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瞟见男人手中的画像,心下一动,随即侧了侧头,好似很怕他手中的手枪,故意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动,不动。”
翠平自然也察觉到了,只是还未等她说话,面前的男人忽然抖了抖手中的纸,歪着头一个劲儿地盯着余则成,嘴里还喃喃道:“我怎么瞧着你有点像……”
话音未落,巷子中的气氛骤然一变,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男人努了努了手中的驳壳枪,语气不容置疑:“摘掉!”
余则成的心脏在胸腔里狂撞,血液在身体里奔涌。他没有立刻动作,眼角的余光扫视着眼前的男人——只有一个人,穿的是党通局下级军官的衣服,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和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啊,共/产/党的长枪大炮都在城外,国/民/党尽显颓势,他们又如何不紧张呢?
机会渺茫,但是存在。
余则成深吸了口气,刻意放缓动作,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他抬起双手,似乎要取下头上的草帽,同时身体微侧,离立在墙边的箩筐竹竿又近了些。
“长官,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故意含糊不清地开口,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谁知,那男人的眉头拧作一团,黑漆漆的枪口一抬,厉声道:“少废话!快摘!再磨磨唧唧老子一枪崩了你!”
就在他发号命令的一瞬间,余则成摘帽子的手似乎是因为“恐惧”猛地抖了两下,手肘猛然撞到了摞在旁边的箩筐。
哗啦啦,箩筐连带着竹竿在巷子中骤然炸开,格外刺耳。
一旁的院墙里突然扔出来一句咒骂:“哪个杀千刀的不长眼!碰坏了老娘的箩筐!”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视线和枪口不由得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偏转。
时间很短很短,但对于一直在等待时机的翠平来说,足够了。
几乎是转瞬之间,她将挎在右臂的菜篮子猛地往左手一脱,右手握拳,拳头破风而出,男人应声倒地。
熟悉的勃朗宁手枪没有瞄向男人的胸膛,而且瞄向了目标更小的头部,翠平手中的枪口没有任何晃动,精准地锁定了他的眉心。
“砰!”
一声短促的枪响,几乎和竹竿落地的声响重叠在一起,随着这声枪响,院落里忽然没了动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重归寂静。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站在一旁的余则成几乎没反应过来,眼下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客观地说起来,当初刺杀李海丰时才算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杀人。
翠平杀的鬼子实在太多了,这样的场景她早就习以为常,她眼神四处扫视,抽空提醒余则成:“缴枪。”
余则成有些踉跄地捡起男人手中的驳壳枪,出于谨慎,他快速地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言简意赅:“枪能用,人死了。”
“快走。”翠平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拽住他的手,猛地转身,二人沿着迷宫般的小巷狂奔,脚步声踏在石板路上,这声音仿佛是大战前的鼓点。
“请救支援!英租界响枪了……”身后的叫喊声很快便被曲折的小巷削弱、吞没。
刚才的枪声必然已经惊动了在其他地方搜捕的人,更多的敌人正合围而来。
每一次转弯都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绝境。余则成的肺火烧般地疼,与翠平交握的手心微微汗湿了,但她的坚定与冷静正从此处传来。
必须要抢在敌人前面,杀出一条生路。
余则成不比翠平身子强健有力,他是搞情报的,这个月有二十九天坐在办公室,还有一天外出行动,不是坐铁皮车就是坐人力车。
长时间的狂奔,身侧的风推着冷空气灌进他的喉咙,余则成觉得自己喉头洇出了些许铁锈味,但是他不敢停下。
身后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呼喊声,甚至还有几声枪响,敌人正迅速向他们聚拢。
“这边!”余则成猛地一拉翠平,二人钻进了一个更窄的、堆满煤灰的岔道,暂时脱离了他们的搜捕。
二人靠在墙上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上是灰扑扑的煤灰往下淌,看上去实在是滑稽。
他们看着彼此的“丑态”,短暂逃过追捕的轻松涌上心头,相视一笑。
余则成更甚,如今处境哪里还由得他有洁癖,推起眼镜正胡乱擦汗,看着满脸黑印的翠平,想起方才她打枪的坚决与魄力,他发自内心地笑道:“你真美。”
翠平不懂这些读书人的心思,眼下处境如此危险,他竟还有心情说这些??
随即便白了他一眼,把余则成的思绪拉回正轨:“枪声一响,怕是城门、码头更严了……”
她手里还紧握着那把勃朗宁手枪,语气没有方才那么警惕,但眼神依旧在来回扫视。
“这些地方都不能走了。”余则成依然喘着粗气,大脑飞速运转,像一个精密仪器。他忽然响起胡先生离开时曾交代过:可以去找皮货行的王秋芬,是自己人。
“王秋芬!”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她是我们的同志,卖皮货的。”
翠平眼睛一亮:“在哪?”
英租界……
余则成抬头四处张望,英租界巷子很多,究竟是哪天巷子的尽头有收皮货的人家呢?
思及此,他没有翠平那般激动,只将心中所思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翠平点点头,她生性乐观,看出了他眉宇间的郁闷,反倒开口安慰他:“不碍事,我们等天黑了再找,安全。既然是我们的同志,一定像同元书店一样,有明显的记号。
余则成知道她在安慰自己,随即笑了笑,示意她放心,在如此紧急的时刻,还能有战友、爱人陪在身边,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天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眼下是1949年的1月11日,天津还残存着冬天的味道,冷风呼啸,二人皆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多年的潜伏生涯让余则成对天津大部分的街巷都很了解,尤其是保密局附近的那些,可这里是英租界。
幸好还有翠平,当初她与梅姐交好,二人除了抓人搓麻将、换金条,便是在各个租界的旗袍店、理发馆闲逛。
对租界里头的街巷可谓是了如指掌,她在前头引路,专挑最偏僻、肮脏的窄巷穿行,小心谨慎,几乎成了两道贴在墙上的影子。虽说刻意避开了所有有光的方向,但每每瞧见巷道,余则成都要瞟一眼,生怕错过一丁点有用的信息。
“你看那里。”余则成轻轻地扯动她的衣摆,声音极低。
翠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斜对面的巷道口挂了块木牌,上头写了几个字“收皮货”。
她眼睛一亮:“是这里?”
余则成轻轻摇了摇头:“不确定。”
“去瞧瞧就知道了。”翠平开口,他没有说话,这便是赞同的意思了。
二人正要往前走,东边却传来了几声呵斥,翠平退后了两步,竖着耳朵听,似乎是设下了临时关卡。
“怎么办,他们有画像。”她压低了声音开口,“绕不过去了。”
余则成扫过堆在巷角的垃圾,心一横,快速地与翠平耳语两句。
不大一会儿,两个“乞丐”从巷子里踉跄着钻出来。余则成身上淌着酸臭味的脏水,还拄了一根捡来的木棍,一瘸一拐,瞧着十分可怜。翠平不知从哪弄得锅灰,系着松散肮脏的头巾,搀着余则成,操着一口冀北方言,灰头土脸地低声哀求着:
“军爷们行行好吧……俺男人身子快不行了……求求军爷们赏点钱吧……行行好吧……”
翠平故意搀着他往关卡方向跌跌撞撞走去,酸臭味愈发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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