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一声惊天巨响在方雀的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被炸飞的尘土扬了个漫天。她的耳内响起了嗡鸣。
她不知道面前灰头土脸的男人在和另一个人急切地说什么,她是靠唇语读出来的。
“雪季!雪季!你还愣着干什么,跑起来啊!”
周雪季——梦境的主角, “The One”的客户,时间上来看,是第一个脑死亡的人。
他们现在挤在一处战壕里。乱哄哄的人很多,失了蚁后的蚂蚁一般游走。其中三个人凑一块,老班长朱迪,周雪季,还有一个就是章舒华模样的方雀。
这里是卫国战争的最前线,发生于九十多年前,战争的亲历者活到现在的大多是百岁老人。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活到联合政府时代,只有少部分人见证了奥克西恩联合政府的诞生。
“雪季!别犯傻了!”班长吼道,“你快走,带着舒华一起,把最新的消息送到指挥部。”
“信号站炸了,我们现在连最基础的无线电都没有,根本没办法联系他们。雪季,快走啊!”
战壕的高空又传来了无人机的声音,太近了,又一枚空投弹在不远处炸了,土里扬起的除了灰,还有抽搐的尸块。
这是取了一段周雪季的记忆定制的梦境。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包括方雀现在扮演的士兵也是真实存在的,隶属于无线电班的一位女战士。
如果要把前线的最新消息传到指挥部,需要径直穿过七十公里的风雪森林,或者寻找最近的信号基站,把消息传回指挥部。
在周雪季的记忆里,他失败了。就在他们离开战壕后的五分钟,班长被炸死了,身上还插着碎弹片。最近的信号基站他们找到了,但是已经被无人机摧毁,女士兵死在了饥寒交困的雪夜。
只剩下周雪季一个人,历时三天,躲避着无人机的扫描和攻击,还要避开游荡的棕熊,第四天他撑着一口气抵达指挥部的时候,他得知他们的国家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所有国土和人民都被亲手献给敌人。
卫国战争结束了,敌人在他们的国土上建立了奥克西恩统一新政府,一群所谓的精英,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称Alpha和Omega统治了他们。
战败的人被称为Beta,次等公民。
周雪季的后半生在奥克西恩的仁慈中苟延残喘,每每到了冬季,到了下雪的时候,他总想起那段在死亡边境行走的雪夜。寒冷和饥饿并不能代表什么,那个时候他心里还有一团火。
由班长写下的信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他厚厚的大衣里。
他穿了两件大衣,还有一件是女战士最后时,给他的。
周雪季感觉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指引他前进的方向,像火把一样,在他的心里燃烧着。
“雪季,这是很重要的情报,务必要送到指挥部。”
“这封信对我们的国家来说很重要,交给你们了。”
“战场前线出现了人形兵器,他们太强了,他们不知疲倦一样,速度是我们最好的士兵的十倍,力量也相当惊人……我从未见过能徒手折弯炮筒的人,他们一支五人小队就能摧毁我们一个连的有生力量。请指挥部给我们派增援,更多更强的增援!”
他在雪地里艰难地跋涉,把战壕里的痛苦和惨叫抛在身后,把班长死去时焦黑的面容抛在身后,把那个寡言的女士兵冻死时发青的脸抛在身后……最后,周雪季把父母爱人抛在身后。
路越走越长,丢下的越来越多,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又被新的雪覆盖了。
最后,他麻木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指挥部,但腿还是在不知疲倦地迈着。
他想跑起来,小腿抽筋,他绊倒在雪里了。
周雪季想起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冬泳,在冰面上凿一个孔就跳下去。他说冰面下没有氧气,很恐怖,死活不肯下水。哥哥却在水中游了几个来回后,从孔中冒了个头换气。
“不难的,来吧!”哥哥大声招呼着,他像个灵活的海豚又潜下水了。
那个时候,他才六岁。
时间太久了,周雪季有点想不起来了。氧气耗尽时还没找到换气口,那个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绝望吗?
不。
他小腿抽筋,被绊倒了,趴在雪地里,还是努力翻了个身,面朝上大口呼吸,去掰自己冻僵的脚趾和痛得钻心的肌肉。
他看见风雪森林为他留下了一小片星空,寒冷的夜空很清朗,闪耀着银河和未知的希望。
指挥部建在深山老林里,用的还是最传统的广播喇叭。原来他已经离指挥部那么近了吗?听到远处喇叭的声音时,周雪季爬起来,想要继续前进。
“……卫国战争彻底失败……我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卫国战争彻底失败……我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卫国战争彻底失败……我国宣布无条件投降……”
这条战败和投降宣言被广播了三遍。
周雪季知道了。
氧气耗尽的时候不是绝望。
这才叫绝望。
情报失去时效性的时候,什么都不是!他胸口的信成了一张废纸。
冰冷的金属抵住他的头上时,周雪季垂下沾满雪的眼睫,抬起了手投降。
周雪季的记忆中,他被巡逻的Alpha俘虏,送进了战俘营。死亡录像中,周雪季被一枪爆头,红色的血溅满了雪地。
这枚子弹仿佛穿透了梦境,打穿了他的大脑。
周雪季的梦境舱瞬间判断他的脑死亡,警报声通知了他的家人。
“The One”的私人订制梦境通常拥有很多可能性,意味着客户可以在合理的前提下改变原有的结局。
“这不是周雪季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他死亡之前,这个世界已经成功运行了31次,第32次主角死亡,运行暂停。”索科罗夫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但是看不见他人在哪里,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的声音。
索科罗夫拥有梦境的最高权限,不用遵守角色规则。
索科罗夫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我研究了很多遍不知道为什么有问题,为什么在最贴近现实的那条支线上,那个Alpha会开枪杀了周雪季?为什么?代码就算犯这种错误,客户也根本不会死,这段梦境最多会暂停,要么重新来一遍。”
死亡录像带重播,方雀又一次跌入雪夜——
“舒华,我们很快就到下一个信号站了,希望不会再被炸了。我们再加把劲。”
无线电班的士兵是战士,但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被征召上战场后,家里的两个孩子就托给年迈的母亲照顾。
她的丈夫三个月前已经死在战场上了,现在要轮到她了吗?漫长的路让她有点支撑不住了。
“雪季,你结婚了吗?”她哈出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
“还没有,不过我订婚了。我走之前向她求的婚,我说如果我能活着回去就结婚,回不去了也就不耽误她了。”
“你真是个混球,你为什么要给她希望?”章舒华拽紧了头上的围巾,想要弄得暖和一点。他们在一处倒塌的废墟下休息过夜,太冷了两人靠在一起取暖。
“我们之前都是不婚主义者,我们认定彼此却没打算结婚。你知道吗?在和平的时候,怎样都是自由,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但是我收到了征召书……唾手可得的变得遥不可及,锚定反而珍贵起来。”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了,她说她明白的。第二天我们在火车站分别的时候,我问她愿不愿意和我结婚,她说愿意。”
“前线的战况很差,我们死了好多人。我的父亲,我的哥哥都先后被征召却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如果我死了,房子也倒了,我的家乡就没有人记得周家人了。”
舒华:“你只是想要有人记得你。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也许吧。你呢?舒华,你结婚了吧。”周雪季看到过舒华银色的婚戒。
“我都有孩子了,两个女孩儿,还很小呢。她们很可爱。”章舒华费力地掏出一张照片给周雪季,一对孪生姐妹被父母抱在怀里。周雪季很羡慕,把照片还了回去,他和未婚妻还没来得及拍照片。
章舒华把手揣在袖笼里发抖。
“我太冷了。你冷吗?”
周雪季:“冷。”
舒华觉得自己撑不过这个晚上了,她说,如果自己死了,就把衣服和所有生存物资都拿走吧。
“你一定要活下来。”她最后一句。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方雀知道自己在梦境里,却无法挣脱这种刺骨的寒冷。
太冷了。
方雀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保育员放在温暖的保育箱里,摇摇晃晃的保育箱放着轻柔的音乐哄她入睡。
太困了。
她的脚最先失去知觉,然后是脸,是手,单薄的身子骨还在大衣下颤抖着。
最后她看见自己了,一具脸上挂着寒霜的小小尸体。
方雀像幽灵一样跟在周雪季身旁。在最后的死亡时刻,她看清了那个让周雪季投降的Alpha,对方眼中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枪口抵着周雪季的头时,手还在抖。
包括那个毅然赴死的班长,喊的是托付的话语,眼中却是疲惫和麻木。
方雀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梦境通常由代码构筑,这一方小世界应该是完全是虚拟的。
如果其中有一点真实,那便是不可抑制的癫狂——杀死周雪季的人,从未杀过人。
这根本不符合实情,联合战争时期,Alpha都是**反抗者的狂战士,行走之处,血流漂杵。没杀过人的Alpha?索科罗夫构筑梦境时,根本不会犯这种可笑的纰漏。
方雀筋疲力尽地打断索科罗夫:“索总,我们一起看下一个梦境吧。”
脱离了索科罗夫塑造的梦境,她还是感觉很冷。
实在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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