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变得很漫长。
月岛萤不是不会看脸色的傻瓜,他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稍稍领先川濑久夏一级台阶,月岛萤全程都扣着她的手腕走。
少年施加在她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他的步子很稳,川濑久夏没感觉到一丝摇晃或是失衡。
一路沉默着走到山下,眼前的空间骤然开阔起来。
积雪比上山前化了不少,周遭的民居和小店里传出饭菜的香味。
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
视线从手表上收回来,川濑久夏垂眸盯着少年紧攥的双拳。
“你现在可以对我生气了。”月岛萤的语调还是一样平静。
他甚至又朝她伸出了手,把大衣撸上去,少年精瘦却覆着阵阵青筋的小臂蓦地占据了川濑久夏的视野。
“要打我吗?”他说,“还是骂我?我都不会说什么的。”
头突然开始疼起来,川濑久夏分不清这是冷风太烈还是月岛萤太让人无语凝噎。
“……”她在内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眸道,“我没那个兴致,但是月岛君,对于你的表白,我很抱歉。”
月岛萤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把衣袖放了下去:“嗯。”
“我就先回去了。”川濑久夏朝他点了点头,“再见。”
然而月岛萤似乎还要固执地抓着这残缺的一页不放。
晚上十点,仙台又开始下起大雪。
在心无旁骛赏雪的关头再次接到月岛萤的电话,川濑久夏的好心情全无。
她并不是对月岛萤有什么意见,但上午发生了那样的事,即使她接受能力再强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审视。
但又担心兀自挂断电话会影响到月岛萤春高比赛的状态,川濑久夏最终还是答应了不停嗡鸣的铃声。
“我以为你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和昨晚如出一辙的窃喜。
她不愿再解释:“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川濑久夏也没提醒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雪花一片片从眼前飘落。
二十一楼很高,她看不到它们坠地的样子。
良久,月岛萤才重新开口:“川濑,我还想给你说声对不起,那个吻……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川濑久夏说。
她的回答迅速到有些不近人情,月岛萤又开始了新一轮漫长的沉默。
“但是。”他的声音忽地提高了不少,分贝大到足以盖住另一侧耳畔的那些簌簌落雪声,川濑久夏不免把手机往外移了移。
“但是什么?”她问。
“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心的。”
月岛萤说得郑重而笃定,似乎她此刻就站在他对面。
又被迫听了一次告白,川濑久夏已经没有了任何赏雪的兴致。
谁喜欢谁这件事不会因为告白次数的多少而改变,至少在今天这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她不可能答应月岛萤的告白。
川濑久夏离开阳台,坐回沙发:“月岛君,谢谢你,但真的……”
“我知道。”月岛萤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了。”
“那你……”脱口而出的质问有些冲,川濑久夏闭了闭眼,把漫至嘴边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那我给你打这通电话干什么,你想问这个,对吗?”月岛萤倒是顺畅地替她说了出来,“我就是想知道,川濑,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他的语速又一下子变得很快:“赤苇学长、孤爪学长、黑尾学长,还有青城的及川学长,你和他们的关系都比我更加……亲密,是吧?既然他们都没能打动你,那我也可以有这个机会。”
听着月岛萤一句比一句肯定的语气,川濑久夏的头又开始无端疼起来。
她此刻并没有心情再像东京站那天一样给他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月岛萤从来都不是能轻易被敷衍过去的人,这点川濑久夏同样明白。
迷茫的目光和客厅里的挂钟骤然相接,川濑久夏从沙发上起身:“现在很晚了,我们乌野的大脑可不能累着了,早点去睡吧,月岛。”
没有再留下任何反应或争辩的时间,通话即刻便被挂断。
-
接下来的这三天,月岛萤没有再联系过川濑久夏。
春高开赛的日子近在咫尺,一月四日清晨,大巴再次从乌野高中的大门口出发,开上前往东京体育馆的路。
看着身旁这个二话不说就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的人,川濑久夏一度有些失语。
“好久不见。”月岛萤倒是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他藏在眼镜下的笑一如既往,“最近怎么样?睡得好吗?”
听他这个自信的语气,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俩已经好几年没见了似的。
川濑久夏揉了揉眉心,保持着平和的微笑:“我能有什么睡不好的,月岛同学还真是很关心我。”
两人的对话太诡异,坐在前排准备和乌养系心轮换开车的武田一铁忍不住往后瞥了好几眼。
好在月岛萤也没想当着老师的面再重复一遍那天晚上的对话,剩下几个小时的车程里,他都相当安分。
直到夜幕降临在东京,该开的集体会议都结束,月岛萤才再次开口叫住了只是从外面的便利店买了个东西回来的川濑久夏。
松鸦庄略显寒酸的大门口还杵着两个蠢蠢欲动的单细胞,川濑久夏打量了几眼他们身上装备齐整的运动装:“你们还要出去夜跑吗?”
日向翔阳的满腔激情简直可以点亮东京的萧瑟寒夜:“今天没怎么运动,我和影山还要跑一跑!”
“可惜这两个四肢发达的路痴完全记不住旅店的位置。”出声叫住她的月岛萤骑着一辆上了些年纪的自行车从一旁溜了过来,“缘下学长让我跟着他们。”
“骑着自行车跟?”川濑久夏佩服地点了点头,“那你加油。”
“谢谢,但你先别走。”月岛萤又凭空掏出了一辆一模一样的自行车,朝她笑得开怀,“和我一起监督他们吧,川濑。”
盯着那辆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古董,川濑久夏嘴角抽了抽:“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月岛萤又把自行车往前挪出几米,言辞恳切:“这里是涩谷,我记得你就是在涩谷区长大的?川濑学姐,我也没怎么来过东京,没有你我们会迷路的。”
“还有。”他迈下自行车,蓦地凑近道,“我还想和你讨论一下那天被你强制掐断的问题,你也不想明天比赛的时候我有走神的风险吧?”
满口胡扯。
川濑久夏清楚从月岛萤嘴里说出来的这段话全是毫无根据的威胁,但她也确实想把两人之间的问题给尽快解决掉。
“好,我给你们带、路。”她扶住自行车车把,不甘示弱地回望。
不远处两位单细胞的热身训练也早就准备充分,脚踏一蹬,川濑久夏只花了不到半分钟就驯服了这辆老古董。
晚风从前方时不时爆发出大呼小叫的两人间穿过,再流经两辆匀速前进的自行车。
今夜的东京没有很冷,川濑久夏干脆一把扯下了碍事的围巾,团好放在车篮里。
“我其实以为你不怎么会骑这种老式自行车。”月岛萤怔怔道。
“因为我就应该出门林肯回家迈巴赫吗?”她的轻笑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想多了,我没那么娇贵。”
身边的人悻悻地缄了声,川濑久夏挑眉看过去:“都快骑出二丁目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谈正事?”
月岛萤下意识地紧了紧刹车,直视前方道:“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想追你,就这样。”
少女悠长的叹息把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月岛萤比前几次都更加迫切地想要听到答案。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报名参加钢琴比赛吗?”川濑久夏问。
月岛萤不解:“菅原学长说你高一的时候就常常弹琴。”
“是,但那不一样。”她笑了笑,“月岛,你知道吗,高中毕业后我会出国,参加比赛是为了申请大学做准备,上个月的今天,我还在考IELTS。”
IELTS,月岛萤知道这个考试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刹住车:“所以你又拖了那么久才回来上课?”
“嗯。”川濑久夏随着他停下,她倚在车头,朝街道右侧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楼指了指,“枭谷他们就住在这座酒店里,我们再停一会儿没准还能见到木兔前辈。”
她没管月岛萤疑惑的眼神,又指向身后那条他们骑过来的路:“音驹住在街角的那家酒店,就是刚才门口有一大群代表团路过的那个。”
“再往左骑一个路口,看到那栋高楼了吗?”她说,“那是井闼山下榻的酒店。”
语毕,川濑久夏回头,认真地注视着月岛萤的眼睛:“你说得对,我和京治他们,甚至和井闼山的那个全国前三主攻手佐久早圣臣都很熟,你……那晚的下半截话也没错,但重点是,一年半以后,无论是认识了十年还是一年不到,我都会和你们分开。”
“你在我身上投入的所有时间和精力,有可能都等不来回音,明白吗?”
她在专注地看着我。
月岛萤一半大脑还在努力消化川濑久夏会出国这个事实,一半大脑却已经沉沦在了她眼睛里的那汪雾海。
她的眼睛里面,又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了。
苦口婆心的劝解最终溺亡在大海深处,月岛萤被轻柔的雾气和浪花层层包裹住。
“月岛?”见他半天不说话,川濑久夏提高了些音量,“是我说的这些话太直白了吗?”
她明明已经在尽量温柔且隐晦地表达这些事实了。
“不,我知道……我明白。”月岛萤回过神来,嘴角却漾起一抹纯粹的笑。
这笑容川濑久夏只在他们战胜白鸟泽的赛后见过,不解的人变成了她。
“川濑,你喜欢雪天吗?”他突然问。
“我……喜欢啊。”川濑久夏被这生硬的话题转变打了个猝不及防。
月岛萤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舒展:“东京其实很少下雪吧,即使下了也不会有仙台那样堆满地的积雪。”
“所以?”
“所以我也很喜欢下雪的日子。”月岛萤凑近,扶住她的车把,“最喜欢的,是和你一起走到仙台站的那个雪天。”
簌簌风声随着他的话飘过耳畔,川濑久夏似乎又在那双浅瞳里瞥到了仙台博物馆门前那场漫天的大雪。
有些冷了,她后知后觉地想。
月岛萤没有放过川濑久夏下意识的瑟缩,他拿过车篮里的围巾,亲手帮她围了起来。
整理好缩在围巾里的最后一缕发丝,月岛萤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眼下那块皮肤。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我相信你也懂了我的回应。”他的触碰就和吻一样转瞬即逝。
月岛萤坐回了自己那辆自行车,蹬上脚踏:“川濑,我不会放弃的,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这家伙一脚就蹬出几十米远,川濑久夏兵荒马乱了好一阵才堪堪追上他。
“那你加油吧,月岛,明天的比赛也是。”
——毕竟,谁又能保证,这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不会发生在剩下这一年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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