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的尸体刚被发现就被泼上汽油，化作冲天烈焰。
人们只能在飘散的灰烬里为他们的早逝扼腕。无处不在的菌丝不会给他们任何的喘息时间。
几天后，整装待发的SKY小队准备启程。
多立安难得站在基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凯隆最后一个登上装甲车，手中提着一个通体漆黑的密码箱，金属表面泛着冷光。
卢米娜安的目光在那特制箱体上短暂停留，明智地选择沉默。
身旁的洛尔凯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注意到她的视线后解释道：“我们经常帮基地捎带资料回城。毕竟野外可没有快递服务。”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个城市？”
“VANISHER。”洛尔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附近最大的人类城市，是落基山脉区域联盟总部的所在地。”语气中掩不住的期待——回到城里意味着热水澡和软床垫。
卢米娜安低头看了眼他腿上的伤，又悄悄望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凯隆，欲言又止地抿唇，没敢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顺利进入人类城市？毕竟她不是任何一个人类城市的合法居民。
尽管现在，她可以跟着这支特种兵小队混进去，但然后呢？
装甲车引擎的轰鸣声中，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布料。
VANISHER是落基山脉附近占地面积最大的大型城市，坐落在山脚下的辽阔平原，一条靛蓝大河从城市边缘流淌而过。
越野车顺着大河支流，在漫无边际的森林里逆流而上。
几天之后，越野车冲出茂密丛林。四轮碾过一片乱石堆，“砰”的一声跃进一望无际的山脚平原。
两侧高山烟岚流翠，郁郁葱葱，陡峭山肩一路向前延伸，直到没入云霭茫茫的远方。
当山脉的轮廓渐渐淡去，大片泛着青芒的稻田蓦然闯入视野，如同大地铺开的翡翠绸缎。
越野车在田埂间飞驰，车轮碾过泥泞的小路，溅起的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每一次颠簸都让卢米娜安更加紧张。
近了，更近了。
就在一个急转弯处，传说中的钢铁城墙突然撞入眼帘——巍峨的金属壁垒矗立在稻浪尽头，冰冷的合金表面反射着无机质的光芒，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将文明与原野生生割裂。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
这堵高墙不仅是物理的屏障，更是一道审判的目光，正在无声地质询着她这个不速之客的资格。
车内的无线电刺啦作响，前方哨塔传来的电子音冰冷地回荡在车厢里：“SKY小队，请立刻停车接受身份验证！”
装甲车又拐过一个小弯，准确无误地停进路边一块混凝土浇筑的广场。广场不大，现在只停着他们一辆车。
广场西面有一排灰色平顶房，南面是一栋两层小楼。楼底有个装着电网的小院子。
费加尔冷淡的声线通过车厢内的通讯器从驾驶座传过来：“所有人下车，不要带武器。”
凯隆扶着洛尔凯先下了车，卢米娜安紧随其后。
几个人靠着车厢站在一排面对二层小楼。
几分钟后，五名佩枪士兵和两名穿着制服的哨岗检查员从小院子里走了出来。
“SKY小队的队长是谁？”其中一名扎着丸子头的中年妇女对着他们吼了一声。
凯隆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ID卡，上前一步：“是我。代号Mortal。”
“好。就你。过来吧！”中年妇女指了他一下，大声道。
凯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二层小楼。
卢米娜安可以听见他们在院门口说了什么，但她不觉得现在是个施展精神力的好时候，尤其当费加尔就在身边。
凯隆和两名检查员交流了一下。
因为他早在基地的时候就向VANISHER申请了进城许可，并上报了小队的一切情况。
所以整个闻讯过程非常快速，没有任何障碍。
凯隆走回来的时候，两名检查员和五名士兵跟着他一起走了过来。
另一名高高瘦瘦的男检查员扫了眼几人，警惕的目光在卢米娜安身上额外停留了一瞬。
他公事公办地指了指广场西侧的平顶房：“例行检查。结束后会发放通行证。”
他的视线重新锁定卢米娜安，一名士兵立即会意，从腰间取出一副泛着冷光的手铐径直走向她。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你需要戴着手铐接受检查。”男检查员面无表情地说。
卢米娜安下意识看向凯隆，后者雕塑般的侧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当然，配合检查。”她“顺从”地伸出双手，纤细的手腕上早已不见当初的淤痕，在金属铐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手铐合拢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五名士兵送他们走进平顶房。
卢米娜安进入了最后一间，心情忐忑不安。
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
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只能随机应变。
小房间里只有一扇蒙尘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将空气中的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一张斑驳的木桌横在中央，桌面上摊开的记录本边角卷曲，纸页泛黄，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翻阅。
年轻的女监察官抬起湛蓝眼眸，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军帽下。
她没配枪，但胸前别着的UW徽章在昏暗光线中泛着冷光。
她看了眼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卢米娜安，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一把破烂的木椅子。
“坐！不必紧张，例行检查罢了。”
卢米娜安的目光扫过对方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又落在那本写满批注的记录本上，最后看着她充满自信熠熠发光的双眼。
她像头骄傲的羚羊守在这一方小世界里什么也不怕。
UW有这样的人才才能一直保持自己的领导地位。
“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监察官盯着她，微勾起唇角，干脆利落地说，“如果你能通过检查，这会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我。如果你没有通过检查，”她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接着说，“这也会是最后一次。”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卢米娜安却莫名镇定下来，稳稳坐进那把快要散架的椅子。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胸前口袋里的圆珠笔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我看过你的资料了。你的队长提前报备过。所以，他们是半路捡的你？”
“是的。”
“具体在哪里？”
“能看见朗斯峰，应该在北公园附近。”
“嗯——那还挺远 ”监察官若有所思地在本子上记下一笔。
卢米娜安双手平放在膝盖，补充道：“中途，在一处野外基地休整过。”
“那座基地，你知道名字吗？”
卢米娜安犹豫了一下：“应该是SHED。”
笔尖突然停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渍。“SHED？”监察官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你们去过B12了？”
卢米娜安敏锐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心里紧了紧，摇头道：“我不清楚。”
“你不知道？”监察官狐疑地打量她，“根据你队长的报告，你数次拯救他们与危难之际。是何种危难？”
“关于具体的任务内容，您直接去问队长比较合适。”
“……”监察官意味深长地保持沉默，更加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注意到她格外惨白的面孔：“你受伤了？”
“没有，只是有点累……”她下意识伸手按住自己手臂上刚刚痊愈的割伤。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介意我，做个简单的检查吗？”监察官向她伸出手，几乎没等她同意就自说自话地施展精神力，直接侵入她的意识海。
卢米娜安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只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陌生的精神力量在自己的意识海里一通乱翻，最后一无所获地退出来。
“没有感染迹象，精神状态平稳，很不错。”她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漫不经心地评价道。
卢米娜安无语地抿紧嘴唇，扭头看向木屋紧闭的小门，不知道这场无聊的拷问还要持续多久？
监察官调转话头，问：“你之前的队友都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嗯，你队长的报告里也是这么写的。”
监察官毫不意外地耸耸肩膀，目光幽深地凝视她，一只手不停地敲击桌面。
“你对你队友的死一无所知。”
“这…”她顿了一下，歪了歪脑袋，“可能吗？”
“你可是向导。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无论你知道什么，坦诚地告诉我就是。你的队长已为你做了担保。我想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毕竟根据目前的情报，你的能力非常强大。如果你能顺利进入VANISHER，就有可能被惜才的UW直接招入麾下。如果你还是坚持说不知道，我不管你是否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或秘密，我只能认为你在故意愚弄我。”
她特地顿了一下，让自己的话在空气中产生足够的震荡，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愚弄监察官，我可以立刻下令将你永久驱逐出境。VANISHER是落基山脉区域联盟的总部。我们下的驱逐令会让你在这附近都待不下去……”
“……”
房间陷入沉默。一缕晨光透过积灰的窗玻璃斜射进来，恰好落在皱巴巴的记录本上——泛黄的页脚处，一只刚刚画好的卡通狸猫正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监察官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她忽然倾身向前，军装袖口的铜纽扣在光线下闪过一道冷芒：“最后确认一次。”声音轻柔得像毒蛇吐信，“关于你队友的离奇死亡...真的毫无头绪？”
卢米娜安皱眉盯着她，阳光在她橄榄绿的虹膜上折射出奇异的金芒，如同深潭底部突然窜起的磷火。
她非常慢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不、知、道。”
凯隆一行人都背靠UW，拿着特种兵的身份和身上的赫赫战功，例行检查快得很。
他们很快从狭小的审讯室内走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最后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身上戴着最敏锐的精神波动探测器。
只要有异常信号出现，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持枪冲进审讯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轮金黄新日从晨雾里冒出来，照亮哨岗和城墙之间前近百公里的平坦草原。
草原尽头的黑色钢铁城墙像个天外来物，默默矗立在草原中。
城墙上端是更壮观的玻璃穹顶。
穹顶镶嵌了上万块特殊材质的有机玻璃，随着时间推移自动改变折射率以保证人类城市内部的光线与温度始终保持在适宜范围。
在看似脆弱的穹顶之下是人类社会仅剩的残存力量。
为了保护人类最后为数不多的希望之火，再严苛的准入机制都不为过。
凯隆让其他人先上车，独自一人站在车门边等着卢米娜安。
他卸下了所有装备，T恤外面套了件宽松黑色外套，风吹起额前碎发，在眉骨投下细碎的阴影。
阳光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硬朗眉眼和清晰下颌线仿若刀刻斧凿，透着久经沙场的冷厉。
可微微眯起的湖蓝色眼睛又像融化的冰川，柔软细腻。
两种互相矛盾的极端气质在他身上混合着经年累月的火药味巧妙融合，浑然一体。
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一间审讯室的大门，又在大门开启的瞬间低下了头。
卢米娜安脸色苍白地推开审讯室生锈的铁门。
士兵上前解开她的手铐，指向装甲车方向。
她眼睛被盛夏上午强烈的太阳光刺痛，只能简单确认了一下装甲车的方向，抬手挡住阳光，低着头，快步走向装甲车。
草原上忽然起了一阵狂风，风大得差点将她掀翻在地。
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她一抬头就撞上一片阳光里清澈见底的湖蓝色水域。
她怔了一下，从长裤口袋里掏出盖章的临时通行证。
单薄的纸张在她指间簌簌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疾风撕碎。
凯隆垂眸看她，一只手接过通行证，简单对折塞进口袋，随后摊开另一只手掌心——一枚刻着“SKY”字样的旧徽章静静躺在那里。
“先拿着。”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种说一不二的坚定，“进城后，如果不想要，可以再还给我。”
徽章的制作工艺很简陋，也没什么特别的设计，徽章表面有一些轻微的磨损，承载着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盯着徽章上的磨损痕迹看了几秒。冷风掠过，脸色更显苍白。最终她伸手接过，抬头望进凯隆湖蓝色的眼睛。
阳光太刺眼，他的目光太直接——让她无法回避也无法回答。
“谢谢。”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声音散在风里。
“走吧。”对方倒不纠结，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肆虐狂风全挡在自己背后，领着她走向装甲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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