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屹川红着眼睛离开，他要为周松砚收敛尸骨。
周松砚一直站在店门口，目送着江屹川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寒夜。
张淮送他上去，注视着少年湿润的眼睛，“等找到齐文礼，你就可以上城隍登记，下一世，下一世过个完整的人生。”
孩子该休息了，大人还要接着忙碌。
张淮要准备明天带去拜访张道陵的菜的食材。
张道陵是天师道教的创始人，龙虎山第一代天师。他生于东汉，少年时就精通《道德经》，融合黄老思想、神仙方术及巴蜀地区原始巫教，创立道教教团，自称受老子降授《正一盟威符箓》，命其“诛邪伐伪，济世救人”。
当年道德天尊化身老子下凡传教，可以说后世每个修道之人入门必读《道德经》。他在人间寿终正寝后，在天庭也没闲着，时常在人间找好苗子，张道陵是其中之一。他传授给张道陵雌雄剑和许多符箓，要他诛灭横行四川的六大魔王、八大鬼帅。
而张道陵也通过了他的考验，设下道坛，鸣钟扣磬，呼风唤雨，一支朱丹笔杀了鬼众、封了魔王。道德天尊很满意，亲自引荐给天帝，地位比张淮这个小灶神高多了。
张道陵从幼时起就沉迷于研究道学，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以前在龙虎山收徒传教，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上山修行的清苦，后来大学开办了宗教学，他就在大学里当上了教授，向每个刚进入十八岁的懵懂少年们传教。
给这位张天师最适合带去的拜礼是一道从名字里就包含五行含义的素菜：梅花四素。
梅花四素其实有五个菜，香菇、胡萝卜、玉米笋、鲜芦笋和银耳。五个素食都是要焯水过一遍就行，但这道菜的关键其实是高汤，和开水白菜一个道理。
吊汤要用到一整只儵鱼和一个蠪蚳肘子。
他曾用儵鱼给谢毅做过一份汤面，不过当时那只儵鱼早就被吃掉了，他又去抓了一只。蠪蚳是消耗品，店里一只常备着蠪蚳肉。
因为儵鱼和蠪蚳的体积都被一半动物大，而且张淮也想多吊点高汤备用，所以将做饭场所搬到了庭院。他拿出一人难以合抱，一米高的深口铁锅，很快手搓了一个灶台，将大锅放上去，倒入三分之二的冷水。
儵鱼去干净所有毛，对半切开，去掉内脏洗干净，放进锅中；蠪蚳肘子也是刮干净表皮油污，整个放进锅里。点起小火慢慢煮出浮沫。
三根大葱切段，五个生姜拍散，大半瓶黄酒，让汤保持着冒三两个水泡的程度煮六个小时。
张淮用脚顶了下羊的身体，“饿吗？”
缙云韬的豆豆眼看向他，半合的眼睛仿佛在说：我是饕餮，你觉得呢？
张淮越来越好奇这只羊到底想起来了什么，怎么白了一个度后旁若两羊了？
缙云韬约莫是看出了他眼里的不怀好意，身上的羊毛都微微炸起，自个转身扒着冰箱拉开门，叼出里面冷冻着饺子。
他饕餮又不是没了饲主就吃不了饭了。
“还挺傲娇。”张淮觉得估计套不出话，想起小白似乎不擅长应付仁圣，决定下次把羊往东岳帝君的宫里扔。
他掐住羊的吻部，拿过冰冻饺子，“给你煮给你煮，直接吃也不怕冰掉牙。”
晚上包的大半饺子都进了羊的肚子。张淮也没全给他吃了，他怕他们店管账的第二天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厨房会把他杀了自己上位。
汤还要煮几个小时，张淮冲了个澡，在床上刷了一会论坛。
三界论坛是自1993年第一台触屏手机出世时建立一起来的，在此之前神仙之间还用BB机或小灵通联系，而在更早之前，还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时代，每个神仙家中常备青鸟。
不过现在智能手机发展迅速，所有青鸟都失业了。一部分清醒青鸟已经自学上通信技术，到各大手机公司应聘研究人员；一部分怀旧青鸟，或是去邮局任职接着送信，或是开发起“情书代送”业务，不过业务开发起来后，它们发现人类花样真多，现在已经有了“挑战书代送”、“作业代送”、“小抄代送”等等等；剩下一部分呢，就是自暴自弃型青鸟，成天在论坛里发疯，控诉科技当道的时代。
张淮现在刷到了一个帖子就是一只愤世嫉俗的青鸟发的：
蓬莱山有青鸾紫雀，青鸟色如碧玉石，常衔仙果济世民。想我青鸟一族，西王母座下，神界信使，人间爱情使者，鼎盛时，什么月老，什么牛郎织女、什么丘比特通通滚一边。人类说“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多美啊，你们听听多美啊，现在呢“手机不连上WiFi，孤独寂寞空虚冷”，什么玩意，迟早自取灭亡！还有你们这帮神，曾经喊我们小甜甜，有了那个小方块就一脚把我们踹了。告诉你们，电子科技就是神最大的敌人，你们和敌人相亲相爱，被害死了还要喊手机一声宝贝，天界迟早要完！
这个楼主青鸟看起来像喝大了，这种话都敢说，张淮估摸着这帖子待不了多久就要被管理员删了。
他赶紧翻下面的评论，一半高举支持大旗，跟着楼主痛骂科技发展太快，另一半显然是被骂破防的手机拥护者，追着楼主喷。帖子发布两小时，评论已经刷了上千条了，也就是这些神啊修士啊都不用睡觉，活的时间又长，骂起人来还引经据典，张淮看得直笑。
他往下刷着，突然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评论，说：“楼主有本事就起义啊，只会在论坛里骂有什么意思？除了彰显出你的失败，毫无用处。”
楼主很快就回复：“你谁啊。你有本事你起个试试，旗子都不用举起来，兵政部一人一下直接物理超度。”
张淮没能看到回复，因为帖子已经被管理员撤了。
那只青鸟很快又开了一个新帖，依旧在里面大骂，不过没再说得那么直接，在危险线上疯狂擦边，张淮也没再看到那个id。
又刷了一会，天色大亮。
庭院里熬煮的高汤已经变成鲜亮的黄色，里面的肉已经煮烂，蛋白质油脂全都进到了汤里。
舀出一锅汤做毛汤，用于吊清汤，剩下的汤料加热水冲浓汤。毛汤要加鸡臊子清汤。鸡脯肉切成肉沫，倒冷水和均匀，把葱姜黄酒还有调料一起加进去，然后倒入毛汤文火煮。
浊色的汤会逐渐清透，撇掉沫子加凉水，重复好几次汤里的杂质就吊干净了，再小火煮四十分钟，用棉纱布把鸡臊子滤出来，原来黄色的汤变作透明的茶色，如茶汤。
汤料准备好了，将五道菜切了洗净，先焯一遍清水，再用高汤过一遍，就可以摆盘了。装盘后，淋上一勺勾了芡的清汤，就完成了。
他在厨房里忙活，员工也陆陆续续到了。栾巴给所有人做了一份葱油拌面当早餐。
小朱把阿三也带来店里玩，许久没来的小黑猫对上曾经的“手下败将”，看见羊从黑不溜秋到洁白如新，迷茫地围着羊转了好几圈，迈着步子试探性地凑近闻了闻，瞬间惊得尾巴竖起，奔向小朱。
妈呀，它闻起来更恐怖了！！救命！！它一定会吃了猫！
阿三窝在小朱怀里直叫，小朱不明所以，只能把阿三放到远离缙云韬的二楼。正巧遇上往下飘的周松砚。
白天的此间饭店游魂还是游魂的模样，周松砚在楼梯中间徘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下去。
“呀，小周同学，你在这干嘛？”
周松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下面，做出害怕的模样，连连摆手。
小朱迷茫地“啊”了一声，但她也不纠结，将猫往前一伸，“这是我的猫，叫阿三，我特意带它过来陪你玩。阿三是一只看得见鬼的猫哦。”
阿三举起爪子“喵”了一声，像在打招呼。
周松砚很新奇，跟着向上跑的黑猫上楼。
“小朱，今天你看店。”张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小朱立马跑下楼，期待地问：“你们要去哪？去打坏蛋吗？”
张淮将做好的菜放进食盒，“我去找张道陵。云泽基本确定了齐文礼的位置，但那个地方信息网不发达，对她的限制很大，贺兰和玉燕玉玄会去一趟，你和紫姑留着看店。”
小朱失落道：“我不能去吗？”
张淮笑着拍了下她的头，“等你一百岁了再说吧。”
四十五岁的朱好好在人类里已经是中年阿姨了，在这帮老怪物里还是小婴儿，年龄之伤还是太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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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把羊带上，提着食盒来到张道陵任职的高校。他前一天晚上，给张道陵发了微信约时间，一到校门口，就有一长身青年匆匆而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问候道：“您就是灶神大人吧？”
张淮听着这称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都多少年没听过这称呼了，他赶紧说：“你直呼我名。”
“好的，张淮大人。”
张淮扭过头，和这帮迂腐道士说不清了。
张道陵正在办公室改学生的论文。他着一身青色对襟长衫，一头鹤发盘作丸子头，下巴的长胡须整理地一丝不苟，儒雅文气像是上个世纪的老学究。他抬眼看向门外，放下手中的笔，笑着说：“灶神来啦？”
“张天师。”张淮行了一礼，将食盒递给他，“一点心意。”
张道陵掀开盖子，看到里面色彩丰富的一盘菜，爽朗笑道：“梅花四素，四象五行，灶神有心了。”
张淮顶不爱和这些老派的神讲话，开门见山道：“您知道张清吗？第六十三代天师。”
初代天师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芦笋，咽下后才答道：“张清啊，他是一个优秀的天师，现在也在替我管理我的研究生。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不及当年了。”
“那您知道他的徒弟齐文礼吗？”
张道陵放下筷子，“我记着他那徒弟早被他逐出了师门。张清泄露天机，寿命损耗，齐文礼信了当时换骨改命的邪道，杀了他师弟取骨，欲给张清换骨，张清觉得此时有悖人伦，将齐文礼逐出师门，因为愧疚于弟子的惨死自断心脉。”
和云泽查到的信息没有太大出路，只是没想到齐文礼一开始杀师弟是为了给师父续命。
“您知道齐文礼现在还活着吗？”
张道陵露出意外的神色，“他犯了五逆罪，应当渡不过雷劫，不该是修士。”
“嗯，他不是修士，是地府黑户。我有一个客人的因果与他有关，我需要找到他。”
张道陵捋了下胡须，说：“我让张清过来。”
一个电话过去，张清听到齐文礼还活着的消息，匆匆赶来。他还是四十岁时的样貌，只是两眼没有了焦距。他泄露天机，天道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成为修士的代价便是一双眼睛。
但他进来却能直奔张淮，“您可是要去抓齐文礼？能否带我一起？”
张淮却是看向张道陵，见他微笑着没说话，才回道：“行，我的员工已经去找他了，我们和他们会合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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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三人来到云泽查到的齐文礼所在的偏远小镇。
这个镇子藏在大山里，砖瓦房依山而建，挨在一起，在中间留下一道狭窄的石路。镇子里人烟稀少，老年人居多，因为天气寒冷街上更是空无一人，只有几家燃起的炊烟昭告此处还有活人。
云泽藏进玉燕的手机里，和他们说：“我在一个社交账号发的旅行图片里看到的齐文礼，那个博主是来旅游的。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了，这个镇子的监控基本上是报废的。”
手机屏幕出现一个“汗颜”的颜文字，云泽趴在某蓝白色鲸鱼图标软件上，调皮地说：“我哥不让我打人，云泽去找我小弟玩啦，哥哥姐姐加油！”说罢钻进鲸鱼软件里不见了。
玉燕收起手机，左右打量，“先找人问问吧。”
他们就近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等待了一会，无人应门。再次敲门，玉燕喊道：“有人吗？”
连续敲了几十下，门闩才终于松动，一个脊背佝偻的老者探出半边身体，露出的半边脸上浑浊的目珠直直盯着玉燕，说话口音很重：“你们是谁？”
玉燕笑着问：“老人家，我们是来找人的。”她把齐文礼的照片给她看，“您见过他吗？”
老者凑近看了看，摇头，“我们这没有这个人，你们上别处找。”说完她直接关了门。
玉燕面对紧闭的屋门收起笑容，绷着嘴角皱起眉，“她不是人。”
贺兰和玉玄在感知上没有玉燕灵敏，闻言一惊，贺兰屏息运气，集中感知，嗅到空气中一丝淡淡腐尸味。
“死人？”玉玄也感知到了。
“这里不太对劲，先把人找到。”贺兰拿出三枚铜钱算了一卦，“西北方，林木之处。”
三人准备进山，铜铃声却先响起，伴随着浓白色的雾气一瞬间将镇子笼罩。他们察觉到不对劲，背靠背挨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周围。
一个黑色的生物从白雾中冲出扑向贺兰。及时用桃木剑格挡，贺兰看清楚生物的模样，头大而长，鼻梁鲜红，两侧骨质突起，呈蓝色，形似鬼面，是为山魈。
他用剑将山魈打飞出去，听见玉燕玉玄处也有打斗声，估摸着山魈不少，“玉燕玉玄，你们先应付一下，我将雾吹开。”
说罢，他旋身而上，盘腿悬于空中，吹嘘呼吸，吐故纳新，神气合为一体，气息出，巨风起，白雾散。他定睛一瞧，表情凝重，“活死人，肉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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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梅花四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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