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女孩,约摸十岁出头的年纪,梳着孩童常见的双髻。被哪吒提着后领揪起来,手脚扑腾着挣扎,眼中满是惊慌之色。
似乎并无异样。
唯一的不同是,与旁边一众面黄肌瘦的孩子相比,她的脸颊白皙丰腴,像是个吃穿不愁的富户小姐。
贞英有些迟疑道:“她怎么……”
哪吒对那女童冷声道:“你是自己现出原形来,还是要我把你交给行者?或者……交还给寿星老儿?”
女孩儿陡然僵住了,片刻后一叠声告饶道:“殿下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贞英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只因那孩子的声线忽然改变了,全不似幼童稚语,反而更像一个成年女子的话语声,尾音还稍带些妩媚的余味。
像一柄短小的钩子,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在你心上划下一丝浅淡的刻痕。
哪吒松了手,任由她跌在地上痛呼一声。周围狼吞虎咽的孩子不知来救他们的“善人”为何忽然动怒,各自叼着包子,畏畏缩缩地退开几步。
而那“女孩”在地上打了个滚,利落地站起身,脊背挺直。眨眼间她的身量抽条般生长,很快就长得与一般的成年女子一样高。原本孩童的面容也略微拉长,眼角线长上挑,眉峰如春水蜿蜒,唇如丹朱玉肌似雪,端得是一派妩媚多情的好相貌。
她身上原本的布衣也化作锦缎罗帛。她抬手挽了挽即将滑落的c,福身向贞英和哪吒行了一礼。举手投足间的风流姿态浑然天成,教一旁的孩子们都看傻了眼,甚至叼在嘴里的包子皮掉了都没发觉。
虽然贞英并没见过这张脸,但还是语气肯定道:“你便是比丘国宫中的那位夫人?”
“姑娘好眼力,”她不复方才的惊惶之态,从容道,“我名叫溪婴,曾在那昏君身边侍奉了几年。”
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破国君的伪善,这只狐妖倒是不屑矫饰的性子。
她想起地牢门开时,掠过她脚边的那阵风,心下了然,又问道:“行者将你和国丈一同捉回来,你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独自跑了,为何不索性逃得远些,或是将那白鹿妖也救了,怎又出现在这间地牢中?”
溪婴自嘲般笑了笑,“我能逃出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本事,还要多谢大圣肯放我一马。大圣用幌金绳捆了白鹿,却只用寻常绳索将我绑了。就算我道行再浅,啃断普通的绳子总归不难。”
方才被哪吒捉住时,她原本吃剩的半只包子落在了地上。她俯身捡起来,略吹了吹上面沾染的尘土,毫不嫌弃地囫囵塞进嘴里吃了。
待全都咽下去,她抹了抹嘴角才接着道:“至于为什么跑来这里,是因为我自己出不得这座宫城。还要多谢姑娘和殿下顾念这些孩子,主动请缨来此安抚,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这宫城中还有这样的藏身之处。”
贞英与哪吒对视一眼。他似乎没有什么催促的意思,并不在意她继续盘问下去。而贞英思索着溪婴出现在此的理由,终于问:
“你与那白鹿妖,究竟是什么关系?”
溪婴忽然上前一步,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笑吟吟道:“姑娘以为他与我是什么关系?”
贞英心下一惊,但并不太担心她要伤害自己。毕竟,哪吒还站在一旁呢。
她谨慎地开口:“比丘国上下都以为你们是父女。”
溪婴不置可否地笑,“……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了。”
贞英正要说话,廊道转角后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听上去正是方才那位引路宫女。
他们三人过去时,宫女已委顿于地,怀中抱着一个瘦小到几乎撑不起衣衫的孩子。杂草般枯黄的碎发遮住那孩子的眉目,几乎不辨吐息。
“妹妹,妹妹啊……”
贞英一时失语,忽然分不清是永远不闻音讯更苦痛,还是找到了冰冷尸身更残酷。
纵然是哪吒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他只好转开脸,素来没有表情的脸彷佛更冷硬。
溪婴却忽然上前,从宫女怀里抱过那孩子小小的身体。
宫女的哭声立止,只是四肢仍然虚软无力,并不能阻止她的动作。
溪婴侧耳贴在孩子的胸口听了半晌,忽然肯定道:“她还有一丝活气。”
宫女大睁双眼看着面容绝艳的女子,声音都在哆嗦,“夫,夫人……您怎会在此?”
她并不明白溪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扑倒在她脚边哀求道:
“恳请夫人救救奴的妹妹,奴愿意为您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溪婴却忽然笑了,单手捧起她的脸,十分亲切道:“这样好的孩子,怎么要做牛马?”
又摸了摸那孩子干瘪的脸颊,轻声说:“她只是饿了。饿了当然要吃东西,吃得饱饱的就好啦。”
“可是……”
那宫女抓起一只包子送到那孩子的嘴边。
女孩无声无息地躺在溪婴怀中。自然,没有奇迹发生。她并没有突然坐起将包子吃进去。哪怕将食物掰碎了塞进她嘴中,也无法令她吞咽下去。
“无妨,”溪婴抱着那孩子向贞英走近几步,抬手便将她发上的铁簪抽了下来,“叫她吃我的肉就好。”
贞英还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义,亦没有来得及阻止。只见她抬手便在手臂上捅了个伤口,又握着簪子用力一拧,竟然生生剜下一块拇指大小的肉来!
鲜血汩汩涌出,顷刻间将垂下的帔帛染红。
溪婴丢开簪子,握住那块肉,将鲜血一滴滴挤到那孩子的唇上。
血液一点点渗进孩子的唇缝中,原本惨白的唇色也渐渐回温,甚至终于隐约……翕动了一瞬。
“小燕!”
宫女又扑倒在溪婴面前,抖着手去摸那孩子的额头,似乎触到了一点温热。
溪婴叹息道:“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呢……”
说罢,将手中握着的那块肉塞进孩子的齿关。那孩子的确有些好转,至少终于能再度咀嚼,两列牙齿研磨着将那块肉吞下去了。
“多谢、多谢夫人……”
宫女忙不迭给溪婴磕头,从她怀中将孩子接过去,大颗大颗的泪珠跌在孩子干瘪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润泽。万物生发于水,因而重又焕发生机。
那孩子的口鼻间逸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片刻后眼睫轻颤,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
良久那双眼睛才聚焦,断续地叫:“阿姊……”
女孩看见她手中的包子,挣扎坐起身抢过来塞进嘴里囫囵吞下。无助和委屈终于迟迟击中她的肺腑,让她伏在姐姐的怀中,放声大哭。
溪婴在一旁微笑看着这幕,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
贞英忽然想起菩萨低眉而笑的神情,与面前的溪婴产生奇妙的印合。这想法似乎有些僭越,但这位身世成谜的女子的确在行着不计回报的善举。
“嘶……”
伤口忽然尖锐抽痛起来,溪婴不自觉地低呼出声,才发现贞英从袖口处将干净的里衣撕下,一圈圈紧密缠在她手臂失血的伤口上。
“你为何……”溪婴似乎有些不解,想要拨开她正在捆扎的手,“不必这样,我不会死的。”
她并没有格外用力,所以贞英干脆不理会,只自顾自将那处伤口扎好。
“不会死,但还是会疼的。”
听了这话,溪婴忽然怔住了。
一旁那个名叫小燕的孩子,被她姐姐扯着跪下,向溪婴连连叩首。宫女又重复了一遍那些感谢的话,而后对小燕郑重道:
“你一定要记得,夫人是你的恩人。你要记住她的样貌,永生永世都不能忘却。你的命是夫人给的,往后便要供夫人驱策。只要夫人有令,你我万死莫辞!”
小燕并不大明白前因后果,只听懂了是面前这个神仙样儿的女子救了自己。又见溪婴手臂上有血痕伤口,隐约知道是因救她而起,心中十分愧疚,低声讷讷道:
“多谢夫人再造之恩……”
“哎呀呀……”溪婴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大半张脸,遮去莫名神情,“我救你又不是为了让你当牛马奴隶。”
她不再说什么,转身而去。贞英将手中剩下的钥匙交给小燕姐妹,叮嘱她们将其余关着孩子们的牢房打开,说罢便回身去追溪婴。
哪吒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贞英方才将袖口扯开了,不少线头松脱散落下来。哪吒看着总觉得哪里奇怪,弹指射出一小簇火苗,将那些零散的线头烧得寸缕成灰。
贞英并没发现异样,只觉得腕间忽然一热,还以为是被路过的火把燎到了。
跑过转角十几步,他们终于追上了溪婴。
她靠坐在一扇牢门前,原本几乎印刻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不喜不悲的一张白净面皮。
“你为何要救那孩子?”贞英问,“你的血肉……”
溪婴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疑惑,“为何救人需要缘由?我的血肉能救人,我便救了,至少这一回顺遂了我自己的心意。”
贞英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国丈将你安置在国君身边并非要以美色惑人……”
“不错,”溪婴眼中稍含些赞许之意,“他是为了续那国君的命。”
贞英与哪吒对视一眼,心中略有些惊异。溪婴能以自己的血肉将垂死之人救回,方才的情景已足够令人惊异。纵然不是像唐长老那样的“长生不老药”,但也近乎灵药仙胎,倘若旁的人和妖知晓,免不了又要酿成一场大乱。
溪婴像是持金过市的天真稚童,不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抑或是并不在乎。
“其实我从前就知道你,”她看着贞英,目光掠过她身后笔直立着的哪吒,“白骨观的主事,你何时找了这么有本事的打手?”
哪吒:火苗真好用,方便做针线活(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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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啖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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