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断定刚铎并无力量?对于精灵你倒是深信不疑,怎么对你自己的人民毫无信心?没错,我们是有缺点,是很脆弱。但在人类之中,也有勇气有荣耀,而你却视而不见。你这是害怕!至此一生,你都躲在阴影下,害怕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内在……”
暮云低垂,“博罗米尔”站在深蓝的天空下,他的金发被河水打湿,狼狈地贴在脸侧。安度因大河仿佛还在身侧流淌,河流的低语、将阿拉贡又带回岸边那场争论。
刚铎的战士目光炯炯,私藏了一枚太阳在其中。那颗行星的光芒落在埃斯泰尔肩上,给胸甲铸了层坚硬的外壳。宰相的长子,他责问埃西铎的后代,眼中却没有怪罪,好像笃定了、阿拉贡会远离祖辈的贪欲和罪恶。
号角堡的城墙上,弓兵在冷风中列阵。阿拉贡在人类战士的簇拥中轻笑一声,朝“博罗米尔”挥挥手,算作告别。
面对他的动作,金发的老翁满怀不解,最终也没敢对这位大人提出什么异议。他只当这位指挥在测试他的视力,是否还能胜任弓箭手的职责。他心中也没底,但在身边那十三岁的孩子面前,他还是没表现出来。
他伸手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滚木与礌石做反攻的先锋,墙顶布置了弓箭手与步兵,垛口是唯一的掩体。深谷溪流经的泄水渠旁,士兵用栅栏将渠道层层封锁。城墙后的空地上、一部分骑兵与步兵预备着,在敌人进攻时堵住缺口、绞杀地蠕虫的军队。
禁卫被安置在主堡高台,保护指挥官的安全。希奥顿将在最高处坐镇堡垒,指挥全局。这定是一场血战,国王的眼前也难以见到胜利的旗帜。但时代将他逼至此处,固守号角堡、总好得过在易攻的埃多拉斯任敌军撕咬。
今时今日的希奥顿王不知他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此事将交由后人书写,而他只顾当下,无论心中有多少忐忑,都要在臣民眼前站得笔直。
希望渺茫。
岩洞内闪着奇异的光,燃烧的火把照在白色的钟乳石上,反射出彩色的虚影。吕迪亚守在洞口,听见不远处的地牢里、黑蛮地人不满地踹着栏杆。她好像从中听见敌军的喊声,感受到了地面的轻微震动。
她见到心中期盼的人物,立即跑上前去。“他们将十三岁以上的孩子都召走了,我只缺两岁,我可不可以——”精灵冲着她“嘘”了声,吕迪亚便悄声道,“我不会带那些小家伙去,只是我自己。”
阿斯翠亚摇摇头。她扶正少女的肩膀,望向岩洞中忙碌的伊欧玟。那位公主握着把崭新的宝剑,身上的盔甲穿戴齐全。她将军械库内余下的部分武器取来,纷发给无法战斗的人群。
老人与孩子或绝望、或兴奋地抓住刀柄,默默将它放在腿面上。
“舅舅并非不信任你,不信任精灵。”伊欧玟走来,“那些黑蛮地人想与我们结盟,却坚决不与同族对战。他们并无信义,面对萨鲁曼的联军,可以轻易在战场上丢下武器。可也不能将他们放走,任由防守消息被泄露。”
她看着阿斯翠亚,仍旧为妖狼的出现感到后怕。“但他们仍有值得我感谢的,是他们救下了你。”
阿斯翠亚颔首道:“罗罕有自己的考量。纵使学会了信任他人,终究要依靠自己。”她慢慢抬起眼,问她,“殿下,您要上阵吗?”
“希奥顿王并不应允。”伊欧玟双眼归于平静,仅在眉心露出细微的纠结,“也许还不是时候,但那日不会太远了。”她抚上心口,好像在示意对方、自己所要保护的事物,“作为副官,我需要同我们的部下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吕迪亚抿着唇,在她们之间看来看去,浅蓝色的眼珠显得很有主意。她领导的孩子们、无所畏惧地坐在岩洞中,或许还记得自己要保护的,或许早已忘记了。
洞顶的水珠频繁落下,大地的震颤也越发明显。阿斯翠亚听见远方的声音,几乎与梦境重合。萨鲁曼的大军正跨越荒野而来,在惨淡的暮色里。轻薄的金属护具不断摩擦,漆黑的旗帜飘扬在风里。
“主帅领头冲锋陷阵,是林地王国最不理智的传统。”
她脸上毫无批判的神色,说完、便飘然离去。那精灵走上曲折的阶梯,背后始终有双眼睛盯着,但阿斯翠亚选择忽视她。地下堡垒没留守卫,她轻易就找到了关押埃德加的地牢。
【我的确欠你们许多,因你们使我远离死亡。】
阿斯翠亚想起莱戈拉斯,因此有着双重的诚恳。但埃德加用力将一块儿石头砸到她脚边,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他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狠话,是她未曾学习过的,那定不是优美的语言,因他的侍从震惊地瞪大了眼。
【如果战争失败,会有个女孩来放你们出去,不要伤害她。】
圣盔谷的夜被一只巨手遮住,空中见不到一颗星星,黑得几乎抹不开。火把在地面穿梭,燃烧的白烟弥漫空中。寒风闯过,揭开顶上的月亮幽蓝。月光涂抹在古旧的城墙上,像是幽灵的印记。
莱戈拉斯给伊奥参绑紧皮甲,教他如何挥动轻剑。他察觉自己的动作与敏捷间隔了层轻柔的纱,但他将此归咎于罗汉制造的轻甲,不一会儿便适应了这种异样。那男孩的母亲在一旁看着,眼光空洞而绝望。
缪笛在他们背后踱步,轻声呜咽。阿拉贡喂给他一把干草。原来这头鹿仍是一只贪吃的胆小鬼,并不想离战争如此近。但他的鹿角已长得太过庞大,无法再将头靠在谁的肩膀,即使是阿斯翠亚的也不行。
鹿怎会知道成长的代价是自己行走。
山谷中响起号角声,清幽的音声回荡在山间。莱戈拉斯立即分辨出、这声音中蕴藏着落叶的金黄。他带着雄鹿循声而去,罗罕骑兵已打开城门,一支轻巧的弓兵队伍步履轻盈,进入号角堡中。
罗斯洛立安的精灵踏上旋转的通道,领军的哈尔迪尔身穿淡金铠甲,暗红的披风上坠着银月。月光恰在此时明亮起来,好像汇聚了群星的力量。
“这怎么可能?”希奥顿走下阶梯,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那些本该安然去往西方的精灵出现在此处,出现在人类与邪恶力量殊死搏斗的战场,毫无惧色。他们周身朦胧的白光是那般不真实,好像雾气蒸腾中的珍珠,是注定远隔重洋的存在。
“我等奉命自罗斯洛立安西南边境而来,幽谷的埃尔隆德托我带来口信。”哈尔迪尔倾身行了一礼,“精灵与人类之间,从前有过古老同盟,曾几何时,我们也在战场同生共死。我们前来光耀这一盟约。”
希奥顿还没缓过神来,但察觉盔甲中的身体热了起来,仿佛温暖的日光正在照拂。阿拉贡喜形于色地奔下长阶,他用精灵的礼仪问候过后,忽然给了哈尔迪尔一个拥抱,使不惯于亲密举动的精灵猝不及防。
此时、这未来的王者又变回埃斯泰尔,一位满怀希望的青年。
“再次与人类并肩作战,乃是我等荣幸。”哈尔迪尔尽力使回应变得热情。他朝队伍下达命令,弓兵立即调转阵型,面向希奥顿王,“幽暗密林一战,精灵联军已取得安度因河的控制权。另有一支西尔凡精灵与孤山矮人的联军正涉水赶来,我们需坚持到援兵抵达。”
“孤山的矮人们!”金雳兴奋地叫喊,用拳头捶打还未反应过来的人。
那人类国王的惊诧无以复加,任何话语都不能用以形容,希奥顿只能走下长阶,向这位将领行严肃的军礼。弓兵随埃肯布兰德前往墙顶前线,哈尔迪尔却留在原地。
「我带来暮星的手信。」哈尔迪尔将泛黄的信纸交给阿拉贡,后者瞬间收敛了笑容。他将它护在手中,唯恐左右的火把烧毁了此物。而那精灵则又对莱戈拉斯道,「对于粹星的离去,我们倍感遗憾。她的生命兑成了星光,在遥远的未来投放至维林诺,在永生之所,她的智慧将……」
阿斯翠亚来见证这一场面,缪笛立即嗅出了她的气味,歪着头扎进她怀中,鹿角险些将乱窜的金雳叉起来。那矮人呵斥他两声,雄鹿则嘶叫着回击,这不小的动静引来了阶下众人的目光。
那正说着哀悼词的萝林精灵怔愣片刻,隐约明白了什么。哈尔迪尔略带埋怨地朝莱戈拉斯点头,大约在怪他未打断他、来告知实情。
“这的确是传递战情最迅捷的方式,粹星殿下,也是促成出兵的巧妙手段。”哈尔迪尔说,“等战争结束,这则消息需快马加鞭送至林地王国,否则臣民为你举行的葬礼应已进入尾声,以王子公主该有的规格。”
希奥顿闭上眼,对某件事的决断产生了动摇。他传达命令,集结的号角立即吹响。两种脚步踏在圣盔谷,使大地的颤抖愈发强烈。
“我愧对他们的泪水,因我未对他们负责。”阿斯翠亚内心惶恐,表面却维持着平静。她不敢去提及、那位承认她的父亲,恐怕平静离她而去,“我们会坚持到援军到来。”她对缪笛耳语几句,匆匆走开。
也许阿斯翠亚能够对密林的精灵负责,使林地王国不拥有精灵三戒、却获得魔力,让魔法溪流重拾它旧日的姓名。她能从梦中得出,自己每次遭受危难的胁迫,都令圣殿的白宝石光芒大增。
阿斯翠亚还有什么理由害怕死亡呢?死是有价值且被称颂的。卡蒙指控她对死亡有恐惧而无仇恨,她想,那女孩所说是正确的。只不过她所畏惧的死不在自己头顶,而她真正畏惧的也并非死亡……
远方的地平线上腾起一股黑烟,密集的火光渐渐聚集,好像夏日海浪里发光的生物,随着潮汐起落冲刷海岸。但萨鲁曼唤起的海水是有毒的,那浪潮中的每一粒火焰,都以焚烧洛希尔人的发须为使命。
「我感觉这堡垒中还有一个你。」莱戈拉斯来到墙顶最前方,站在她身边,「日落之前,你从城墙的那头跑了过来,带起的那阵风被我感受到了。现在还有一个你站在塔顶,准备从墙上跳下去。我并非在说梦话。」
阿斯翠亚望着密集的火光,不敢偏转目光,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那分毫的距离会使她看清他的神色。她并未回答,就将他奇怪的感觉放走,就像她不曾记住弗罗多与皮平所说的梦,海湾那些绿眼睛的精灵。
「冕下在军队出征前,通常——」
「原谅我,我不是冕下,也并非有意打断你。」她攥紧了刚铎的长弓,「但最好别让神明出现在此吧。」
「不,冕下会给留守的孩子祝福吻。你仍欠我一个吻……原谅我,可以这样说吗?阿斯翠亚殿下。」
阿斯翠亚用余光瞧着他,看穿了他天真背后的计谋。
“你们怎么就不能选个好位置。”金雳挤到两人之间的空位上,勉强在垛口前露出半个头盔。他身上的锁子甲已交由巧手的工匠改装过,不再像精灵的长袍一般拖到地下,“遮住我的眼睛,你们好多杀一些?这是作弊!”
“我们可以将你放在垛口上做靶子。”阿斯翠亚说。
“希望你别像骑马似的摔下去。”莱戈拉斯道。
矮人抬起眼,气得不知从哪开始反驳。但眼见强兽人大军踏入浅滩,他又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如同山羊一般。“阿斯翠亚!把你的大难不死分我些,我们定能撑过今夜。”
哈尔迪尔带来的消息给了他底气,好像孤山的伙伴已站在了他身后似的。
阿斯翠亚未忍心打断,也没有告诉他幽暗密林离圣盔谷究竟有多么远。离林地王国收到消息不过多半日时间,除非精灵与矮人生了翅膀,否则明日中午他们也赶不来。
也许只能期待第五日的黎明,白袍甘道夫归来。
“你怎么把那大家伙留在下头了?”金雳问她。
“说来惭愧,我并无勇气带着缪笛跳下城墙冲锋。”
谷中白光一闪,两道惊雷从天上滚落,轰然炸响。雨滴在士兵的盔甲上敲出节奏,好像追赶的脚步,飞快连成一片。城墙上的尘土簌簌抖落,被细密的雨水砸落在地,激起灰白的雨雾。
萨鲁曼联军来势汹汹,如同一窝被夺了巢穴的马蜂,令人头皮发麻。尖利的长矛指向天空,黑色战旗在风中飘荡。敌军油烧的火把在雨中浇不灭,最远处的火光模糊而摇晃,在人类视线的边际以外。
这邪恶仿佛杀不尽。而即使能抵抗住眼前的队伍,背后的地蠕虫也不会放过他们。但只要有一线希望……
「伊露维塔之子啊,切勿手下留情!」阿拉贡穿梭在精灵军队中间,高声喊道,「因着他们亦不会留情。」
黑暗语如残旧的角声,强兽人指挥高举弯刀,在岩石上下达命令。怪物们陆续停住了脚步,列阵在号角堡五十米开外的空地。它们的雾气锋利,盔甲却粗糙而简陋,是艾辛格焚烧法贡林木、日夜赶工的结果。
不知森林中的梅里与皮平如何了。
黑糊糊的强兽人军队抬起长矛,用坚硬的底端齐齐敲击地面,奏起战争的节奏。每敲一下,便从口中喷出一口热气。拍打胸甲、踏动大地,巨大的声响在提升它们的士气,土地则冷眼旁观,并不给予任何一方特权。
这声音传到岩洞之中,幼小的孩子终于懂得了害怕,缩进长者的怀里。吕迪亚暴露在冷空气中,借着摇曳的火光,反复折着一根、从装备上拆卸下来的粗铁丝。
城墙上,阿拉贡拔出宝剑。剑刃划过刀鞘,铮然作响。
弓兵得到信号,立即搭箭拉弦,瞄准正前方、喧腾的强兽人。紧绷的弓弦在风中安然不动。敌军的势头正盛,他们须冷静等待,等它们的鼓舞减弱,战前的一股热血渐冷,士气渐衰。
「先稳住——」
阿拉贡的话音未落,一名人类老者的羽箭便已脱手。冷箭割断大雨,直直射中最前排的怪物。敌人的鼓点戛然而止,世界在此刻陷入寂静,唯有雨水砸下、劈啪乱响。
死去的兽人重重倒下,尸体落地的瞬间,敌军张开丑陋而扭曲的嘴,发出奇异嘶吼,好像上万头野兽一同咆哮。强兽人的指挥官挥动长剑,黑云之下,随着邪恶的命令被叫出,领头阵的长矛向高墙倾斜,冲锋如血液般翻涌。
“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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