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你当时那么说不对吧。”
从看守所出来，松田阵平还是忍不住叫住了要直接坐上车的千秋琳，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严肃。
“诱导性提问什么的，要是她真的是杀人的凶手，你这么问，不是会让她以为有逃脱法律制裁的可能性吗？”
他们并没有在现场对面的公寓里发现凶手的直接证据，顶多只是说明有另一个人也在谋划着犯罪而已。
可千秋琳那时的话却好像确定了那间公寓房的租客就是杀人的凶手。
“她会想着逃脱法律的制裁吗？”
千秋琳不由得反问，然后笑出声。
“不会的啊，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要用她剩余的人生来拉一个畜生下水，哪怕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少女背靠着车门，笑得随性放肆，她竟然觉得这种做法有罪，但没错。
就连她自己不也正是这么想的吗？
只要能把那个组织一网打尽。
她不介意用余生来偿还她犯下的罪。
“千秋，这么做根本不值得，为了别人犯的罪毁掉自己的人生什么的，这种仇恨只会让人在黑暗里越陷越深。”
无论情理上有多么说得过去，松田阵平始终不认同这种想法。
就像他讨厌警察，认为父亲的结局都是警察的过错，他也从未想过报复警察，顶多就是想把人揍一顿。
他会用他的方式来改变这个现状，而不是一味的让别人也付出代价。
少女偏头看过来，第一次让松田阵平产生了这个人的观念早已经扭曲的感觉，只是固执的认为自己应该走正确的路。
违背本心的路，让她痛苦并挣扎着。
“不值得？”
“那个畜生确实不值得她这么做，她一开始的计划也根本不是这个吧，在那个畜生的背后还藏着更深沉的黑暗。”
“她真正想毁掉的应该是那份罪恶。”
在千秋琳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松田阵平心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千秋琳沉默了一会，笑容淡下。
她问松田阵平：
“松田，如果萩原殉职的那天，拦住歹徒车子的人是你，你会为了萩原开枪吗？”
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谁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当松田阵平代入自己时，他才知道这个问题是多么的无解，为什么那些人会选择以犯罪来解决问题。
他很清楚他不能开枪。
可他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说不出口“他不会开枪”的话。
他怕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松田，我相信你不会开枪的。”
连他自己都说不准的答案，有人却替他给出了回答。
少女在不远处盈盈笑着，似乎又变回了以往向着光明前行的模样，所有阴暗扭曲的想法都不会在她身上得到体现。
“因为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所以每个人承担的后果也不同。”
千秋琳伸出两根手指比作枪状，然后在松田阵平面前晃了晃，做出开枪的动作。
“开枪的人，救下了亲友，自己却犯下杀人的罪，承担一切责任。”
“而没开枪的人，失去了亲友，忍受着亲友离世的悲痛，最后在无期限的等待中，期盼正义的到来，也有可能永远不来。”
松田阵平彻底沉默下来了，他终于明白了千秋琳这一路来的感受，和她想要向自己表达的意思。
“能够接受第二种情况的人很少，所以大多数人在当时会选择开枪，也就是所谓的以暴制暴，以罪恶制裁罪恶。”
千秋琳收回手中比出的枪，转而看向自己虚拢的手心，只觉得那枚无形的子弹早已经在这个案件中射出。
“无论是以哪种角度来看，舍弃自身来拯救他人的做法都足够被称之为正义，尽管行为有多么的不正义，甚至是犯罪。”
“……你在救人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吗？”
话题回到了最开始。
千秋琳再次回应了松田阵平的想法。
“她想救很多人，怎么会不值得。”
最后一句话落下，她安静的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形同陌路的言语，让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日的落叶飘渺的落在地上，又被微风卷起带去远方。
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
“……抱歉，你就当没听见吧。”
少女轻声道着歉，然后转身坐到车里。
有时候道歉的话语说的多了，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为了不想让正义的伙伴和自己一样陷入这样痛苦的煎熬中吗？
驾驶位的车门被打开，松田阵平也坐到了车上，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却迟迟没有启动车子。
千秋琳似乎听到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松田阵平说：“你不用道歉，千秋。”
“别每次都是遇到什么事情就想着先道歉啊，你没有说错什么，这只是每个人不一样的观点而已。”
“可这个观点是错误的。”
“你也知道是错的啊，千秋警官。”
千秋琳被这不按套路的出牌噎住了。
对方倒是乐得自在，笑了两声，接着认真的说：“我们不能控制别人开不开枪，但我们能让别人不至于到要开枪的地步，这也是我们身为警察的职责所在对吧。”
“如果真的到了要开枪的时候呢？”
“那就开枪吧。”
松田阵平散漫的扬眉，嗓音低沉，深邃的眼眸含着笑意看向一旁的少女。
“我也相信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开枪的，所以如果真的到了要开枪的时候，那你就开枪吧。”
“——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你，我也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这份信任太过贵重，且来得太过轻易。
短短的两句话，却让听的人振聋发聩。
她不敢置信的再次开口确认：“哪怕我杀了人？”
可那人照旧说：“哪怕你杀了人。”
已经分不清这算是对方年轻气盛时立下的誓言，还是意气风发时给出的承诺，他洋洋洒洒的笑着，神采奕奕，眼神明亮的好似绝对值得让人信服。
蓦地，千秋琳突然转过来偷笑。
“喂喂，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话……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就感觉好奇怪啊。”
“怎么在你眼里我说什么都奇怪啊。”
松田阵平不理解其中的笑点在哪，忍不住吐槽，看千秋琳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破坏气氛的话。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大道。
终于笑够了的千秋琳按下车窗，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晚风，忙碌了一整天的混乱思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能够听到松田阵平毫无保留的信任，她最开始无疑是惊讶的，难以置信。
后来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她才真正的感觉到温暖，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路。
可现在冷静下来后再想想。
千秋琳只觉得悲哀。
她没有办法给予对方同等的回应。
她不值得信任，因为她曾在许多时候向对方撒过谎，甚至以后也不能避免。
她曾经历过许多次万不得已到需要开枪的时候，但却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完成组织的任务。
这些时候的她不需要别人理解。
更不想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松田，别相信我。”
因为开窗的缘故，松田阵平没有听清楚千秋琳小声的话。
他放慢了车速，转过头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少女被风鼓动的发丝凌乱的停在鬓边。
她回过头，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灿烂。
“我说，松田，先送你回家吧，等会我自己把车开回去。”
刚刚千秋有说这么长的话吗？
大概是他听错了吧。
松田阵平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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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琳到家的时候，夜色深沉。
刚进门，她的手机里就叮咚传来消息。
[鉴识课的报告明天就会出来，明天要继续查案子找凶手吗？]
——松田阵平。
[高柳奈绪子明天就要被送检了，不需要我们去找，凶手会自己露头的。]
想了想，千秋琳没有隐瞒的回复。
很快，对方的消息再次递来。
[是池川美咲吗？]
这倒是个不难被猜出的答案，只是不知道在松田阵平眼里，他对案件背后的真相了解又有多深。
千秋琳边换鞋进屋，边单手打字回复，只是消息还没发出去，新消息就又来了。
松田……你打字慢点，我跟不上。
[今天忘了带你去吃个饭再回家，明天一起吃个午饭吧，我去你部门找你。]
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有落下，千秋琳将原本编辑好的案件真相删删减减，最后发出去的却只剩了一句简单的回复。
[好。]
等了一会，没再收到新消息，千秋琳回到卧室里打开灯，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转身进了浴室。
……
【叮咚——千秋酱，有新消息噢。】
温热的水流自上而下的滑过脸庞，棕发的少女在一片热气的氤氲中睁开眼，浅金色的眸子转向浴室门口。
水流声停止了。
千秋琳裹着纯白的浴巾，用干燥的毛巾擦拭着温润的头发，看着被水雾朦胧模糊的镜子，她随手抹出一片清晰的痕迹。
镜中的少女面无表情，平静如水的眼中连灿烂的金色都显得寡淡了许多。
从浴室里出来，换上睡衣，她拿起丢在床上的手机，此时已经有一条未读消息停在了主页面上。
正是系统提醒过的新消息。
随着千秋琳点开新消息，看完内容，眼中仅存的温度随之退却，屏幕上的邮件内容也在片刻后如同被人用橡皮擦擦去了。
她的指尖停在按键上，久久没有动作。
[白兰地，我的乖孩子，我很高兴能听到你在外面做出的优秀成绩，果然你从来不会令我失望，但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难道是琴酒没有把我的话完整的带给你吗？]
邮件没有署名，似乎也不需要代号。
BOSS的邮件从来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咔——
房间的灯被关上。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只有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微光，几道按键声构成一首耳熟能详的旋律缓缓响起。
如同幼时听过的男孩唱过的歌谣。
“…ka ra su na ze na ku no…”
千秋琳将充满虚伪的回复发送出去，合上手机，侧头看向阳台外的夜景，目光却涣散的像是在走神。
‘你好，我是编号AP060917的A6。’
黑色短发的男孩身影局促的站在不远处的阳台隔门前。
没过多久，男孩有些无奈的轻叹气。
‘我们没有名字，叫我A6就好了。’
耳边又多出了其他小孩子的声音。
‘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你也想成为七个孩子之一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成功晋级的！’
‘我没事的，我可以继续，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实验体，不是吗？’
‘这是我们唯一能帮到他的地方了。’
‘我有什么错！这本来就是这里的生存法则啊！在这里的人谁不想活着啊！’
最后那一声宣泄让眼前男孩的身影在转眼间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男孩的身影逐渐开始模糊不清，身体已经淡到透明不可见。
他的脸上在最后浮现出温暖的笑意，难得用欢快的语气在千秋琳耳边雀跃着。
‘今天我被带到外面学习了，你不是一直想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在回来的路上拍了照片。’
‘你看，今天东京的樱花开了。’
‘我也给我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樱井和彦，你觉得怎么样？’
男孩的身影在最后一句话落后消散。
他们似乎也没有过一次好好的告别。
千秋琳闭上眼，不再去回想。
往日的忧愁和悲伤，欢乐和笑靥，在似水流年的洗涤下从未消散过，永远在记忆深处历久弥新。
那是她最不愿提起或是怀念的过去。
……
因为布满尘埃而显得灰暗的彩色玻璃在老旧破败的教堂中透进微光，映照在少女那张茫然的脸上。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直到少女回过神，缓缓转过身。
银色长发的男人正举枪对准她。
‘千秋，我带你走吧。’
‘白兰地，跟我回去。’
两道同样冷淡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
她再次迷茫的看向前方的男人。
张嘴，似乎无声的在说些什么。
下一秒——
一颗无形的子弹正中她的眉心。
樱井和彦，今天东京的樱花开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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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明江公寓爆炸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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