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检察士长见到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看到吉凯恩能把你带回来,就说明你大概已经全好了吧?”她说。
我一时无言,只能下意识地摸着后脑勺,嘿嘿干笑了两声,努力睁大我的眼睛,做出人畜无害的样子,并企图用“我还活着别追究细节”来蒙混过关。
“这可不好说。”吉凯恩在旁边一脸嫌弃地叹气,“我看他还傻着呢。”
“别这样。”检察士长却依旧微笑,“虽然他可能暂时丧失了记忆,但辩护的本能是他的天性……我想,这一点他是不会忘记的。”
真奇怪,这群人好像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你可是个天才啊。”她看着我,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真理,“你天生就该从事这一行。如果你不继续辩护,那就是在埋没你的天分。”
然后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话说,你这几年在做什么?”
我顿了一下,老实回答:“……在镇上做面包师。”
她轻轻笑了一下:“这样啊。我倒是有个妹妹,很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传统的米花糖。要是见到你,她一定会非常高兴。”
……看样子,无论在哪个世界,怀旧口味都是万能通行证。
而且如果只是最基础的那种米花糖,那我肯定没问题——我的强项就是分量大、用料实在、甜得直接、管饱不贵!只要别要求那些花里胡哨的魔法旋转翻糖浮空奶霜,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没时间多叙旧了。”吉凯恩忽然打断,“我们赶紧对一下案件细节吧。明天可就要第一次开庭审判。”
“——哈?明天?!”我惊叫出声,差点原地弹射成为一枚撞破屋顶的导弹,“这么快?!这时间怎么够用啊!!”
日头已经越过天际正中,光从窗外那一抹斜射的金黄阳光就知道现在是下午了。我现在才刚刚要开始听案件概要,接下来还要赶去案发现场调查?!
这可不是烤面包啊!烤糊了还能再来一炉,实在不行关门大吉今日休息——证据错过了就真的完蛋了好吗!
“这不就只剩下几个小时了吗!”我忍不住抓头,“而且等天黑了光线又不好,啥都看不清啊!我要怎么调查啊?
“没办法。”宝月巴检察士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要理解,这是一桩高度敏感的案件。朝政大臣们也不希望时间拖得太久。一旦舆论发酵,局势可能会变得难以控制。因此,尽快定案,也是出于政治层面的考虑。”
啊,可恶。这种假装正义凛然、实则遮掩真相的官话套话我最烦了。
像是用一床华丽的天鹅绒锦被,捂住底下溃烂的伤口,让一切污秽在黑暗里慢慢腐烂、慢慢死去。
他们不在乎真相,只在乎“说法”,在乎“大局”。可这些所谓大局的背后,不正是王国里黑水暗涌、权力倾轧的深渊?
可恶,我最恨这种东西了。复杂幽微的人情世故,害死多少无辜,又让多少人背上本不属于他们的罪名。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灵魂深处正在爆发的烦躁,吉凯恩侧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昼夜奔驰,把你拽回来吧。”
他摊手,无奈地摇头:“我被排除在调查之外,宝月检察士长也必须维持中立。负责这次起诉的检察士,是出身圣塔名门的继承人,听说他们一族代代都是掌法之贤者……我们完全不清楚那人的实力有几分,但不管怎样——这个局,只有你能应对。”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忽然觉得,似乎已经没有必要问了。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在小镇的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普通居民。我的记忆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事……曾经很重要。
可就在卷入这场案件之后,它们都不再重要了。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我要拯救圣女——我要拯救真宵。
不仅仅是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宝月检察士长刚才说的话,好像唤醒了我心底一个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角落。
她说我天生就属于这个领域,说辩论和审判是刻在我骨血里的天性。
也许……她说得对。
也许,我生来就是为了站上法庭的那个人。
在听完整个案件的叙述之后,我忽然明白了:我的身世、记忆、过去,统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起案件。
是明天的审判。
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们开始谈案子吧。”
案情,说来也简单得惊人。
在一个阳光柔和、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圣女真宵邀请次席继承人——她的表妹春美殿下,在花园中举办了一场小小的茶会。
看似闲适的场景,却在几分钟后陡然崩塌。
据在场的侍女所述,春美殿下中途因事离席,留下了她的那杯未饮完的茶。就在那短短的空档,圣女被目击向那杯茶中投放了某种不明粉末。
意识到事态严重,侍女偷偷溜走,去通报守护圣庭的骑士长。
骑士长火速赶来,当场中断了茶会,并在春美殿下的茶杯中检出高浓度剧毒物质。整个过程被骑士团严密控制,茶杯自始至终没有被带离现场。
——一目了然,干净利落。
甚至可以说,简单得像是教科书里的“投毒现场复现”。
“这可真是难办啊。”我摸了摸下巴,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这场茶会简直像是一本教科书式的毒杀剧目:圣女与继承人单独会面,恰到好处的离席空档,贴身侍女的“恰好目击”,随后毒物现场检出,抓捕程序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完美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皱起眉:“等等,这场茶会……她们之间肯定经常见面吧?是定期的公务会见吗?”
毕竟像他们这种王都贵族,还是圣女殿下那种名头大得吓死人的人物,日常往来不很正常吗?而且一个是圣女,一个是次席继承人,这种身份不就是应该定期见面、交换情报的吗?
正常来说,这种贵族啊……总是被秘书、骑士、侍从层层包围着,特别是在有公务的时候!在一场有日程记录的公务会面里当着几十人的面公然投毒,真宵的脑子就算坏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
倒不如说,脑子坏成这个样子怎么还可能做圣女啊!
宝月检察士长摇了摇头,语气仍然温和:“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了——很可惜,这件事反而增加了圣女殿下的嫌疑。”
“为什么?”我问。
“因为,”她翻了翻手边的调查笔录,“就在案发的前一天,真宵殿下才刚刚与春美殿下在王宫内厅见过面。换句话说——她们之间并没有‘久未交谈’的理由。这一次的茶会,显然是由真宵殿下亲自提出并安排的。”
我“啪”地一拍桌子,激动得站了起来:“啊?!今天见了,明天就不能再见了吗?哪条法律规定的啊?!谁规定贵族不能连着两天喝下午茶?!我和你今天见面了,明天再约个早餐就违法了?!我异议!”
室内一时沉默。
不是那种被我慷慨激昂所震撼的沉默,而是那种“我们为什么要和这种人一起破案”的沉默。
连宝月检察士长罕见地沉默了一秒,然后用一种极温柔的语气对我说:
“没关系。虚张声势嘛……本来就是你最擅长的技巧,不是吗?”
我:“呜呜怎么可以这么说人……”
“所以……”我捂着胸口缓了缓,“因为是圣女主动约的,就等于动机成立了?”
见一次面叫‘例行交流’,见两次就是‘有预谋的毒杀邀约’?
“这只能说,”吉凯恩在一旁接口,语气不咸不淡,“确实是有一点……动手脚的空间。”
我无语了。
但这就是这片土地的规则。我只能接受。
“……好吧,那说说目击证人吧。”
宝月检察士长翻了翻手边那张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羊皮卷,神情变得更沉重了:“这个更不好办。”
我一拍脑门:“不会是春美小姐的贴身侍女吧?护主心切那种,一口咬死绝不松口的类型?”
宝月检察士长摇了摇头,语气却比刚才还要沉:“不,是更棘手的状况。”
“指控人是真宵殿下的贴身侍女。”
……哈?
贴身侍女的首要品质不就是极度的忠诚吗?这位圣女殿下是怎么回事,身边的人都率先背刺,就这也能当圣女?就这还要统帅万民?开什么玩笑!
宝月检察士长轻咳一声:“看来吉凯恩骑士说你脑子坏掉确实不是夸张。”
我:“……欸?怎么这么说。”
“没关系,”她很有耐心地微笑着说,“我可以给你做个简短的科普。圣女之所以被称为圣女,是因为她拥有极其强大的灵力,可以与神明沟通、引领神谕。”
她摊了摊手,继续道:“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过度涉入世俗政治。圣女,是王国神权的象征,越是纯粹,越要保持距离。你刚刚说她要‘统帅万民’——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对圣女制度的严重误解。倒不如说,你正在提出比圣女杀人还要更严重的政治指控。”
我哑口无言,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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