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可能猜到先生为什么不高兴了。
……
逄佰抱着卷宗缩在军师府廊柱后,恨不得把脸埋进竹简里。
不远处,刘琦的身影第三次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大公子鬓角微乱,全然失了平日的持重,此刻正死死攥着他的袖口不放:
“郎君是军师身边心腹之人,定知如何能说动他!”
刘琦声音发颤,另一只手急切地往逄佰怀里塞一个沉甸甸的锦匣,边上侍从还捧着一匹流光溢彩的绸缎往前凑,
“一点心意,万望郎君指点迷津!”
……
逄佰只觉得那锦匣的硬角硌着胸口,他侧身避开,面上绷住,将姿态放的谦卑:
“公子……小子不过军师座下一微末小吏,平时就干些跑腿听差的活。这等大事……小子实在无能为力。”
他双手用力,推拒着将那锦匣和绸缎挡了回去。
刘琦却不松手。
这位年近四十的大公子,此刻眼眶里竟蓄满了泪,水光潋滟,欲坠未坠,一张脸写满了惶急无措,硬生生显出几分不合年龄的脆弱与可怜来。
见逄佰不肯收礼,他眼中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带着哭腔,陡然拔高:
“若郎君今日不肯指点一条生路……”
他喉头滚动,一字一顿,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今夜便吊死在军师院门前!”
……
啊这。你有这技艺干嘛不用军师身上。
他盯着眼前这张泫然欲泣,写满哀求的脸……
……
用力地闭了闭眼。
……
又睁开来。
……
“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子……千万保证,绝不说是我说的。”
“自然!自然!”
刘琦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指天誓地,
“郎君大恩,琦铭感五内!若有半句泄露,天打雷劈!”
他一边赌咒发誓,一边又急切地将那个锦匣和绸缎往逄佰怀里推。
“郎君务必收下!务必收下!”
……
逄佰看着再次递到眼前的“厚礼”,眉头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在刘琦的注视下伸出手,却不是接那锦匣,而是从锦匣掀开的一角里,拈出了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青玉佩饰。
玉佩入手温润,分量不重。
“这个,就够了。”
他将玉佩攥入手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也透着浓浓的无奈,
“还请公子千万放心。”
见刘琦还眼巴巴地看着他,逄佰心一横,硬着头皮凑近他耳边:
“公子只需如此……待军师明日过府回拜,公子便……”
他飞快地吐出几个关键的字眼。
刘琦起初听得一愣,眼中满是茫然。
但渐渐地,那茫然如同迷雾被拨开,一种豁然开朗的喜悦迅速点亮了他的脸庞。
“是……是!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他一边听着,一边用力点头,嘴里不住地低声应着,
“妙!妙啊!”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仿佛已经看到了生路。
逄佰看着他这副恍然大悟、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位大公子……看起来实在不是能藏得住事的样子。
……
算了,送佛送到西吧。
“公子请随我来。”
逄佰果断转身,引着刘琦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堆放旧物的僻静偏室。
关上门,对着仍旧一脸激动、似懂非懂的刘琦,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极其严肃、甚至带着点夸张的忧惧表情,声音也沉了下来:
“公子,明日情形,光明白道理还不够,戏……得做真。”
他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刘琦,
“您看,到时候,您得先这样……”
他绘声绘色地模仿起刘琦可能出现的表情和动作,甚至模拟了诸葛亮可能的反应,语气、停顿、眼神,都力求惟妙惟肖。
……
言罢,刘琦重重点头:
“明白了!全明白了!”
他眼中闪着光,先前那份惶恐无措被一种近乎亢奋的笃定取代。
逄佰看着他这模样,心里那点无奈又浮了上来,忍不住多叮嘱两句:
“公子今日在我面前要以死相逼的那个劲儿,就很好,明日务必拿出那份真切来。”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自然,分寸也得有。”
“是是是,郎君放心!琦定当铭记于心!”
刘琦迭声应着。
逄佰见他确实领会了,便不再多言,亲自引着他,避开可能有人往来的路径,一路将他送至府门外停着的马车旁。
刘琦上了车,还不忘从车窗探出头来,对着逄佰连连拱手,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尚未平息的激动,马车驶出去老远,还在频频回望。
……
直到那马车消失在街角扬起的尘土里,逄佰才默默转过身,独自往回走去。
脚步不自觉地轻快了些,嘴角也压不住地上翘。
走到军师书房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敛了敛脸上过于明显的笑意,这才推门进去。
诸葛亮正提笔批阅文书,听见动静抬眼看来,见是逄佰去而复返,又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让他不免有些疑惑。
“子钧?还有事?”
他放下笔,目光温和地询问。
逄佰没立刻答话,他几步走到诸葛亮案几旁的席子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脸上那点强压下去的笑意又有点藏不住了,嘴角微妙地抿着,想笑又使劲憋着,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光。
“……?”
“先生,”
逄佰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经点。
“您觉得……刘琦公子这人,怎么样?”
诸葛亮的目光在逄佰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上停留了一瞬,心下了然,随即也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笑意:
“他堵到你那儿去了?”
“咳,咳,”
逄佰假意咳嗽两声,算是默认,接着半真半假地问道,
“小子冒昧问一句,先生您……是不是其实挺想给这位公子指条路?就是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开口?”
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眼中那份了然的笑意更深了些,反问道:
“子钧以为呢?”
……
两人目光相接,逄佰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追问。
诸葛亮倒是饶有兴致地探身问道:
“那你教了他这半天,都教了些什么东西?”
“嗯嗯嗯,”
逄佰把头晃悠几下,
“秘密,天机不可泄露也!”
诸葛亮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摇头失笑,伸出手指隔空虚点了点他。
笑过之后,诸葛亮端起案上的水碗润了润喉,又看向逄佰:
“以刘公子的为人,你忙活这一场,若是什么都没收下,他怕是回去觉都睡不安稳。说说看,他塞给你什么‘好处’了?”
逄佰咧嘴一笑,大大方方地从怀里掏出那枚小小的青玉佩饰,托在掌心给诸葛亮看:
“喏,就这个。我也这么想的,不拿点啥,刘公子肯定心里不踏实,回头自己吓自己。我就随手拿了这个小玩意儿,好让他安心。”
他掂了掂那块的玉石,
“等事情了了,他真去了该去的地方,我再寻个由头还给他,说不定还能白赚他个人情呢。”
诸葛亮看着逄佰这副算计的模样,眼中流露出赞许和满意。
“此话不错。”
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感慨的笑意看向逄佰,
“想不到,今日倒是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哎哎,先生,可别高兴太早,”
逄佰连忙摆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
“我这顶多算搭了个戏台子,这出戏能不能唱成,关键还得看您这位主角儿明天怎么演呢!还有刘公子的戏,也全在您一念之间呢。”
诸葛亮被他这生动的比喻说得莞尔,胸中那点因刘琦之事积郁的烦闷似乎也一扫而空,笑声跟着爽朗起来。
逄佰也彻底放下心来,跟着笑了笑。
见事情算是有了着落,天色也不早,他便起身告辞。
“去吧。今日辛苦你了。”
逄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哇原来你这么会演的吗?”
……
逄佰动作一顿,合好房门,左右张望。
廊下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
他皱起眉。
不是幻听。
念头一转,他试着在脑海里回应:
“你是什么东西?系统吗?”
“什么什么东西,”
那个声音带着点不满的反问:
“你还没想起来吗?”
逄佰继续往自己住处走。
“我认识你吗?你是给我磨指甲磨得特别好的那个?”
“不是哦,”
声音似乎觉得这猜测有点好笑,
“你从来不允许我帮你磨指甲。而且我是喜欢拔你毛的那个。”
“……哦。那我是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接着问。
“所以我忘记了很多东西,是吗?”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忘了多少,”
声音听起来挺轻松,甚至有点看戏的意味,
“不过看你跟他们这样玩的样子,挺好玩的。”
“所以,我认识你。是你把我弄到这来的。但你那边出了问题,导致我现在记忆还没完全恢复。”
“纠正一下,”
声音立刻反驳,
“不是我出问题了,这是我给的设定。时间线上每经过一些书里重要的情节节点,你的记忆就会回来一些。节点越重要,回来的记忆就越多。怎么样,高级吧?”
“你和我什么关系?”
逄佰没理会它自夸的设定,接着追问。
“good friend (‵▽′)/!”
那个声音用一种欢快的调子回答,仿佛还带着点小得意。
“我不觉得会拔我羽毛的人是什么好东西。”
逄佰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到桌前,顺手拎起桌上那把一直跟着他的小短刀,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有什么用吗?”
那个声音立刻接话,语气变得神神秘秘:
“当你为了守护你至亲至爱之人,毅然决然地拿起这把小刀,用它割裂你的脉搏,让他品尝你的鲜血。你就会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你得破伤风啦!!”
“……”
“我不理你了,你自己玩吧。”
他把刀往桌上一搁,开始收拾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澡。
对这种没正形的家伙,他觉得冷处理最好。
“哎呀,别这样,”
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带着点诱哄,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怎么回去吗?”
……
是的,是的,早就想写到这个情节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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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演吧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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