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心里堵得慌。
这份难受,源头其一是那位频频登门的公子刘琦。
这位大公子早已不是第一次找上门来,所求无非一件事:
他要求不高,只求他为其指点一条活路,让他在这凶险的继位之争中保全自身。
但诸葛亮知道,自己不该掺和此事。
首先,这事确确实实是刘景升的家事。他作为外人插手,名不正言不顺。
其次,论起亲疏,他诸葛亮的妻子与蔡氏一族有亲,按常理,他该站在支持刘琮的蔡氏一边。
再者,若让人知晓是他诸葛亮在背后给刘琦出主意,难保不会牵连到主公刘备,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所以无论怎么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该远远避开这滩浑水。
可他又不得不趟这趟浑水。
主公刘备没有听从他的劝告,推拒了刘表托付荆州的提议。
荆州这块立足之地未能收入囊中,意味着当曹操的大军再度南下时,单靠这新野小城,根本无力抵挡。
主公已明确表态,而他也敬重主公的仁义之心。
因此,既已错过了直接掌控荆州的机会,他就必须为主公另寻可靠的盟友,组建属于他们的力量。
放眼当下,比起有蔡氏强援的刘琮,在继位之争中明显处于劣势、孤立无援的刘琦,无疑是刘备集团眼下最值得拉拢和争取的对象。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在等待。
他在观察,在验证。
这个盟友是否足够可靠?
其价值究竟有多大?
后来他依旧在等待。
等待一个被焦虑彻底压垮、走投无路的刘琦;等待一个能避开所有人耳目、畅所欲言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等待一个去处——一个他能稳稳掌握局面、将刘琦引向预定方向的关键去处。
如今。
人,似乎已经等到了。
刘表病重,时日无多,蔡氏一族已加紧行动,刘琦的处境岌岌可危。
地,也已有了着落。
东吴攻杀黄祖,江夏重地此刻空虚无人镇守。
那么,那个能让他“顺理成章”献上计策的机会呢?
……
他不可能自己跳出来,直白地对刘琦说:
“你去守江夏吧!”
那样太蠢,后患无穷。
可这位刘琦公子……
……
唉,实在不像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
如何让他“自己”想到该找个合适的地方,并主动来求教?
诸葛亮叹了口气,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转身走向堆积如山的案牍。
他需要让自己忙起来。
让这繁重的公务暂时填满脑海,或许能冲淡这份令人窒息的焦虑。
他拿起一卷竹简,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上,试图用眼前的琐碎,压下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筹谋与等待。
……
车轮碾过新野城外的土路,颠簸得厉害。车厢里,公子刘琦瘫在软垫上,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地望着晃动的车帘。
赵成坐在他对面,看着自家公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他跟随公子多年,深知自家公子的秉性。这大公子性子虽有些懦弱,但心地纯良,如今更是被继母蔡氏逼得走投无路,连命都要保不住。
现下左将军刘备好不容易给了个机会,让诸葛军师明日来回拜,可这机会……怎么抓住?
他侧了侧脸,看着自家刚哭的跟个泪人一样的公子。
忍了又忍,赵成还是开了口,声音忧虑:
“公子,所以您……只知孔明先生会代皇叔来回拜府上,却没问清楚,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他真心实意地给您出谋划策?”
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僭越,但赵成顾不得了。他必须点醒公子,诸葛军师不是那么好请动的菩萨。
刘琦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坐直,空洞的眼神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取代。
他一把抓住赵成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对啊!赵叔!叔父只说了让军师来,可……可军师那样的人,摆明了不愿掺和我的事!我……我该怎么办?你快说,我该怎么办?!”
他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抓着赵成这根浮木,用力地摇晃着。
赵成胳膊被捏得生疼,心里却更沉。他反手稳住刘琦的手,沉声道:
“公子,孔明先生那样的人物,心思如海,深不可测,岂是寻常的金银财帛、美酒珍馐能打动的?他若打定主意不开口,强求只怕会适得其反,惹恼了他,更是雪上加霜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
“这事……难办,实在难办!”
“难办……难办……”
刘琦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赵成的话像最后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
巨大的绝望再次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身体一软,瘫回软垫上,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呜……难办……此番……此番我命休矣——!”
看着公子又一次蜷缩在那里呜咽,赵成急得心如火燎。
他用力搓着粗糙的手掌,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慌!公子现在全靠他了!
他飞快地在脑子里筛过新野城里所有可能与诸葛军师搭上关系的人。
那些有名望的官吏?
不行,军师清高,未必买账。
皇叔身边的关张赵几位将军?
更不行,那是军师的同僚,岂会帮外人探听军师心思……
突然,一个并不显眼的身影猛地跳进赵成的脑海。
那个总是安静跟在诸葛军师身后的年轻书佐!
赵成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力道大得车厢都震了一下。
对!就是他!
“有了!”
赵成的声音因为激动拔高了几分,他急切地凑到刘琦耳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公子!诸葛军师身边不是一直跟着个年轻的文书吗?姓逄,名佰的那个!小的留意过很久了!”
刘琦茫然地抬起泪眼,红肿地看着他,似乎还没从绝望中回神。
赵成顾不上解释,压低声音,语气却异常笃定:
“此人自打军师出山辅佐皇叔起,便形影不离,不论军师议事,出行,他必随行左右。军师待他,虽看似寻常,但那份信重,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能在诸葛军师这般人物身边稳稳立足这么久,此人必定既心思灵巧,又深知军师脾性!他对军师心思的揣摩,怕比咱们这些外人要深得多!”
赵成越说思路越清晰,他紧紧盯着刘琦的眼睛:
“公子,咱们与其干等着军师上门,不如……不如先去找这位逄书佐探探路?备上份礼物,姿态放低些,诚恳地向他求教。说不定……这位书佐,真能给咱们指条能走通的路子?”
“逄书佐……逄佰?”
刘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混沌绝望的脑子里仿佛被赵成这番话撬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赵成是老管事,眼光向来毒辣,他如此笃定,必有他的道理!这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生门!
“好!好!好!”
刘琦猛地坐直身体,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眼中那濒死的光芒被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取代。
他连声应道,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
“赵叔!你说得对!就找他!快!掉头!!现在立刻备一份……不,备两份厚礼!一份给逄书佐,一份……万一他肯引荐,也许能转呈军师!快走!”
他用力拍打着车厢壁,催促车夫。
马车在刘琦急切的催促声中猛地加速,扬起一片尘土。
赵成看着公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心头的巨石并未完全放下,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了。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望向车窗外军师府的方向。
逄佰……这个年轻的军师书佐,会是公子最后的救命稻草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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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佰磨完指甲,仔细揩掉指尖的粉末,翻着手腕前后看了看。又用水冲了冲短刀,擦干收好,洗过手,打算去军师那里看看。
一推开门,就见诸葛亮正埋首案牍,手边堆满了竹简,翻动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不少。
“先生?”
逄佰放轻脚步,唤了一声。
诸葛亮闻声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子钧来了。坐。”
逄佰依言走到案旁,目光扫过诸葛亮正翻阅的那卷竹简。
……
这东西,分明是几天前自己整理好递上来的。当时先生看过,没说什么便点头让他转交出去了。逄佰自己也觉着处理得挺利索,该写的都写了,该核的都核了。
……
所以……
先生此刻又把它翻出来,是觉得哪里还不满意?还是……
他撇了一眼案上。
案头堆积如山的其他文书似乎也不像真的急需立刻批复的样子。
这不像真忙,倒像是……心里装着别的事。
“先生,”
逄佰看着诸葛亮微蹙的眉头,直接问道,
“是有什么事让您不高兴了吗?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即刻去办。”
……
诸葛亮抬眼看向他。少年眼神清亮,那份关切是实实在在的。
他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无甚大事。烦心罢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简牍上点了点,还是开口道:
“倒不是事,是……人。”
人?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声音放得更轻:
“那……先生需要我去……‘解决’一下这个人吗?”
……
诸葛亮捏着竹简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逄佰。
少年一脸真诚的看着他。
……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短促的弧度:
“……不必。子钧心意,亮心领了,此事不必担忧。”
哦。
逄佰被先生那复杂的一眼看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先生明确说不用,他也就不再追问。
他想了想,记得之前先生似乎提过有些卷宗需要誊抄归档,便试探着问道:
“先生,您之前提过有些文书需要誊抄整理。小子现在无事,不如交给我?”
诸葛亮似乎松了口气,目光扫过案头,很快从中抽出几卷竹简递给他:
“嗯,这些,拿去核对誊抄一遍,按旧例归档即可。”
“好。”
逄佰应下,接过那摞简牍,分量不轻。
他抱着竹简,又看了一眼重新埋首文书、但气息显然还未完全平复的军师,没再多话,转身退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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