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泵房的铁门被猛地撞开,两道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是刘皓和王泽。
王泽几乎是扑进来的,直接软倒在水泵房中央的空地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干呕,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他的物资袋歪斜地挂在肩上,袋口敞开,里面的东西似乎少了许多。
刘皓的情况看起来更糟。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泛白,那双以往总是闪烁着精明或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一片空茫。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下去,双手死死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力之大,指节都泛了白,整个身体无法自控地发出细微却剧烈的颤抖。
他的物资袋被随意地扔在脚边,看起来同样瘪了不少,显然在逃亡中消耗或遗落了一些东西。
苏沐橙最后看他那一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那不是怨恨,不是指责,而是一种平静的、近乎于怜悯的托付,这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嗒...嗒...嗒..."
某处管道接口缓慢而规律地滴着水,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铁门再次被推开。
叶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动作依然警惕,快速扫视整个空间后,才侧身让邱非和张家兴进来。
邱非的脸上蹭满了黑灰,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他一言不发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张家兴则几乎是虚脱般地瘫软在一台废弃的电机旁,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
叶修走到相对干净的一处墙角,沉默地坐下。他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额角沾着不知是汗水还是先前在管道中蹭到的污渍。
他卸下背包,除了他自己的私人背包和物资袋,还有苏沐橙的那一份,都沉重地放在身边。
叶修看着手里那枚印着沐雨橙风Q版头像的钥匙扣。塑料表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甚至...可能还有她最后一刻传递过来的决绝。
他的目光在那可爱的头像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碎片中重新凝固。然后,他用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将这枚钥匙扣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内侧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刚好抬起头的刘皓看在眼里。
那一瞬间,刘皓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把脸更深地埋进掌心。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
夕阳的光斑从破损的高窗斜射而入,在地面上缓慢移动,将五道沉默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绝望、羞愧、悲痛、恐惧......种种情绪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无声地碰撞、发酵。
他们不再是荣耀赛场上光芒四射的职业选手,只是五个被残酷命运捆绑在一起、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的,濒临崩溃的幸存者。
叶修是第一个从那种吞噬一切的绝望氛围中挣脱出来的。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试图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现在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都是对那个决绝背影的亵渎。
行动,唯有行动。
叶修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他拿出那张边缘已经磨损、沾染了污渍的工厂蓝图,然后将其按在身旁一台锈迹斑斑的废弃泵体垂直面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纸张传来。
他用一只手按住图纸上方,另一只手的食指,精准地点向图纸边缘一个用红笔勉强圈出的、极其不起眼的标记。
"这是唯一目标。"
叶修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失去了往常那份懒散的调侃,只剩下被淬炼后的冰冷和坚硬。
短短六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把重锤,砸碎了弥漫的绝望,将一個血淋淋但清晰无比的事实摆在所有人面前——他们还有路要走,也必须走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图纸,仿佛那条路线早已刻印在脑中。他弯腰拿起自己的私人背包,从里面拿出自己储备的巧克力,先递给了邱非,然后走到了瘫坐在地的王泽面前。
王泽还沉浸在崩溃中,眼神涣散。叶修没有说话,只是将巧克力递到他眼前,悬停在那里。
王泽茫然地抬头,接触到叶修那双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他看了一眼自己几乎空掉的物资袋,又看了看手中的巧克力,嘴唇哆嗦了一下。
接着,叶修走向靠着电机发抖的张家兴,同样沉默地递出巧克力。张家兴哆哆嗦嗦地接过,喃喃地说了句含糊的"谢谢叶哥"。
他小心地将巧克力放进自己的物资袋,似乎舍不得立刻吃掉。
然后,他走向蜷缩在门口的刘皓。
刘皓感受到阴影笼罩,身体猛地一僵,头埋得更深,几乎要缩进胸腔里。他预感到羞辱,预感到斥责,甚至预感到拳头......他宁愿承受那些。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块巧克力,平稳地伸到了他的低垂的视野下方。那只手沾着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却异常稳定。
刘皓愣住了,浑身的颤抖诡异地停歇了一瞬。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叶修。
叶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怜悯。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程序。但他的眼神深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像北地的冻土,封冻着所有翻涌的情绪。
这比任何形式的责难都更让刘皓感到刺痛。他宁愿叶修骂他、打他,也好过这种......无视了他所有卑劣过往的、纯粹的"需要你活下去"的指令。
他喉咙里发出一点嗬嗬的、像是被堵住的怪声,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几乎是碰触烙铁一般,接过了那个巧克力。他没有吃,只是死死攥在手里,塑料包装纸发出轻微的声响。
叶修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原处。
"苏沐橙她......"王泽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她......我们怎么办......回不去了......都完了......"
起初还是低语,但随着绝望的情绪上涌,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崩溃的嚎哭。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蜷缩起来,像是要将自己藏匿起来,逃离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像申健一样!像苏沐橙一样!下一个就是我!就是......"
这崩溃的哭嚎如同病毒,开始侵蚀其他人勉强维持的镇定。张家兴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惶恐地游移。连刘皓都从自我的沉沦中微微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失控的王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绝望即将彻底传染开来,瓦解最后一丝斗志的瞬间——
一直像石雕般靠墙而坐的邱非,猛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那些黑灰的污迹被尚未干涸的泪水冲出几道狼狈的痕迹,但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却不是软弱,而是被巨大悲痛点燃的、近乎凶狠的火焰。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豹,骤然弹起,两步跨到王泽面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揪住了王泽的衣领。
"闭嘴!"
邱非低吼道,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压过了王泽的哭嚎。
他眼眶通红,死死盯着王泽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沐橙姐用自己换来的机会,不是让你用来哭的!"
王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徒劳的哽咽。
邱非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扼住王泽衣领的手稳如磐石。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水泵房里:
"你想让她白白牺牲吗?!"
"你想让她做的这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滔天的愤怒。这愤怒不仅是对王泽的,也是对这绝境的,更是对无力改变的、残酷现实的控诉。
吼出这一句后,邱非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手。
王泽顺着墙壁滑坐下去,不再哭嚎,只是瞪大了眼睛,惊恐未消地看着胸口剧烈起伏的邱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水泵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刘皓蜷缩在门边的阴影里,感觉那声音不是从邱非口中发出,而是从他自己的心脏里泵出,带着滚烫的羞耻,冲刷着四肢百骸。
他用力闭紧双眼,但黑暗中浮现的,是苏沐橙最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
不是愤怒,不是鄙夷,甚至没有太多的惊讶,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卑劣的计算和怯懦。那眼神里,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和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此刻却痛彻心扉的——托付。
她早知道他的不堪,却依然选择用自己,换他这条......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换的命。
"嗬......"
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从他喉咙里溢出。插在发间的十指猛地收紧,头皮传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脑中飞旋。
训练室里阳奉阴违的窃笑,比赛时刻意迟缓的支援,更衣室内含沙射影的挑拨,还有面对叶修时,那混合着嫉妒、不服与畏惧的复杂心绪......
而苏沐橙......那个总是跟在叶秋身边的女孩,在他的认知里,她不过是凭借与叶秋的亲近关系,才能稳坐主力位置。
她的实力?或许不差,但一个女选手,能强到哪里去?无非是叶秋光环下的附庸,一个漂亮的花瓶,一个需要被保护的角色。
他内心深处,甚至对她那种阳光明媚的样子感到一丝厌烦,认为那是一种虚伪。他曾在私下里,带着不屑对亲信说过:"没有叶秋,她苏沐橙算什么?"
可就是这个他潜意识里轻视、甚至带着些许偏见的"花瓶",却在最危险的关头,做出了他最不敢做的事情。
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决绝,将他那点可悲的傲慢和算计,衬托得如同阴沟里的污泥,臭不可闻。
他甚至不配被她用命来换!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叶修的声音,他在分析着接下来的路线,那个最终撤离点的方位。
那声音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
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再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这里,等待别人的判决,或者更糟——等待别人的再次牺牲。
一种混杂着巨大羞耻、破罐破摔的狠厉,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赎罪冲动,猛地攫住了刘皓,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用行动,哪怕是最微末、最危险的行动,去填补内心那个被苏沐橙的眼神凿开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刘皓猛地抬起头,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长时间埋首让他的视野有些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抵抗着那阵眩晕,目光越过依旧在微微喘息的邱非,越过瘫坐在地瑟瑟发抖的王泽,直直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看向刚刚结束简短说明的叶修。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曾经充满了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异常明亮、近乎癫狂的光。
"......我去探路。"
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嘶哑难听。他没有解释,没有保证,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只是死死盯着叶修,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传递着这唯一的、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请求。
这不是请战。
这是一场迟来的、用性命作为赌注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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