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普奥利宫的鎏金尖顶上时,我正在擦拭回廊的银灯。金属灯罩上凝结的冰棱被指尖轻轻碰落,碎在青石板上,发出细不可闻的脆响——像去年亚历克在暖房摔碎的那只鸢尾花纹银杯。
记得那天他蹲在地上捡碎片,耳尖红得像海蒂养在窗边的浆果,手指被碎片划出血痕也没吭声。凯厄斯主人恰好走进来,却没看地上的碎片,只把站在旁边的纳莎小姐往身后挡了挡,声音很淡。
“碎了就再打一只。”
后来那只新打的银杯,边缘被铁匠磨得格外圆润,凯厄斯主人亲自检查时,用指尖蹭了三遍才点头。
廊柱上的石雕狮头正往下淌雪水,顺着鬃毛的纹路蜿蜒成细流,在柱脚积成小小的水洼。我仰头时,雪花恰好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触感让记忆突然飘回第一次来普奥利宫的冬天。
那时我刚跟着阿罗主人从家乡回来,亚历克总躲在我身后,看见穿黑袍的长老就攥紧我的袖口,指节泛白。
也是这样的雪天,纳莎小姐还没来,暖房里只摆着空花盆,主人处理完卷宗,就会站在窗边看雪,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有次我进去添炭火,看见他指尖在窗玻璃上画着什么,凑近了才发现是朵没画完的花,花瓣尖尖的,像极了后来纳莎小姐喜欢的鸢尾。
“简,你看檐角的冰棱!”
亚历克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他正踮着脚够那些悬在半空的冰锥,指尖刚碰到最尖的那段,冰棱就“咔”地断了,坠在他脚边摔成晶莹的碎屑。
他转头冲我笑时,红瞳里落满了雪光——和纳莎小姐上次看见雪雀落在喂食器上时的眼神一模一样,亮得像暖房香薰炉里跳动的火光。
雪越下越密,棉絮似的雪花把普奥利宫的回廊变成了白色的隧道。廊外的雪松林已经看不见轮廓,只剩片模糊的白,像马库斯主人画里没干透的底色。
我擦到第三盏银灯时,听见暖房的门被推开,纳莎小姐的银镯声混着风声飘过来。她站在廊下抬头看雪,羊毛斗篷的边缘沾了层白,领口露出点浅紫——那是凯厄斯主人让人给她做的里衬,用的是极软的天鹅绒,上次阿罗看见时还打趣。
“我们的铁面长老,也懂软和料子了?”
“冰棱会砸到人。”
凯厄斯主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根银质长杆,正把檐角垂得太低的冰棱敲下来。冰棱坠落的闷响里,我听见他又说。 “回廊滑,让侍女铺羊毛毯。”
他敲冰棱的动作很稳,杆尖总在离纳莎小姐半尺远的地方停下——就像上次在雪松林,他替她挡开迎面扑来的雪团时,指尖也是这样,停在离她发梢极近的地方,没碰到,却把所有雪都挡在了自己身前。
亚历克突然拽着我的袖子往暖房跑,他的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快来看!海蒂把雪堆成了鸢尾花的样子!”
暖房门口的雪地里,果然立着个半人高的雪雕,花瓣的弧度被修得极仔细,花心还嵌着几颗紫色的浆果——是海蒂早上从储藏室拿的,她说“这样像真花”。
“是按暖房里开得最好的那盆雕的,”
海蒂正用银簪调整最外层花瓣的形状,动作轻得像在摆弄真花。
“主人早上路过花园时说‘雪天太素了’,我就想着堆个花出来。”
雪落在雪雕的花瓣上,慢慢把人工修出的棱角磨得柔和。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暖房还没有鸢尾,只有几盆常青藤,主人总让侍女往空盆里插松枝,说“松木味提神”。
直到纳莎小姐来了,她第一次走进暖房时,盯着空花盆看了半天,轻声说:“紫鸢尾在雪天里最好看,像浸在雪里的繁星。”
第二天清晨,德米特里就从南方运来了满满一车花苗——他当时斗篷上还沾着南方的泥土,却没先回房清洗,反而先去暖房量了量空花盆的尺寸,确保花苗能刚好种下。
“檐角的冰棱清完了。”
凯厄斯主人站在暖房门口,肩头落着层薄雪,却没像往常那样抬手掸掉。纳莎小姐转身时,银镯在他手腕上轻轻撞了下,他像被烫到似的往后退了半步,雪从肩头滑下来,落在雪雕的花瓣上,刚好填了个被风蚀出的小坑。
亚历克突然指着宫顶。
“雪停了!”
话音刚落,阳光就从云层里漏出来,给普奥利宫的尖顶镀了层金,檐角残留的冰棱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凯厄斯主人书房里那盏银灯的光晕。
我看着暖房门口的两个人,他们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得很近,纳莎小姐的斗篷边蹭到了主人的靴尖,他却没动——就像去年亚历克闹着玩,把雪团扔到他斗篷上时,他也是这样,等纳莎小姐在旁边笑够了,才慢悠悠地抬手掸掉。
回廊的银灯被阳光照得发亮,冰棱的碎屑在灯影里浮动,像撒了把碎钻。我想起刚才擦灯时,指腹蹭过灯罩内侧的花纹——那是新刻的鸢尾,和暖房里开得最盛的那朵一模一样。
德米特里早上来换灯时说,是凯厄斯主人半夜让人刻的。
“说灯光透过花纹照在地上,会好看些”。他还说,刻花纹的铁匠手都酸了,凯厄斯主人却守在旁边,直到确认每片花瓣的弧度都和暖房的鸢尾对上才走。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碎的雪沫,像被风吹散的银粉。纳莎小姐往暖房走时,凯厄斯大人落后半步,抬手替她挡了挡迎面的风雪——他的袖口沾了点雪,却没顾上拍,目光一直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上。
我和亚历克跟在后面,听见他极轻地说。
“暖房的香薰该换了,雪松味你闻了三天,该腻了。”
纳莎小姐的笑声混着雪声传过来,清得像冰融。
“那换鸢尾吧,你不是说‘雪天配鸢尾最干净’?”
我摸着银灯的底座,上面还留着雪融化的湿痕,冰凉里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
普奥利宫的雪总这样,下得静,停得也轻,却把太多事都藏在了雪里——檐角被敲掉的冰棱是怕她被砸到,雪雕里的浆果是记得她喜欢紫鸢尾,灯罩上的花纹是想让她看见好看的光影,连落在肩头的雪都舍不得抖,是怕惊扰了身边的人。
亚历克突然指着暖房的玻璃窗。
“你看他们的影子!”
阳光穿过玻璃,把两个身影投在暖房的地板上,纳莎小姐正弯腰整理鸢尾花盆,主人站在她身后,指尖悬在她腰侧半寸,像在护着,又像在怕碰碎什么。
暖房的香薰炉刚换了新的香料,鸢尾的香气顺着门缝飘出来,混着雪的清冽,让人想起马库斯主人画里的句子:“最好的温暖,是雪天里有人替你留着一盏灯,一盆花,和半句没说出口的在意。”
廊外的雪又大了些,却没人再急着躲。海蒂已经回厨房了,大概在准备温好的血袋,德米特里在给雪雕围银质的围栏,怕被路过的侍女碰坏。
我看着暖房里渐渐亮起的灯光,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银镯轻响,突然觉得普奥利宫的冬天,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因为这里的雪会记得每个人的喜好,这里的人会把在意藏在每个细节里,就像这没完没了的雪,落下来时悄无声息,却早已把心裹得暖暖的。
今天有时间,会多更一些滴[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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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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