没看到她的戒指，只看到了利威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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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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