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蛊引？”龙雀面露迷茫，思索片刻，“那是我偶然在南疆友人处得到的小玩意，因为外表奇异好看，又没有什么杀伤力，被赵敬要了去，说是要送给夫人讨她开心。”
又是赵敬！叶沅深吸一口气，问道：“我昏迷后，赵敬都做了些什么？”
“容夫人在您昏迷后悲痛欲绝，一是因为授业恩师，二是为了即将成为行尸走肉的夫君，整日以泪洗面。我们虽心急但也无能为力，直到有一天赵敬对容夫人说，何不自己钻研阴阳册秘术，也能救回容兄弟。容夫人虽谨记您曾经说过不可擅自使用阴阳册秘术，但奈何伉俪情深，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叶沅怒道：“荒唐！阴阳册秘术需以引梦术配合方可见效，引梦术已成禁术，我从未教过他们，凤儿又如何参得透！”
龙雀道：“容夫人悟性绝佳，在您的阴阳册中日夜参悟，最后得出阴阳册救人便是要以命换命。想补容兄弟的心脉，便从另一个活人身上挖出一颗心来。”
大错特错，人体本就排异，怎可轻易换心共存。叶沅摇头：“容炫便是因为这疯的么？”
“正是，容兄弟疯癫越来越厉害，竟会失手杀了自己的夫人。容兄弟铸成大错，痛悔过度下丧失最后一点本心，他也不会自此彻底入魔，继而有之后被天下群雄追杀之事。”龙雀痛心疾首。
叶白衣急道：“岳凤儿的师弟师妹呢，他们又为何不制止？”
“阴阳册乃叶居主本体，神医谷禁术，容夫人擅用此法又令叶居主元气大伤，是永世都回不得神医谷的。圣手夫妇便替她回师门，寻访根治之策。阴阳册和武库的钥匙便在那时，交由甄家夫妇带回了神医谷。”
“天意弄人，待悲剧辗转传到如玉耳中时，距离青崖山之战没有几天了。如玉想要前往青崖山救回容兄弟，但当时阴阳册的秘密不知怎的在江湖中传开，人人皆知容夫人用阴阳册秘术救活了容炫，纷纷打起了阴阳册的主意。如玉将阴阳册托付给怀章和玉森，嘱托他们好生保管，便只身前往青崖山阻止大战暴发。”
“怀章和玉森寻到了前朝的摸金校尉，从地宫前殿处秘密进了武库，将阴阳册和**心法妥善安置，这才保住了叶居主的一线生机。为此怀章玉森同五湖盟其他人割袍断义，不相往来。”
后来容炫疯魔嗜杀，青崖山正邪两道死伤殆尽，江湖中人或为报仇雪恨，或为觊觎武库与阴阳册，把账算在了甄家夫妇头上。
天下人打着正邪不两立的旗号，以神医谷为要挟，逼迫甄如玉就范。甄如玉死守孝义，抵死不从，被谷主甄远山无奈之下大义灭亲，将他们一家逐出神医谷。
周子舒唏嘘不已：“江湖传闻，神医谷二弟子夫妇自甘堕落，结交匪类，被老谷主亲自废去武功，随后逐出门墙，老谷主也随之仙逝，名震江湖的神医谷从此一蹶不振，原来背后的故事竟是如此。”
“自甘堕落？”龙雀冷笑，字字锵然，愤愤道，“圣手甄如玉一生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偌大一个江湖，在我甄兄弟面前，谁敢称高洁？正是因为他高洁过甚，赤子之心，这浊世才容不下他。”
叶沅满眼苦涩：“怪我，怪我非要与那几个孩子羁绊过多，若是……若我们没有这八年的师徒缘分，也不会因为阴阳册……牵扯出这许多惨剧……”
“叶居主，您虽未收甄兄弟为徒，可甄兄弟一生视您为师，虽死无悔。您若是没有和如玉的师徒缘分，也就没有了后来的圣手了。”龙雀道。
周子舒思忖片刻，问道：“所以龙伯伯，江湖传闻龙渊阁另有办法打开武库，是您放出去的消息？”
龙雀没有否认，他也不知道钥匙的下落，但怕江湖上的人贼心不死，依旧打着甄如玉一家的主意，想要勉力亡羊补牢，把龙渊阁迁移到这不见人气的地方。却不想被自己的儿子搓磨至此，惹来这些年的灾祸。
“龙雀，是我……拖累了你们到今日这等境遇，我既已醒来，就要来赎罪，”叶沅叹气，“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定尽我所能帮你。”
叶白衣亦是如此：“不怪她，是容炫连累了你，你是个好人，你要有什么心愿就尽管说。”
龙雀摇头：“叶居主，叶前辈，吾生所欠，唯有一死。只是前辈，我有疑惑不解，容兄弟天赋高绝，您是他的恩师，既然您已经练成了**神功，为何不教他呢？莫说容兄弟一生武痴，但凡习武之人，谁又能抵抗得了天人合一的诱惑？”
“呵，天人合一，终究难逃天意弄人，长明山上，寂寞清冷，为了哄他开心，我把所有武功都教他了，唯独不让他练**心法。那小畜生也同我闹过几次别扭，后来便偷了秘籍下山了，”叶白衣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天残地缺，**心法，这门魔功既然如此命名，便含了规避后人的意思。若真是什么好东西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给他呢？”
龙雀若有所悟，瞧了一眼一旁忿忿的龙孝，喃喃道：“如果是好东西，我怎么会不给他呢。”
“只恨我当年一时犹豫，没有把这**心法给毁了。”叶白衣一时心绪激荡，拂袖而去。
叶沅没有追上去，只是摇头叹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心法如此，引梦术又何尝不是？“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云梦数代引梦术大成者，十有六七皆是因为观尽了众生之苦，落得个生无可恋而自戕的下场。倘若引梦术是个好东西，她又如何不能教给岳凤儿。
“答案原来这么简单，为人父母者，自然想把最好的都给孩子，若是不给，那自然是不能给啊……”龙雀自嘲一笑，“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叶沅为龙雀渡了内功，道：“你若想活，我可保你性命。”
“叶居主，你就让我安心去吧，我……我们，”龙雀吊着的一口气快要支撑不住，喘息道：“您伤重那日，我们……我们也想救，可阴阳册逆转生死的诱惑不亚于**心法，是我们自私入魔，才让人钻了空子……龙雀如今只有以死谢罪……”
“别说了。”叶沅心痛得闭了眼，她想责怪，却看得不忍，索性不去看他。
龙雀自知命不久矣，嘱托周子舒：“子舒，地图上的竹楼之右首，有个单楼……那是书库，里面有两张地图，一张是龙渊谷的，一张……是武库的机关图，你替我把后者转交给叶前辈吧。”
周子舒自是含泪答应。
“还有……龙渊阁这点走江湖卖艺的本事，传承自数百年前失传的墨家机关术，我虽只习得皮毛，却总是舍不得将其抛弃。书库里有墨家传承下的典籍……还有我集成的两卷书，我的弟子都被龙孝杀了，念在我和你师父的一点香火情，帮我找个传人吧。”
周子舒沉吟片刻，拉来了张成岭：“龙伯伯，还未告诉你，我已经收了成岭为我们四季山庄第六代弟子，您若是不嫌弃小徒愚笨，便可收下成岭为徒。”
“好啊，好，”龙雀有了些力气，欣喜地看着张成岭，“你是玉森的儿子，怀章的徒孙，再继承了我的衣钵，太好了……来日你负三家绝学为一身哪，不负咱们仨一世兄弟情！”
张成岭已有些欢欣：“伯伯……”
“傻小子，叫什么呢？”周子舒打断。
“龙师父！”
龙雀真的很欢喜，一身绝学后继有人，背负的沉重秘密大白于天下，他此生也可无憾了。欢喜之余泄了力气，一下瘫倒在地。
“子舒，你带着白衣剑么？”龙雀虚弱道，指了指禁锢自己多年的铁索，“你把这劳什子给我砍了吧。”
温客行担忧，急道：“龙伯伯，这铁链不能轻易抽去，您被禁锢已久，经脉已经枯竭，一旦……”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叶沅打断。
“他心气全折，不如送他一死来得痛快，”叶沅看着眼前曾经意气风发，欢快喊着自己“叶居主”的小辈，如今为了孝义被搓磨成这般模样，终是按下了心中不忍，还是对龙雀说道，“你可……想好了？”
龙雀没想到叶沅还能同自己说话，似是回光返照一般：“叶居主，我活下去才是千难万难啊，我的弟子，兄弟，夫人都死了，我欠这个世界的已经还清了……能在叶居主手里求以解脱，龙某无憾哪……”
张成岭哭道：“龙伯伯，求求你，不要死……”
“叶居主，我……我要不行了，求你把这链子给我砍了，要是做鬼也带着这玩意，九泉之下见到容兄弟他们。我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啊！”龙雀撑着最后一口气哀求着。
“如你所愿。”叶沅忍住胸中酸意，附上铁索加以内力一震，数道铁索化为尘埃。这比之用白衣剑生生砍断，已经减轻了龙雀诸多痛苦。
枷锁化为飞灰，龙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含笑倒下了，他吐尽余气，缓缓道：“都说叶居主……冷清难近，原来……竟是这般……心软啊，您是最好的师长，是我们辜负……”话未尽，气已绝。
“才没有，一群傻崽子，烦死你们了。”叶沅红了眼圈，哽咽着小声念道。
叶沅自伤重那日升起的怨气，在龙雀命绝的一刻早已不复存在。那些都是自己宠爱教导十余年的孩子，还有孩子结交的一群小朋友，人死灯灭，她还有什么可怨的呢，谁又会和自己的孩子真正结仇呢？
自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自然不会放过。
龙雀身死后，便由温客行几人入土为安，与其夫人合葬一处。叶沅亲自执笔，赋下悼文，算是尽一份长辈的哀思。
至于龙孝，他已全然疯狂，自己跳进深渊，葬身于自己亲手喂养的药人堆中。叶沅想了想，也跟着跳了下去，提灯将深渊下不见光的药人清理个干净，又将龙孝残缺的尸骨带了上来，埋于龙雀夫妇坟茔旁。
父子相残，最后却在同一天殒命，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在奈何桥上掐起来。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如玉身死，是为了死守武库钥匙还有我吧。”安定下来的叶沅认真地看着温客行。
“是。”
“对不起，”叶沅突然躬身，带着深深的内疚，“怪我太过自负识人不清，若没有我，如果我的伤争气一点，能把容炫救回来，你现在应该还是神医谷的小公子，你不该受这等离难的。”
“爹爹他没有怪过您，我更不会怨您。师祖，如果没有你，我恐怕还在无边仇恨中沉溺着，阿絮他恐怕……”
叶沅摇头：“终是我欠你们的，总该由我来还。”
“叶前辈，子舒有一事相问。”周子舒突然开口。
叶沅看向周子舒，示意他说下去。
“敢问剑仙前辈出山，可是为了清剿鬼谷一事？”
“不错。”
周子舒担忧地看了一眼温客行，道：“您知道老温他……鬼谷谷主的身份，虽是迫不得已，但还是免不了……我和老温商量，想要向剑仙前辈坦白老温的身份……”
“你们怕叶白衣真的会杀了鬼主？”叶沅了然。
“正是，此间事了，我便要带着老温和成岭回四季山庄，从此与鬼谷再无瓜葛。”
叶沅轻轻笑了起来，安慰道：“安心，他不会对客行如何的，一切有我呢。”
叶沅是在一处茂盛的树下找到叶白衣的，她从未见过叶白衣如此模样，白衣剑仙此时微微弯下了一向挺拔的脊背，倚靠着树干望着天边晚霞出神。
他这是在想容炫。
叶沅轻轻走过，坐到了叶白衣身侧，与他一同对着天际发呆。
两个同样痛失爱徒的师长，就这样静静地依靠着对方枯坐许久。
叶沅&叶白衣：我们是相依为命的空巢老人，勿cue
下一章有糖有糖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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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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