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双手隐藏在重重叠叠的嫁衣下。像是怕人跑了似的,浑身上下又捆了个遍,最开始象征性挣扎两下,后面实在是动不了了,太饿,头晕眼花。
被抓来做新娘子之前都不好心一点管顿饭?
还以为要被抓去焚烧、烹煮、下油锅,原来只是换了一身红红的漂亮衣裳,连马车都没有,直接被扛着进了这县老爷富丽堂皇的主宅。
谁家祭祀在卧房?
两个小姑娘面无表情候在一旁,观察了,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若是能解开束缚,逃出去不是问题,方才一路观察过,都是一群没有内力的普通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好似行尸走肉,半分杀气也没有。
其实本来要抓的不是我。
他们进来抓人祭祀,就好像今晚想着抓哪只鸡宰了吃,看谁状态好没哭脱相,上去三四个人就要抬走,隐隐的哭声压抑着,压抑着,再也控制不住,被绝望害怕推上顶峰,我的耳边环荡着尖锐的哭声,还有随之而来的鞭打和掌掴,哭息渐渐微弱,脚步声渐渐走远。
“等一下!让我去!”
师父没有教过我们要去拯救谁,我们学的是如何把握世道,如何在这个残忍原始的社会翻云覆雨。师哥救人从来没有理由,小庄次数虽少,也不会吝啬,自小研读医术的我反而是,是救人最少的那个。
我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我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只在乎师哥。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替下那个姑娘的原由也只是,我能比她多熬一会儿。
盯着红红的蜡烛,蜡泪流满了烛台,汇成一汪水水的泪,听说,新娘子出嫁时,大都会哭。
哭?为什么哭?成亲是欢欢喜喜的喜事呀。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红红的新衣服,坐在大大的马车里,往丈夫的家走去,结礼合卺,天地为证,就是夫妻了。
曾经梦见过的。马匹高大健壮,我没有在马车里,我骑着马,走过一条长长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都在笑,张灯结彩,灯火阑珊,目光所及皆是红色,走啊走,走到路的尽头,我要嫁的丈夫身着玄衣华服,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在等我到家。
那好像是一段好长好长的路途,直到我醒来,都无法看清那人的脸。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铁锁的动静将我从回忆的缝隙中拽醒,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咽下喉咙的血气,暗暗调动气息。
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偌大的房间,来人的影子被蜡烛鬼魅地打在墙上,如同巨大的猛兽,居高临下肆意打量着我这只猎物。
不知吃了多少姑娘的血肉也没能永葆青春的三四十岁相貌,还留有人样的脸上眼球突出血丝密布,看似健壮的身材实则内里虚空,他碰我手的时候甚至还在喘气,像山猪见了美宴,迫不及待要享用一番。
“献给神明的人你怎敢玷污?”我拼命躲着他浑浊的呼吸,抓紧时机一脚踹去,把他成功踹下了床,自己却失了平衡倒在床上,一时间还起不来,眼睁睁看他在地上挣扎着起身,闻言竟笑:
“神?我就是神,他们求雨求水还不是求我的一句话。”
我拼命凝聚内力试着割绳,面上不动声色和他周旋:“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是县令?你为何要残害这么多无辜的女人!”
他身上浓浓的味道,我说不上来,以往闻惯了清润的花香,乍一闻竟耳目沉沉,劣质的香粉,掺杂浓重的血气,还有、还有一股很古怪的味道,闻了手脚酥软,呼吸渐重,好恶心的人,滚开!
我挣扎得厉害,又一次将他踢开。他受力难过,差点吐出血来,一时间也不想叫人进来坏兴致,索性大发慈悲,逗弄徒劳挣扎的掌中之物:“我是县令,县令不就是地方的父母官,父母之命谁敢不从,此乃天经地义。”
他在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暖热的茶,轻抿一口,回味几分,再度望向椒床之上:
“澧县几年未落过一次雨,求神赐福求了不知多少遍,那云中君可曾听见臣民的心声?楚王不管我们这偏远之地,神明不降救世甘霖,天不如人意,定是人惹怒了天,祭祀,活祭,纯洁的少女,必然得神灵所喜。”
我手几乎割出鲜血,咬牙忍耐:“既然要献祭少女,你此举不怕神明震怒,再度惩罚你们吗!”
鬼魅的笑声缓缓响起,连成一串嘀嗒的血色珠玉,在数量达到顶峰的那一刻猛地崩断,我心跳暂停了一瞬间,继而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恐怖正脸——他歪着头,眼睛弯弯,嘴角咧开常人几乎做不到的诡异角度:“我说了呀,被君王神明抛弃的他们眼里,我就是神。”
他说:“神要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怨不得夏商崇祭女子,只有女子的骨肉和鲜血才是世间最珍贵之物,纯净无暇,肉也这般剔透,神仙也。”
他沉迷其中,眼眸混沌,掩盖不住对无尽想象的向往与渴望:“第一百个了。我吃了你,就是一百个了。就算神灵弃佑,再不顾我等可怜凡人,我也会打开粮仓再救他们一次,不枉他们尊我一场。”
他扭曲的面容对着我,露出阴森血白的尖牙:“在此之前,婚礼没有结束。”
“谁要跟你成婚,老东西不要脸,给我滚开!”
我一把拽住他放在胸前的死手猛得一拧,骨裂脆响让人心旷神怡,从床上翻身一个横扫,他就像一个沙包滚了下去。
我活动着好不容易趁他神神叨叨费劲获得自由的手腕,瞧他在地上捂着肚子翻滚,没忍住往他命根狠命踹,抓起一块喜布塞他嘴里,堵住了骤然爆发的惨叫:“又老又丑,心还贼坏!糟蹋了那么多姑娘,你五马分尸都不够!还吃了我再放粮?你不吃也得放!给自己找什么理由!天灾倒成了你纵欲的借口!”
“官员做成你这样,怪不得楚国明明这么富饶却还是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还自诩神明?我呸!”又用力踹一脚,奸人无力呻吟,眼睛似乎要爆裂开来:“你也算遇到我了,敢这么对我把我绑到这惨无人道的地方来,你不是神吗?我今天就替天行道!”
下意识去摸腰间,发现早就没了剑,随手一抽桌边的木椅,在他惊恐万分的注视下猛地一砸——
预想过的血花四溅没有发生,木椅悬在他落泪的眼上,顿了顿,然后慢慢上升,他的呼吸随之抽离,双目失神地盯着来人的脸,脑袋根本无法运转——我也一样,手腕被人紧紧抓住,一用力,木椅就砸在地上,正好砸中地上那人的大腿,又是一阵呜咽的哀嚎,可我顾不上再给他一脚让他闭嘴。
“小……小庄……”
手上一用力,我被他拽起来,脚下软绵绵的往后倒,我下意识闭上眼,后背覆上温暖的怀抱,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厉害了,敢杀人了。”
我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比之前更加沉默,几乎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重逢的惊喜隐藏在心底,他一直注视我的脸和衣服,我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他作恶多端,我只不过是收拾他罢了。”
我看他没有放手的意思,自己动了动,脱离了他,“你阻止我做什么,莫非你和他是一伙的?”
这种话当然是不过脑的,他横了我一眼,我笑嘻嘻地回望,然后蹲下把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如法炮制。该怎么处理,让牢里被关着的姑娘们决定。
小庄既然来了,外面的人应该都被解决了。我想回牢房去开门,身后那人又强硬地拽住我,我回头,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打算先开口,那我就问:“你怎么会来这?”
他答非所问:“你是要去找师哥?”
“是,有什么问题?”我只是随口一问,他竟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我试着找补:“可能我太笨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哈哈……”
没有用。怎么一年过去了这人更加不好相处了!
“你不是可能太笨了……”我期待地抬头,“是本来就笨。”
我:“……”
走开啦!谁爱和他说话就说话,我不要和他叙旧了!一如既往地讨厌!
甩开他气冲冲开门,一个劲往地牢走,不顾身后若即若离不缓不急的脚步声,我走得飞快,艳红的裙摆蝴蝶翩飞,在卫庄眼里,是阴沉沉的月夜里唯一的颜色。
我回头看了一眼,被他沉沉地吓退。
小庄这个性格会有朋友吗?他会不会被好多人讨厌,交不到朋友呢。
我关心他干什么?
诶?牢门开了?
原本紧闭的大门已经大开,里面的姑娘一个接一个钻出来,见到我们一阵激动,那个靠着我哭的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抱着我:“你回来了!你没有死!太好了……”
我笑着安慰她:“死不了,说了要救你们出去的。”
我告诉他们人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要杀要剐随她们处置,她们千恩万谢,我朝卫庄伸手,他垂眸望着我,我明示他:有没有剑,我的被收走了。
他道:“只有鲨齿,你要吗?”
我就当没问过。送走姑娘们怒气冲天的背影,我才注意到有一个女孩没有走,她盯着我,不断在我和卫庄之间徘徊打量,我不认识她,下意识往卫庄身后躲了躲,谁知她眼里一瞬间仿佛燃起了火,恨不得往我身上烧上一百下。
“她谁啊,怎么这样看我……”小声问卫庄,还没等到回复,远处传来一阵遥呼:“红莲!卫庄兄!我查清楚了,是个假借神谕之名徇私的贪官,久不得民心,就快要被百姓给反了!”
那不是!我和他一对视,我的眼里是惊讶,他的眼里是惊喜:“应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韩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太奇怪了,他不会真的在跟踪我吧……
他仿佛看出来我的心思,正要解释,“哥哥!别废话了!”
那个美艳的女子站在我面前,用力拽下我扯着卫庄袖口的手,毫不客气:“我哥哥的符玉呢?你快交出来!”
“什么符玉?”
“装是吧,本公主问你呢,老实交代!”
我不乐意:“你是说我偷东西?证据呢?”
“接触过我哥哥的除了我们就只有你,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我一头雾水且有点生气,一把扯过卫庄的衣服:“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小庄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平白无故诬陷人!”
“你叫他什么?”她震惊地问:“你有什么资格——”
被韩非拦住:“好啦好啦小公主,消消气消消气,符玉慢慢找,应姑娘肯定不是故意的……”
就是啊,我肯定不是……这什么话?我本来就不是故意的!不对,我本来就没有偷!何谈故不故意?
可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叫她小公主,她叫你哥哥,你又姓韩,小庄曾说要去韩国,你们三个一起出现……你是韩国的公子?”
韩非颔首:“先前虽有隐瞒,也是心有苦衷,对于卫庄兄的师妹,我想也不需要再隐瞒什么。”
他正色道:“在下公子非,是韩国九公子。”
卫庄看了他一眼,韩非悄悄对他眨眨眼睛。
“原来不是糟老头子……”
听见卫庄调侃道:“她从前一直以为你韩非是不修边幅乱七八糟的中年老男人。”
我赶紧去捂他的嘴:“干什么!闭嘴!”
不去看韩非石化的表情,赶紧转移话题:“符玉?是玉吗,我好像见到过……小马!可是玉又和我的剑一起被收走了……”
我有点内疚,毕竟还是自己顺走了别人的东西,“我去找。”说罢就要去,卫庄拽着我,好像翻了个白眼:“别乱跑,跟我来。”
我跟上,与韩新,不、韩非说话:“你真是韩非?看上去好年轻。”韩非笑问:“应姑娘为何先入为主?”
大抵是从前孤灯残夜里师傅总罚我抄他的书。
不好意思笑笑,企图蒙混过关,韩非也不为难,安抚气鼓鼓的妹妹:“和你说过了是师妹,还担心什么呢?”
依他看,这个师妹更喜欢她大师哥。况且自家妹妹不早就和卫庄……
“哥哥你怎么不向着我呢?”
韩非最见不得妹妹委屈:“好好好,向着你向着你,天下最勇猛的英雄都是我们红莲的。”
我悄悄竖起耳朵听,心下腹诽:都?还有我师哥呢,总不可能是她的吧。
得意的表情被牵着我的人尽收眼底:“嘶……嗷,疼疼疼……”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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