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忍不住要和莫雨咬耳朵:“好生标志的郎君,比之潘安宋玉也不遑多让,那日却不曾见过。”
莫雨微微挑眉,并不作答。
颂温连发三矢,箭无虚射,直将纸鸢打得一落再落,两人不再观望,趁此时机各自祭出本事,眼见纸鸢就快与树平齐,两人目光交汇,下一瞬默契无言,左右包抄而上。
一人反持匕首,一人手握长剑,另一人于树梢站定,三缕凛冽寒光几乎是同时向美人鸢飞去。
三面围剿,局面几呈定势。
但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偏就是从这唯一漏下的方向,突然探出一根纤长银丝系上鸢尾,如渔夫收线,在众人不及反应的当口将纸鸢飞速向北边扯去。
莫雨目光一暗,顷刻甩出手中匕首,直逼银丝而去。那缕丝盈不及摧,刀锋轻轻一划,立时也便断了,只是从东边忽又探出一缕新的,又扯住纸鸢向东奔逃。穆玄英立时三刻调转向东,方才断开的细线又重新牵来,两线共同施力,纸鸢便换向了东北方向。
一来一去,纯如场戏耍一般。在这完全不可预料的状况下,纸鸢就这么逃窜出了众人视线。
这下任谁心中也了然,今夜势必又是无功而返了。
颂温也颇为恼怒,朝纸鸢离去的方向放出几箭,也只作宣泄罢了。
“好狡猾的东西。”坐在一旁的美男子叹了口气,又仰起头看向他,“哥哥今夜也辛苦了,没得为了这种脏东西气坏身体。”
颂温拼命揉了揉头发,认命叹气。这时莫雨同穆玄英也走了过来,冲他道:“又见面了,颂兄。”
穆玄英道:“先前分道而别,还以为兄已经离开镇子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机会。”顿了顿,他又道,“兄射艺了得,也有些诛妖降魔的门道,方才几箭,着实漂亮。”
颂温赶忙跳下树来,一被人夸,又变得不知所措,忙拱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树上美男子支着下颌笑道:“那是自然,哥哥的箭法,纵然走出颂家,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话毕,他又冲颂温眨眨眼,颇有些可怜兮兮道,“这么高,我都有点怕了。”
穆玄英看看这树,也不过就比一人高些:“……”
“……阿暖,又胡闹了。”颂温哭笑不得,却还是脾气很好地冲他张开臂膀,轻声道,“下来吧,我接着你。”
美男子翻身下来,被颂温稳稳接住。他看起来身量盈盈,脚步落在草地上也只发出点极微小动静,却比颂温还高出半个头,撒痴讨抱,有种说不出的大鸟依人,但又并不违和。
美人做起这些事来,向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见一旁两人一脸精彩,颂温这才向他们介绍起来人:“这是……舍弟,名叫颂暖,平素甚少来外面见人,倒让二位见笑了。”
颂温,颂暖。穆玄英面色更加精彩,赶忙咳了几声,试图转移话题。
“大家也都是与它交手过的了,目的也显然一致,与其各自为营单打独斗,不如坐下来交换看法,或许能找到些应对之策。”穆玄英找了块石头,拉着莫雨坐下,身先士卒开口道,“我们目睹过两桩命案,探听下来,也是镇中仅发生过的两桩,也就是说,这东西若非才有了作祟之能,便是新近流窜到这里作案。不过,我们更倾向于后者。”
莫雨沉吟道:“杀人,直取首级,甚至规划好了如何撤离。这绝非初具行动力的邪祟所能为之。”
颂温点点头:“是这样没错,便是天生开灵智的凡人,第一次行凶纵罪,也多做不到如此。但……它又为何突然来到了这里呢?难道先前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是被什么人故意放到这里来的?”
他一连提了几种假设,颂暖在一旁懒洋洋抻着身子,却忽笑吟吟道:“哥哥也别想得那般复杂。”他吹了吹掌中飘落的柳絮,漫不经心道,“既是风筝,行动轨迹,定要随着风的方向。时逢春日,正是东风最盛,它若本就在东南一带,被吹来这里不是很正常的事?待得日影渐转,必然又随着风向再到下一个地方去了。”
莫雨同穆玄英对视一眼,颂暖此前同个存在感极强的漂亮摆件一般,但张口却是三言两语便道出了两人先前猜想。
穆玄英颔首:“眼下看,这种说法是可能的,或许它有通过筝线小范围控制自身方向的能力,但终归不可抗四时风之所向,只能随波逐流,飞到哪里便选择哪里。如此一来,它恐怕还要在这里持续作祟一段时间,不得不防。”
颂温皱眉:“它至少一日要杀一人,待得入夏,岂不是要将这儿的人杀个七七八八?”
莫雨淡淡道:“恐怕未必。”
见他反驳,颂暖笑眯眯道:“哦?这位漂亮哥哥有别的见地?”
莫雨全然无视了他,只拿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下个方形,标注朝向,划出街巷。穆玄英凑过头来,见他在北方画了个圈,又在东边画了个三角。
莫雨点点圈:“王家乃富庶之户,讲求门庭风水,倚山坐北,循如都城王庭,众星环月。”木枝一指,落在角处,“这是我们投宿的客栈。”
穆玄英立时便懂了:“这两处,是方才它离开的方向……也是停放尸体的地方……”
莫雨道:“停灵七日才会入土下葬,这其间,足够它想尽办法再杀两人。”
“等……等等。”颂温挠挠眉角,举起手,“我没太懂……为什么只要杀两人?”
“自古圆为天,方为地。四角成方,即是我们立足之地。”穆玄英道,“宅舍以四壁围筑,缺一不可。若有开口处,易漏财、形煞,不利灵气汇聚。反之,四角齐全,则是最好的聚灵之局。”
莫雨指腹微微用力,那截树枝便被插进土中:“一个一个杀下去,既费时费劲,又太过张扬,倘真如此,它上一个所在的地方,早该因死人太多闹得沸沸扬扬了,若非引来天道出手,也当有厉害高人早早前来缉拿。”
颂温懂了:“所以杀人不是它的目的,快速且隐秘地攫取大量的灵气才是。”
颂暖依旧是眉眼弯弯的笑模样,拍手道:“聪明,厉害。”
穆玄英捏捏眉心,定神道:“如此,也算是有了一重方向,明日我们不如分头行动,去这停尸的两家探查一下,看看尸体明面上能不能发现有什么异样。”
莫雨没有犹豫,只轻声嗯了一下。
穆玄英话毕,瞧见颂暖一双眼在自己身上绕了半晌,不由也跟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迷茫道:“怎么了吗?”
颂暖笑笑:“没什么。”继而一手搭上颂温的肩,微微侧过身去,“太困了,先回去睡吧,那东西受了伤,今夜定然不会再来了。”
穆玄英看了一眼天色,也道:“明后天还有硬仗要打,都歇息去吧,颂兄明日可来客栈找我们。”
颂温应好,便和颂暖勾肩搭背着离去了。
远远近近的,颂暖的声音还依稀可闻:“旁人只在乎什么时候能抓住脏东西,只有我关心哥哥累不累,饿不饿,辛苦不辛苦……”
颂温无奈:“阿暖,总在人前这样,很有趣吗?”
颂暖嘻嘻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吾乐此,不疲也。”
穆玄英再一次长长久久地沉默了。
莫雨嗤道:“戏瘾也太大了。”
可就在二人即将下山之时,穆玄英却清晰地看到了,颂暖黄白相间的飘扬衣摆下好似有个长白色、毛绒绒的东西一闪而过。
穆玄英震惊道:“狐狸精啊!!”
两人重新回到客栈中,甫一关门,穆玄英便奔回榻前,仰面直挺挺倒了下去。
见他一副疲惫难支的模样,莫雨摇摇头,上前动手将他外衣除了,发带散了,好让人更舒适松泛些。穆玄英瘫着手脚,如张十分闲适的大饼,任他翻来卷去,最后只着里衣,一翻身就势滚进了柔软被窝里。
“谁家小脏猫。”莫雨又要把他从被子里刨出来,“怎么也该先净下手脸吧。”
穆玄英左躲右闪,翻来滚去,混一副撒泼耍赖架势,莫雨半晌没刨出人来,倒是唧一声从被窝里窜出个皱巴巴的东西。
小树人被迫闷了许久,此刻终于大口大口喘息,又被莫雨捏着一角提起:“你方才,有意没跟他们提到这小东西?”
穆玄英鼻音浓重地嗯了声,这才从被子里冒出颗发丝支棱凌乱的脑袋来:“我总觉得那个颂温在刻意隐瞒着什么,虽不见得会是坏事,但也得给自己留点底牌才好。我们对他尚不了解很多,有些话,以后再说却也不迟。”
“也罢。”莫雨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许是有点鬼上脑了,穆玄英不知怎么想到颂暖那副讨娇讨饶的模样,颂温倒受用非常,心中将信将疑,也轻声道了句:“哥哥好生关心那俩兄弟……怎么不关心关心我?”硬着头皮说完,自己也觉得分外恶心,一颗头又缩回被窝,狠狠打了个寒战,心道杀了他也不会再来第二遭了。
莫雨完完全全愣住了,他看着穆玄英从小长到大,没爹娘的孩子素来隐忍坚强,就算偶有示弱,也几乎很少主动找人讨关怀,虽隐约觉察得到对方不过是一时兴起学着颂暖玩闹,但心中还是有种别样的爱怜陡然而生。
“你还能闹出这动静来呢?”他笑道,“好,关心你,只关心你一个。”
穆玄英闷闷的声音在被子下:“……别别别你快忘了刚才吧,我再也不学别人说话了。”
“为什么不?”莫雨支着头,大半身子都压了过来,“我觉得挺可爱的。你自有你的好,就算是学了旁人,也是不一样的。”
穆玄英闭眼:“你忘了你忘了你忘了……”
莫雨仍不住手,去拨弄被子:“再说一句?一句就放过你。”
穆玄英急了,开始隔着被子兔子蹬鹰。
莫雨笑够了,又怕他憋坏了,一翻被沿露出颗通红脑袋,一肘压在穆玄英身侧,倾下头:“我打点热水来,你去泡一会?驱驱寒意,也能解些疲乏。”
穆玄英摆摆手,理顺了气,又缓缓打了个哈欠:“我就不了,只怕一会要晕在水里面……你去泡着吧,不必管我了。”
有些蛇类确实喜欢泡水,莫雨尤甚。而今天一点点热起来,终日维系人身在烈日下奔波,晚上更是需要在水中才能更快恢复体力。
莫雨也不再同他推辞,起身解下外衣搭在屏风上,径自忙活去了。
灯烛幽微,薄屏晃影,穆玄英趴在榻上,大脑一片空白地睁着眼,看着烛火将莫雨本就颀长的身影放得更大,分明隔着一段屏风,侧颜却有种更胜直见的纤毫毕现。
束起一头乌发后,肩背,长颈,尽皆变得清晰明了。
看着那一段衔着一段,似峭山绵延,沟与壑纵连,穆玄英空白一片的大脑忽浮现出个清晰的认知。
千里群山,确实该当生于这样的骨骼。
他生于群山之中,群山亦生于他的骨肉,自有造物起,他们就注定同天地一般千岁长久。
但千年百年后,自己又在何处?
或许早已开启不知多少次的轮回,他不会再囿于区区一世的记忆,而这十几年的光阴于莫雨而言,也不过就是一刹那的浮光掠影。
这样也好。穆玄英想,这样也很好。
水声渐渐响起,一阵哗啦哗啦后,就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这动静催人愈发困倦,穆玄英眼皮沉重再难抬起,恍惚间觉察到灯烛好似被人轻轻吹熄,所有意识便都在昏暗中消散殆尽。
滴答,滴答,仍是水滴落地的声音。
滴答,滴答,亦是什么东西在地砖上敲击的声音。
从屏风后传来,从屋子的四面阴暗角落中靠近。滴水落成一汪镜影,似乎也有什么渐在屋中悄无声息地聚成一团。
屏风后,软榻间,两人都已沉沉睡去,穆玄英手中还捏着那只脱身不得的小树人,气息长而平稳。
黑暗中有东西靠近,树人瞧见来者,原本疲态一扫而空,兴奋地不住蹦跳。
一只苍白发灰的手探了过来,充满安抚地摸了摸小人脑袋,正要捏着小人缓慢往回抽时,被子下忽又探出一只手,牢牢扣在来者僵硬冰冷的腕上。
屏风后双指打响,一簇火苗继而将灯烛点亮,照出来者灰白死寂的面庞。
“贵客登门,便不急着走吧?”穆玄英睁开眼,眸中哪里还见得半点倦色,笑道,“可算等到你了。”
祝全天下最好的莫雨哥哥生日快乐![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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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忧慕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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