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匆匆离去，太乙真人留下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借口还要赶赴大酋华妙天论道，将偌大的金光洞暂时留给了清元和哪吒二人。
洞内残余的火苗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依旧灼热。
清元僵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啦作响，蒸腾起一片白雾。
“哪吒，”她这次放软了语调，却因他贴近的胸膛震鸣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你还好吗？”
“不……”他语气含糊，声音闷在她的衣襟里，像是带着千千万万个小钩子，抓心挠肝：“冷……”
清元抬手，穿过湿漉漉的长发，抚上他的后颈。
太烫了，他的体温高得不正常，还有他的呼吸，灼热地熨帖在她颈侧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酥/麻。
然而，观世般若瞳融于元灵带来的微妙感应，却又让她清晰地捕捉到，在他混乱神识的深处，那一丝微不可查、寻求安抚的渴望。
推拒无效，沟通失灵。
但祸又是自己闯下的。
清元沉默了半晌，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让自己被箍得发疼的腰好受些，不过这细微的动作，却引得哪吒立刻地抬起头。
赤金色的眼眸依旧迷茫，却落在她身上，他脸上还带着失控灼烧留下的淡淡红痕，额角鬓发被汗水浸湿，几缕粘在颊边，平日在众人面前凌厉桀骜的脸庞，此刻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执拗。
“我不走。”清元迎着他的目光，尽量让语气平和，“但你需松开些，我……难受。”
哪吒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过了几息，哪吒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环在她腰后的手臂略微松了些。
－
接下来的几日，清元被迫留在这金光洞，担起安抚哪吒的重任，只求能快些控制住业火，她好回情劫司处理未完成的事务。
任谁也不会相信，威名赫赫的三坛海会大神，如今亦步亦趋地跟在清元仙子身后。
清元打坐调息，他便挨着她坐在旁边，一开始还是隔着些距离，只要能感受到般若瞳的气息，他就不再躁动。
然后，过了一会儿，清元觉着肩膀一沉，睁开眼，就看到哪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了过来，下巴放在她的肩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下巴。
清元在金光洞藏书楼内阅读关于红莲业火记载的玉简，他也凑过来，脑袋几乎要和她靠在一起，炽热的呼吸扰得她根本无法凝神。
唯有在每日浸泡玄冰池时，他才会短暂地“安静”下来。
说是安静，也不过是相对而言。
褪去外袍，只着单薄里衣踏入刺骨寒泉中，极致的冷热交替让他时不时发出压抑的闷哼。业火与玄冰之力在他体内激烈对抗，蒸腾起大量的白雾，将他的面容氤氲得模糊不清。
一般这时候，清元就坐在池边的岩石上。
他的一只手会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力道之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清晰的指痕。
看哪吒极力隐忍痛苦的表情，她会不自觉地催动神力，指尖凝聚起般若瞳带来的柔和气息，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每当这时，哪吒紧蹙的眉头会稍稍舒展，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会放松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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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乙真人自讲道归来，每日都会过来一趟，探视哪吒情况是否稳定，可每次他来，哪吒都与清元形影不离。
一切看在眼里，太乙时常抚须叹息，眼神复杂。
这日，哪吒泡完冷泉，裹着外衫，衣襟敞开，靠在清元身边昏昏欲睡，清元似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抬手为他整理散落搭在肩上的墨发。
哪吒每日皆需入玄冰池浸浴半个时辰，为了方便，太乙真人将床搬到了这儿。
自从封神后，哪吒久居天界，除非领命伏妖除魔，甚少下界。再加之时不时生些事端，托塔天王愈发不允他随意乱窜，守在天庭随时候命。
若说能寻由头，便是一年中可择半月回金光洞修行，这理由李靖知晓也不会过多干涉。
故而在金光洞内，哪吒有自己的寝屋。
一张沁红莲花宝床放置在池水旁，连带着原先屋里的物件柜桌全部移来。
扫了眼悬挂格式武器的架台，清元挑眉，花里胡哨，符合她对哪吒的刻板印象。
她的目光定格在柜架最上一台，上面放着个外观极其普通的木盒子，落了层细灰，该是很久没被开启过。
此时正逢太乙真人前来探望，踱步过来，看着徒弟如今的模样，对清元缓声道：“丫头，辛苦你了。这孩子，小时候虽也顽皮好动，却不像后来那般……浑身是刺。”
随着清元好奇的目光，他也看向了柜架最上方的木盒子，想了想，便拂袖将盒子取下，放置在桌案上，卡扣弹起，盒子被打开。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刻着火焰纹路的弹弓，几颗光滑的彩色石子，还有几张白纸包起的药丸。
看着这些玩意儿，太乙真人捋了捋胡须，被勾起回忆。
“哪吒刚来金光洞时，年纪尚小，那时的托塔李天王，还是陈塘关总兵，哪吒的娘亲殷夫人将他送到老夫这儿来，请老夫授他神通，殷夫人离开前同哪吒说，待他学有所成，便是重回陈塘之时，为了能早日回去见殷夫人，哪吒修行起来不要命，磕了碰了，从不喊疼，”太乙真人继续道，“练枪时，若一个招式练不好，能跟自己较劲一整天，不眠不休，直到练成为止。”
“不过哪吒慧根深厚，悟性极高，修为涨速惊人，人家修行数年甚至数十年，他只需要三月便能赶上。”
说到这儿，停顿了下：“之后这混小子就开始逐渐暴露本性了，整日惹是生非，没一刻是安分的。”
“老夫曾给他打了把木制火尖枪，他不小心被枪缨上的真火燎了手，红了好大一片，”太乙真人眼中带着回忆的笑意，“他愣是憋着没哭，反倒是大半夜不睡，将庭院里的数十棵青松全部连根带起，统统移到后山，第二日老夫刚起就见庭院里光秃秃一片，问到他，他还理直气壮，说是为了树好，栽到后山还能活，被他的真火烧到就变炭了。”
太乙真人话语中虽有责备，语气里却未显丝毫不满，反而有些无奈：“等和其他道场的弟子混熟了，天天成群结队漫后山跑，要不是老夫发现及时，这乾元山的鸟雀都快被他们捉没了。 ”
清元听罢哑然，难怪掌握了一身气人的好本领，原来自小就是个混世魔王。
“别看他皮臊肉厚好养活，其实他吃东西挑嘴，”趁好徒儿意识不清，太乙真人决定趁此机会当着他面，接他短，“不喜苦，偏好甜糯之食，每次老夫炼丹若出了带甜味的废丹，总被他偷偷摸去当零嘴，有一次吃完，满头黑发全变成绿色，怎么都变不回来，混小子没脸见人，在屋里硬是躲了半个月才敢出来。”
“虽然混，可本性不坏，只是后来……”说即此，真人看着清元，话锋一转，似有所指：“清元仙子，情劫一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如今仙子应已知晓，哪吒虽偶有业火失控之兆，但有‘观世般若瞳’可缓解，数千年来也未有差池，故此情劫，并不是非历不可。”
听出他话外之意，清元坚定摇头：“真人有所不知，三太子业火之祸，乃天道示警，玉皇亦已知晓，天道既为三太子降下情劫，交由我情劫司执管，清元便会尽所能完成任务。”
话已至此，太乙真人也没再说什么，还是摇头叹息，随后转身离去。
－
此后数日，哪吒的情况逐渐稳定，业火再未外溢过。
虽然依旧总是莫名其妙就贴了上来。
但在清元持续将般若瞳的神力注入他体内后，至少不会再时时刻刻都要手脚并用把人抱住，只要在能触碰到她的衣袖，感受到般若瞳气息的范围内，他就十分安静。
安静的与之前的哪吒判若两人。
在金光洞的第三十日，一道传讯仙诀穿过禁制，在清元面前铺开，是露冥仙子来信。
清元指尖触碰仙诀，露冥仙子略显急促的声音在她神识中响起：“清元，速回司内！天运宝珠再生警示，波动剧烈，需你亲自示下！”
天运宝珠的警示，必与天道降谕有关，是她职责所在。
清元站起身。
这个动作立刻惊动了旁边的哪吒。
随即，清元的袖子就被猛地抓住。
“我有要事，需离开片刻。”清元看着他，启唇道。
哪吒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攥住她衣袖的手腕力道收紧，周身业火隐隐有升腾之势。
眼看形势不对，清元立马放柔声音，轻声哄道：“我去去便回。”
哪吒仍旧执拗，眼神变得偏执：“不准，阿雪……”
他又喊出了那个名字。
沉默了片刻，清元反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灼热的皮肤，升腾的业火凝滞一瞬。
“好，”她轻声道：“我不走。”
她引动仙诀，向露冥仙子传回讯息：“事宜未毕，暂难脱身。宝珠警示，烦请仙子先行记录，待我此处稳定，即刻返回处理。”
传讯仙光飞出洞外。
哪吒紧紧盯着那仙光消失，确认她真的没有离开的意图，周身躁动的业火才缓缓平息下去，手指松开她的衣袖。
也正是此时，清元另一手飞快结印，指尖轻点在哪吒额头赤色红莲印记上。
哪吒合上眼，陷入沉眠。
清元在离开前，催动般若瞳，将源源不断的神力注入他体内。
待确定哪吒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方才起身离开。
适才倒是提醒她了。
阿雪。
她似乎知道，哪吒被抽离的情念该从何处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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