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不待寒暄,赭杉军居然先行赔礼。
“学海战前吾抽身而退,未能尽绵薄之力,实在抱歉。”赭杉军抱拳一揖,向龙宿致歉。
“奇首不必如此,即使汝在,学海也保不住。”龙宿还礼。
“唉,那日一心牵挂白子墨伤势,未能留心观察情渺渺,否则……”赭杉军叹息道。
“奇首,就算你认出情渺渺的身份,为了大局,还是不得不配合玄师弟,天命如此,夫复何言。”翠山行安慰道。
“话虽如此,吾依然有失察之过。”赭杉军摇摇头,“玄师弟化身的情渺渺在战前将吾拽离战场,让吾带白子墨回道境退隐医治。吾当日真以为情渺渺就是苍,事后才想明白,那道太极印根本就不是苍的,而是玄师弟借了白虹之力,用白虹剑中贮存的苍之元功,模仿苍的太极印所化,只有其形,并无其神。”
“难怪玄师弟要先将你支走,剑中保留的元功只能使用一次,第二次再运使太极印就必须用师弟自己的功力,若有玄宗之人在场,必会察觉端倪。”翠山行恍然大悟地说。
赭杉军又重重一叹。
翠山行见状,忙劝道:“玄师弟哄你离开,是不想你亦如弦首那样,知晓他必死的天命,还要亲手送他上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东拼西凑将情渺渺的身份点得透彻清晰,听得龙宿眉头紧锁,止不住地头皮发麻,眼皮狂跳。
赭杉军和翠山行所说是真的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定是他们同修之间相互包庇,在他这个外人面前串通做戏!
龙宿闭目稳了稳心神,强压心头震撼,再睁眼时,尽量保持泰然神色。
“或许情渺渺是弦首与玄鸣涛共享的身份,学海大战时是玄鸣涛,之后便是苍?”龙宿试图找出最后一丝可能性。
“应无这种可能。弦首纵使化体参与江湖事,为大局要杀玄师弟,也必是事先与玄师弟商定了行动,想办法集结众力,不会用背后中伤,挑拨离间的方式去破坏师弟的形象与名声。那样汲汲营营挑起仇恨去杀玄师弟的人,只会是他自己……”翠山行感慨。
“然也,神州血劫完全启动前,玄师弟将三尊之力传给苍,苍那时正在青埂冷峰闭关化纳这股惊世之力,无法轻易动用功体。直到藏青云地神柱断前,最后一次传功才结束,苍方能行动自如。”
赭杉军悲声道:“天命结束后,苍莫名向吾赔罪,言自己侵占了本该属于吾的三尊之力,真是无稽之谈。他独自忍受杀友之痛,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不知是何等的痛苦……”
这句话蓦地戳中龙宿的心槽。杀友之痛,苍避无可避,那个人呢,似乎也是走投无路……
“奇首,听闻千年前赦天神封降下道境时,玄鸣涛曾有一封绝笔信留与汝,不知此信仍在吗?可否借来一观?”他人的片面之词不足全部采信,龙宿搜肠刮肚地企图挖掘一些不合理的破绽。
“嗯,吾一直带在身上,从未遗失。”
赭杉军取出天鸣笛,清亮的笛声一响,一股赤色道气护着三只信封飘送到石桌上,两封稍薄,一封十分厚实。
最厚的那封果然是绝笔信,龙宿克制着内心的焦虑,依旧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缓缓打开那封信。
每一页写满的思念,不舍,以及生怕被好友遗忘的忐忑,除了稍显青涩的表达,不论情感还是文风,都与《异度年纪》相差无几。
龙宿捏着绝笔信的手开始发抖,寒意从头淋到脚,再次感受到宛如重回嗜血之身那般的彻骨冰寒。
“龙首,请小心一些,切莫弄皱这些遗书,这是玄师弟唯一留给吾的纪念了。”赭杉军心疼地看着那些被龙宿紧紧攥在手里的信件,忍不住开口提醒。
龙宿愣了愣,手一松,绝笔信随即飘落,赭杉军眼疾手快将它们收起,仔细抚平褶皱,妥善地重新装回信封。
字迹对上了,文风对上了,时间对上了,事迹也对上了……还有自己体内的元神之力……
龙宿手忙脚乱地又拆开另外两个信封,一旁的两位道者见他一下子慌了神的模样,实在不好阻止。
另外两个信封里,一张写着传位给赭杉军,另一张写着:
赭杉好友,这名婴儿本名叫史波浪,是吾特地从苦境捡回。神州血劫将启,吾无暇照顾,只好托照世明灯将此儿送到玄宗。
史波浪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好孩子,吾本想收他为徒,可惜天命不给吾时间,就拜托各位同修好友一起教养他,护史波浪一生平安喜乐。
别告诉史波浪关于吾的事,吾不想他小小年纪愁苦满身,他值得最幸福的人生。
真想看看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史波浪,为他铸造一口‘孤鸣’剑,助他登上剑道巅峰。
好友,替吾看吧,多谢了!
——玄鸣涛托
又是这种调侃却满是遗憾的口吻,一封信不足信,两封信恐怕作伪,三封呢?四封呢?
临终手札与绝笔信有何区别?
事实尽在眼前,龙宿怔然跌坐到石凳上,久久无法回神。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龙宿似要抓住最后一线机会,他猛然看向面前的两位道者。
“弃天帝需要依靠圣魔元胎才能下凡,银鍠朱武也是元胎,他还活着吗?!”
哪怕有一处细节对不上,《异度年纪》的内容就有可能是编造。
如果朱武死了,并未像《年纪》所写那样只被灭了半身,那么——
“朱武半身被涅槃剑所斩,剩下的半身如今已平安退隐,一月前玄师弟治丧,他送来千年玄冰棺,与众人一同吊唁手足。”赭杉军不明白龙宿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只管认真解答。
对上了……半身,涅槃剑……又对上了……
龙宿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张着嘴发不出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心也堵得不停作痛。
“龙首,你没事吧?”翠山行赶快上前关心。
瞧龙宿瞬间煞白的脸色,两位道者都有些担心。
“无……妨……”龙宿结巴地低声道出两个字,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起身,发软的双腿不听使唤,浑身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顾自往外走,没听见道者们唤他。赭杉军两人好意将龙宿送下山,看龙宿失魂落魄地往湛天峰方向去,这才慨叹着回转总坛。
这次,不用刻意阻挡心意所向,让双腿自然而然地带自己去到向往之地。
龙宿心中震撼未已,脑中一片混乱,《异度年纪》中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不断放大缩小,一字一字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撞得龙宿眼前发晕,摇摇晃晃几乎丧失思考能力。
湛天峰下还围着不少百姓,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倏然一阵气劲飞来,所有闹事的百姓都被转眼抛出数里不见踪影。
踽踽而来一条寂寥身影,低头躬身,珍珠扇遮面,只敢用余光瞥一眼云雾缭绕的孤峰。
以一式‘紫龙卷怒涛’叩界,太极云阵徐徐打开,悟僧出现,见是龙宿,马上将人引入。
上山的路无比漫长,每一次抬脚踏上一个台阶都让龙宿喘息不已,所有情义回忆好似重回心间,压得肩头心上不堪重负。
漫山遍野的月华新枝上,魂幡招引,每一枝都写着一位玄宗道子的名号。悟僧介绍说,那些是玄者的同修好友们献祭的陪葬乐武,就算玄者无魂到黄泉,也不能让他再孤独一人。
满山的陪葬再度刺痛龙宿的眼,他原本也有一整座园子的纪念,被他亲手毁去了……
山腰处,白衣白发的残者还在挖土种树,有人来凭吊时,他的反应一如先前,连忙转身回避。
那人背影怎么有些眼熟?龙宿顿住脚步,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正是功体尽废的白子墨。
龙宿并未上前打招呼,而是站在山道旁,略提高些声音,问道:“你与他,是否有过千年之约?”
心照不宣的提问,白子墨没回身,只用沙哑低迷的声音回答:“有。”
“他为何要废了你的功体?”
“何止功体,他还踩断了吾的腿,让吾终生含恨。”白子墨苦涩地笑道。
“你失去了功体和右腿,吾丢了一条命,算是同病相怜。”龙宿自嘲地说。
白子墨诧异转身,悲哀地望向龙宿。
“你恨他吗?”
“恨呐,怎能不恨……恨他总是对自己毫不留情,从不考虑自己的结局和他人的感受。”白子墨的眼中升起朦胧水雾,“他已经不止一次为了孤身赴死而将吾推远,哪怕用最极端,最痛心的手段和谎言,也要保全他的挚友亲朋。吾时常在想,如果吾够笨,当时没再回头找他,他是不是就不用因为忧虑吾被卷入血劫,而不得已痛下狠手。”
“是啊,如果吾够笨……”龙宿目光暗淡,呆呆地复述道,“从一开始就中他的离间计,能坚定地对他动手,他是不是就不用饱尝杀友后的锥心之痛……”
“龙首……”悟僧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龙宿。
凄凉悲意直冲天灵,五官好像都出了问题,眼花耳鸣,连自山顶飘下的月华花香都嗅不见了,握着珍珠扇的手麻木得感觉不属于自己,开口说出的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吾……自己……上山吧……”龙宿强忍胸中萧索,断断续续地说。
一步一颠簸,时不时踩着自己的衣摆,龙宿花光了自复生以来所有的精气神,走了数个时辰,终于见到别尘居的篱笆围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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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爱恨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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