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琉君真是个争强好胜、绝不肯服输的人啊。”成步堂感慨着。
牙琉雾人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彼此彼此吧，成步堂君。”
成步堂没有回嘴，只是撇了撇嘴。他觉得头上的毛线帽有些不合时宜——海岛上的阳光正烈，而毛线的保温性又太好，整个帽子像是把他的头蒸在了微型蒸笼里。
他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揉了揉。柔软的开司米羊毛触感温和，是美贯亲手织给他的礼物，线脚细致，颜色沉稳，握在手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你的头发，”牙琉雾人忽然出声，笑意轻轻，“都被帽子压塌了。”
成步堂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果然，原本桀骜不驯的刺猬头如今像煮熟的面条一样东倒西歪地塌着。
“……是啊，”他说，“就连头发，也难敌命运的重压。”
牙琉雾人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拨开他额前的乱发。
成步堂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种举动。
“成步堂君，”牙琉淡然地说着，从西装口袋中取出手帕，优雅地擦了擦被汗水濡湿的指尖，“你的头发该修一修了。都挡住眼睛了——这样可不方便日常生活吧。”
这样的行为有点不太正常吧，成步堂一边腹诽，一边干笑着糊弄过去：“牙琉君居然随身带手帕？真是个生活精致的男人啊。”
牙琉雾人微微一笑，优雅地将手帕收回：“这只是绅士着装的基本礼仪罢了。成步堂君……不懂也正常。”
他的目光在成步堂身上一转，笑容温和得近乎体贴，却带着一点藏不住的恶意：“毕竟……成步堂君就算当年在法庭上叱咤风云，也从来没习惯在西装胸口放一块口袋巾呢。”
“是啊，”成步堂耸耸肩，毫不羞愧地承认，“那身西装还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在学校市集的二手市场买的，便宜得要命。是我法学院的学长，毕业后司法考试屡战屡败最终怒而转行，打折甩给我的——两千日元，不包裤子。”
——又来了。那种“名门出身的自觉优雅”，像是在用金边瓷杯啜茶的时候，还要顺口把你纸杯里的速溶咖啡贬低为“下等人的饮料”。
优越感轻描淡写，恶意却真实得像牙缝里嚼到的一粒沙子，嘎吱一声，搅得成步堂胃口全无。
“连司法考试都通不过，那确实没必要继续在法政界求职吧。”牙琉雾人语气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司法考试的意义，不就是为了从一开始就把那些不合格的人筛出去？”
“对对对，您说的都对。”成步堂懒洋洋地摆摆手。
“成步堂君大学学的是……戏剧艺术吧？”牙琉雾人忽然似笑非笑地问，“那可真是天赋异禀。”
“也没啥，就是靠临场发挥混了个司法考试通过，分不高。”成步堂干笑两声，“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
牙琉雾人取下眼镜，在手中把玩着那副折叠镜架，低头轻抚镜腿，语气柔和却透出一丝讽意：“所以才说，成步堂君才是传说中的‘天才’。”
“天才这种生物太多了。”成步堂耸耸肩，“您弟弟不也是？十七岁就拿到德国学位，然后直接任职。十七岁的检察官啊，在起跑线上就超过太多人了。”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至于我嘛，考上律师的时候年纪已经偏大了些。在牙琉君您看来，恐怕我就是那种一开始就该被淘汰的劣等马吧？”
“成步堂君是非常优秀的人才。”牙琉雾人忽然一脸诚恳，“请不要这样看轻自己。”
成步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最先贬低我的不就是你吗？现在这副关切模样又是表演给谁看？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
他正打算用一贯的懒散语气岔开话题，谁知对方却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
“若说成步堂君不值一提……那不就是在否定我的识人眼光吗？”牙琉雾人侧头，镜片泛着一抹淡淡的反光，“还是说——成步堂君其实一直觉得，我这个人不值得信赖？”
“我可是因为钦佩你的能力，才特意来邀请你协助的呢。”
要不要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啊，大哥你到底想干嘛？
又要羞辱我又要抬举我，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讨你的开心？难道你要我一边卑微一边自高，一边在尘世里乞讨谋生一边又显示自己天才举世无双？究竟怎样你才会满意，别再这样神经抽风时不时地针对我呢？
成步堂沉重地叹了口气。
正准备说点什么，结果又被牙琉雾人打断了。对方像是特意挑着时机一般，笑容温和地开口：“值得一提的是，成步堂君，我可还比你小一岁哦。”
……被动读心术吗？自己这个总是莫名其妙被他人读心的debuff，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啊？
不过，成步堂怀疑他只是从自己“无语至极”的表情里读出了“这大哥”的潜台词，于是故意这么“超经意”地提醒自己。
牙琉雾人的自恋，果然没有上限。
说起来，读心的话……他真的只能读到这里吗？不，牙琉雾人那种人——算了，成步堂决定不深究，没意思。
于是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顺着话头敷衍道：“其实还是你最天才了，比我小一岁，现在可是公认的霓虹最强刑事辩护律师。我这样说，你会满意吗？”
牙琉没有接话。他抿紧嘴唇，将脸别开。那条打理得一丝不乱的金色发辫垂落在肩头，遮住了他半边表情。
成步堂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现场骤然凝滞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显然生气了。
又生气了。好好好，按照他的意思吹捧他他还不高兴。可成步堂才懒得哄他。
他又不是自己可爱的女儿——成步堂美贯。
费尽心思去哄一个像毒蛇一样冷冰冰、阴阳怪气的牙琉雾人，有什么意思呢。
成步堂假装对身侧那团低气压一无所觉，懒洋洋地抬手搭在额头上遮阳，眯起眼望向远方。
天与海在地平线上融成一线，无边的蓝色波涛起伏不息。远远地，他看见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剪影在阳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他用胳膊肘轻轻杵了杵身边的人，好心提醒：“喂，那边走来的，就是你这次的委托人吧？”
牙琉雾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咸不淡。
然而等那一行人走近，他已恢复了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完美无缺的名门辩护士，温和又专业，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牙琉律师，您终于来了！”
那人一路小跑着赶上来，满脸堆笑，恭敬地朝牙琉雾人鞠了一躬，握住他的手不放，“您来了我们就安心了，真的太感谢您肯接这个案子。”
然后他才似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成步堂，语气一顿，露出些许诧异：“这位小哥是……？”
“他是我的助手。”
牙琉雾人微笑着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推镜框，“带一个人来，应该不至于让贵宅介意吧？”
成步堂发誓他听出了那句话里那一丝莫名的得意。
对对对，没错是的，现在我是你的跑腿小弟了，你满意了吗？
“啊，这样啊……”那人对成步堂的态度明显冷淡得多，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神都没分过来，仍旧粘在牙琉雾人身上，“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成步堂龙一。”他懒懒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成步堂龙一？”那人嘴里念叨了一遍，露出一丝迷惑，“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想了几秒，没想起来，他索性耸了耸肩，放弃了记忆努力，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牙琉雾人，笑得比刚才还热情：“大家都在主宅等着您呢，咱们边走边说吧。”
“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牙琉雾人挂起他那无懈可击的招牌笑容，语气温和得体，“我们只是依照主人的邀请，来处理贵府事务罢了，到时还需要您多多帮助。”
——扯淡吧。
成步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分明享受得不得了。
若不是能像贵宾一样被人簇拥接待，只怕你连踏进这种地方的意愿都没有吧？
你们这些自诩名门出身的人，最在意的就是所谓“礼仪”了。
若是哪一步接待不够周全，您恐怕立刻就会觉得“对方不懂尊重”，进而优雅地将这户人家拉入你那张看不见的黑名单里。
成步堂默默想着，脸上却只挂着懒洋洋的笑意，什么也没说。
*日本的司法资格考试，年通过率仅为2%到3%，非常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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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现实·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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