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号角堡前的河滩时,两只精灵的双手都被牢牢捆着。莱戈拉斯仿佛受到了侮辱,尤其是当金雳眼含热泪地跑出城门,高喊精灵的命真硬,转眼的功夫、却又朝受困的两人咧嘴嘲笑。
但那矮人很快便弄清了情势,扬言要将埃德加的脑袋狠狠砍下来。“这大家伙是从哪来的!我可不怕你撞我。”
缪笛将脑袋高昂,用鼻子对金雳的胡子吹了两口气。
埃德加及随行的十四位黑蛮地人并未发怒,但并非由于他们生性良善或怯战,而是听不懂对方在张牙舞爪地说何事。直到阿斯翠亚又一次将腕上的麻绳轻松扭开,对莱戈拉斯眨眨眼,那首领的孩子才将脸憋成了猪肝色。
在此以前,太阳当空居住的位置、比现在的高上三根手指时,埃德加差使朋友将精灵所说的消息带回部落,自己则领着余下的伙伴前往号角堡,同那傲慢的希奥顿谈一谈。埃德蒙(他父亲)定会反对此事,但已拦不住他了。
他认为自己颇像位英雄,而部下的人数也正合适,十五人是注定要胜利的,虽然可能会损失那么一个!
埃德加仍对阿斯翠亚抱有怀疑与怨气,他要求她将他们带到罗罕的国王面前,并寻找一位可以当众发誓的正义之人来做翻译,而不要狡猾的、满口谎言精灵在其中传话。
阿斯翠亚欣然接受了这样的评判。她随即对埃肯布兰德的部下谎称、这一行人是来自迷雾山脉以西的游民,有求于希奥顿王——否则他们能否在洛希尔人之中自由穿行都成问题。也许还没跨过门槛,就已血溅当场。
西伏尔德的军民时刻准备着将黑蛮地人撕成碎片,他们却自投罗网。她因此有些佩服埃德加的勇气。
昏暗的宫室内,希奥顿周身颜色发灰,好像堡垒中、海尔姆的雕像。他眉间蹙起一道深深的沟壑,尖锐的目光穿透了埃德加。他一眼洞穿了来者身份,探究的目光落到精灵身上,却并未多言。
“陛下,请您寻一位精通西部语和黑蛮地语的谋士来做翻译,我能担保殿外那十五人的双手清白,过去二十年从未踏入罗罕的土地。”阿斯翠亚说,“但在此以前,我另有敌军的情报要向您汇报。”
希奥顿微微抬手,念了个名字,门口的士兵便夺门而出。他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阿斯翠亚先外出安抚了埃德加的情绪,即使对方依旧对她斜目而视,接着一五一十地、将所记录的情况报告给殿上之人。“至少一万精兵”的数目使希奥顿面容惆怅,却并未压弯他的脊背。那国王在殿中踱步,声音沉静:
“他们进攻这堡垒,只会如水投石。萨鲁曼的军队是会烧杀抢掠,这我们早有经验,作物可以再种,家园也可以再建。只要守在这高墙之内,他们便无计可施。”
“他们并非只来摧毁村庄作物,而是要杀尽罗罕人民。”阿拉贡抢白道,“连孩子也赶尽杀绝。”
“地蠕虫又将如何应对?孤山一战,您应听闻过它的威力。即便堡垒的石体坚固,对它们来说也不过是多费些时间。”阿斯翠亚摇摇头,发觉对方的怒气正处在爆发的边缘,“多说无益,我给您带来了可能的助力,决策权在您。”
希奥顿猛地挥挥手,屏退了所有部下,连近卫也未留下。他转向阴影中的几人,苍老的眼睛颤抖而压抑。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做?你看看我的部下,他们的勇气悬于一线!”他后退几步,仿佛用这几步的距离、阅尽了此地的历史,“如果这就是我们的末日,我当让这末日来得可歌可泣,足以被后世铭记。罗罕将留有荣誉,不让埃兰无诗可作。”
殿内陷入沉寂。号角堡的宫殿许久未开启,古老的灰尘在午后的光线里静静浮动,像一粒粒金。矮人不安地左看右看,莱戈拉斯则抱着双臂,暗中思考出了个可怕的结果。
“派出信使吧,陛下。你必须请求支援。”阿拉贡建议道。
“那谁又会来,精灵?矮人?还是指望门外那群黑蛮地人?”希奥顿走下阶梯,步步紧逼,“我们交起朋友可没你们这么好运,过去的联盟早已瓦解——”
“刚铎会响应的。”
“刚铎!刚铎在西伏尔德陷落时怎么不来!刚铎在敌军团团包围我们时怎么不来?刚铎在……”他的话语骤停,沉重的心脏重历丧子之痛。他抬起头,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便是刚铎的继承者。
刚铎与罗罕尚为盟友,许久以前,刚铎曾给了罗罕光荣。“不,阿拉贡大人。”希奥顿闭眼沉思,再次放出目光时,面上仅剩疲惫的严肃,“我们只能孤军奋战。”
“哈拉德人的军队将入境北伊西利安,遭遇法拉米尔的小队突袭后,余下部队前往魔多,恐要与刚铎一战。”阿斯翠亚转而面向希奥顿,并未将精灵的情况道明,“您的盟友分身乏术,但至少我们会在,无一人会逃跑。”
此话令阿拉贡的神色微动。谋士候在殿外,阿斯翠亚行了礼、未经允许便转身离去。她路过被召见的黑蛮地人,拾级而下,莱戈拉斯始终在身后跟着,仿佛有话要问。已是离城的第四日,恐怕无法期盼今晚是平安夜。
希奥顿心意已决,她便去寻找埃肯布兰德,提醒他加强泄水渠的防御。
至于那条要掘穿山体的地蠕虫,若是希奥顿与埃德加的协商不成(成功的希望渺茫),那对于罗罕骑兵来说,翻过高大的山体作战无比困难。兵力贫瘠,却还要派一支小队去干扰指挥……
她与伊欧玟迎面撞上,对方的嘴角抽搐着悲伤,双眼通红,却射出欣喜的光芒。她受伤的手里还握着把断剑,欲言又止。凭莱戈拉斯的讲述,阿斯翠亚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知晓。
她才要开口,却听身后的人说道:“你的勇敢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把剑刺中了妖狼的眼睛,使我一路都能追寻它的踪迹,直到遇上阿斯翠亚。”
年轻的精灵显得有些惊讶,那感觉就好像:“你把我的话从嘴中抢走了。”她扶了扶伊欧玟的肩膀,就像曾经、莱戈拉斯对待遭批评的霍拉旭。她扎进备战中的、拥挤的人流,向着号角堡指挥官的方向。
伊欧玟留在原地,默默将断剑收到了身侧。
她抬眼去看,年长的精灵愣在长阶上思考,被来往的搬运者撞得摇晃、也并未有反应。他颊上的绯红是死亡的儿女,透着冷色的灰。好像濒死之人被喂了颗糖,但不是为了抵抗药的苦、伤的疼痛……而是遗憾居多。
莱戈拉斯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圣盔谷的渡鸦感应到战争气息,纷纷飞离巢穴,向南方躲避。它们飞过号角堡上空,在无力战斗而躲进岩洞人群中间、投下斑驳的阴影。任何尚能持剑的男女都被应召入伍,无论他们从前握的是汤勺还是马鞭。
白发的老者套上头盔,泥色的手指战战兢兢。未经世事的少年拢起头发,懵懂地拨弄着身上的锁子甲。军械库内铛铛作响,弓箭与长剑被分发到士兵手中,而他们无论年纪,一如新生的婴孩,还未学会如何掌握。
他们在害怕,从眼神中便能看出。莱戈拉斯心底一片悲凉,却又隐隐有着怒火。他无法在面对必然的失败时,仍维持着无事发生的表情。若是能从出口闯出去,他在所不辞。可他们将被困在一方天地中苦战,最终……
「我以为你们会离开。」阿拉贡轻声道。
「这是毁谤。」莱戈拉斯不假思索,「但我会离开,如果阿斯翠亚肯告诉我,这场战争会将谁带往曼督斯。如果是她,我们会离开。」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你愿意同人类一起战死,精灵并非做此感想。」
阿拉贡挑起眉,疑问地看向他。
「我们不过是……愿意同你一起战死。」他忽然皱眉道,「这是严肃的话题,你的神情不该如此轻易。」
「多不讲理的精灵。」
「他们都会战死。」莱戈拉斯挑出两只肩甲,送到金雳手上,那矮人正因听不懂而不忿地看着两人,「两千军民对阵一万精锐,这军械库内的所有人都将战死。」他眼中有怜悯,却毫不留情地下定义。
阿拉贡有一刻的疑惑,终究无言以对。
门口那厚重的红色帘子被人掀开,强光照进室内。一片刺目的白色中,阿斯翠亚走了进来。她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武器,剑上的红宝石被光照得透亮,她却并未因此感到心安。
“希奥顿下令,将埃德加和他的手下统统关进地牢。”一片喧声中,精灵压低了声音,“那两条地蠕虫,我们该怎么办,莱戈拉斯?阿拉贡?”她在末了补上了金雳的姓名。
谁能在这不熟悉的地方、翻越背靠的大山,谁能制止它们将堡垒掘开?阿斯翠亚的箭囊中有支金箭,直觉却告诉她为时尚早。若是罗盘还在她手中,指针也必定向着魔多的持戒人……
“你在梦中,是否看见了我的死亡?”
莱戈拉斯突兀地开口,带着副不知是骄傲、还是谦卑的神情。周围的音量锐减,人群频频侧目,而阿拉贡想说的话语也尽数堵在了喉咙里。他才明白这精灵方才的判语,即使锋利地像把刀,却全是对着自己。
阿斯翠亚睁大了双眼,恍惚看见博罗米尔聆听命运时的面孔。那位战士静静地、听她演说他的死亡,最初的惊讶过后,显得那般无动于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致命的。她怎能对一个人宣告死亡,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不,为何这样想。”
阿斯翠亚扯动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军械库的阴影里,地板被漆黑遮住了纹理。士兵还在不断传递铠甲,这昏黑的一隅、却静得能听见呼吸,好像亡灵之路上才有的情景。
「你在骗我。」莱戈拉斯垂下眼睫,「你从在林中见到我第一眼起,就在害怕悬在我头上的事物。是什么,一支箭、一把刀还是一块儿石头?」他说,「告诉我,我并不畏惧,也绝不离开。战争需要牺牲。」
「一颗星星,莱戈拉斯。」
「你在骗我。」他睁着眼,既无奈又委屈。
「不,我不骗你。」阿斯翠亚避开他的目光,用手拨动他发顶的风,好像那儿真有什么东西,「如果我骗了你,或是你在今夜死去,那我就不再有信仰的神明。我将永不跨过隔离之海,永生不与善良的维拉居住在一起。你的死亡并非我担忧的事情。」
她说得那般认真,好像事实当真如此。但莱戈拉斯还是找出了她的纰漏,就在他的手里,那颗她故意打碎的白宝石。加利安曾告知他、若是这颗宝石损坏,林地王国当有所感应。
瑟兰迪尔交出这宝物时毫不怀疑、它将代表着阿斯翠亚的安危,因为她定爱它胜过生命。
「战争胜利,我们的子民却难以越过大河作战。你也知晓,所以不敢对希奥顿保证。」莱戈拉斯摊开手,白宝石的碎片聚成一颗小小的、银色湖泊,「你说,我父亲将我放在王国的至宝以上。」
「于我而言同样……」那绿眼睛的精灵止住话头,似乎强忍着内心的波动。她攥着拳,好像明知故犯的孩子,「你不会牺牲,莱戈拉斯。这不是谁的安排,是我选的。」
在渡鸦头也不回地离开时,阿斯翠亚不再在意、自己是否不够格,不够成为一只无所不能的精灵。她所能抓住的、想抓住的,也许只有眼前这一束灵魂,也许抓不住。那是无能的悲剧,而她无处哭诉,仅能去怪罪神明。
「我更在意,什么于你而言同样——」
「如果你不幸死在了某个我不会去翻找的角落里,被压在了成堆的尸体下面,我也不会去将你挖出来的。如果你去了曼督斯,我绝不会去那儿找你。你便孤独寂寞着吧,也许有嘉维尔会出言顶撞你,那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阿斯翠亚绷着唇,冷漠的脸上漏洞百出。但她仍维持着那副表情,纵使莱戈拉斯因此发笑。他看着她,她似乎无比博学,却又在此时一无所知。她温柔可爱,却又难以接近。
他因她而读懂了瑟兰迪尔,又因熟悉了父亲、而理解了眼前的阿斯翠亚。莱戈拉斯不再考虑那些令他不安的困惑,好像在面对死亡时,那些的思绪都变得无足轻重。他只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说着违心的话语。
「我可以吻你吗?」
那精灵立即收了声,却似乎并未被冒犯。她出人意料地滚下泪来,好像场不会干涸的雨。
「您不能。请别说出‘死而无憾’的鬼话,除非您愿意遭到我的嘲笑。您不能像博罗米尔一样,被我们落在身后,却只说一句‘我选的’。您还没够上死亡的选项,莱戈拉斯殿下。」
她将手搭在剑上,转身离去。却又在看见军械库中奔走的士兵时,顿住脚步。莱戈拉斯正在心中痛斥自己,可当他被她呼唤着抬起头,又看见阿斯翠亚眼中的绿色时,某种复杂的情绪又战胜了羞愧。他敢于聆听她的话语,即使她已卸下了神职:
「天空阴云密布,北极星要等到明晚才能绽放光明。那时我一定要对你说‘可以’,在我们获胜以后,否则我就心碎而死,否则我跳下火山。但你一定会活下来,我不允许你牺牲。即使是主神在说也不行,我不允许。」
最近更新应该会慢一点,正在被论文选题折磨[捂脸笑哭]我的学术能力根本就是零啊,请不要虐待本科的笨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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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束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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